“這海藍寶色藍而瑩透,雖不比翡翠價值連城,但總算也是稀罕難得。”弘曆來長春宮用晚膳,一眼就瞧見蘭昕腕子上的珠串,不由嘖嘖讚道:“能得這樣瑰麗的顏色實在不易,倘若能以此藍爲衣裳,倒是清新優雅。”
蘭昕亦是贊同:“色澤雖好,卻純。想來是難以染成,但有這樣一串珠子看着也總歸是極好的,叫人心裡舒服。”
弘曆捻了一塊爽口的白翠蘿蔔,嚼了兩下:“這麼好的東西,皇后從哪裡得來?”
其實宮裡喜歡各色玉石稀罕水晶的,除了慧貴妃,便沒有旁人了。皇上這麼問,無非是想看自己會說什麼。擇了一塊極好的白玉豆腐,蘭昕用公筷夾放在弘曆面前小蝶的瓷勺裡:“皇上是明知故問,臣妾卻不得不多說一句。”
“你說便是。”弘曆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捻起瓷勺,將豆腐慢慢送進口中。
“午後,慧貴妃來長春宮探望過本宮。這手串是她早晨親自送來的。只是當時傅恆之氣葉赫那拉氏在臣妾宮裡,所以慧貴妃纔沒有逗留。”蘭昕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筷子,揚起明澈的眸子道:“臣妾侍奉在皇上身側多年,最是知曉皇上公正持重,不會因爲私情而罔顧法紀。
這道理,臣妾也對慧貴妃說了,貴妃並不是求本宮替其兄長說情,而是希望皇上念在大學士高斌年事已高,恩准其子歸府,父子團聚過個平安舒心之年。按理說貴妃兄長原本就是代罪之身,臣妾不該向皇上求這個恩典。
只是……高斌總歸和此事沒有牽連,總不能叫皇上的肱骨之臣,跟着受牽累遭兒子的罪不是麼。”
“前朝之事,朕自有決斷。”弘曆雲淡風輕的說了這麼一句。
蘭昕連忙道:“是臣妾冒失了,可臣妾並不敢妄議朝政。”
“你說的不錯,這不過是皇后體恤貴妃纔有的言談,朕心裡有數。”弘曆示意索瀾舀湯:“這烏雞湯很是滋補,朕喝着竟是難得的沒有藥氣,冬日易憔悴,皇后多喝一碗滋補滋補纔是。”
“謝皇上。”蘭昕眼眶微微溼潤,淺淺的笑意難掩感動之色。這樣或許也就足夠了。皇上能聽得進她隻言片語,這樣是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
“朕還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是關於傅恆的。”弘曆以爲,既然談及了貴妃的母家,再談及皇后母亦沒有什麼不可以。且說他是想要磨礪傅恆一回,也算是不枉費皇后待自己一片真心。既然是徇私,貴妃可,皇后也可,何況貴妃的兄長並不爭氣,傅恆卻很有魄力。
蘭昕有些緊張,輕抿脣瓣才道:“傅恆是否做了什麼錯事,讓皇上憂心了?”
“自然不是。”弘曆伸手握住蘭昕的手:“蘭昕你母家兄弟姐妹不少,而朕始終覺得傅恆最有出息。他跟在朕身邊些許年,也是時候出去歷練歷練了。”
“皇上想讓春和去哪兒歷練?”話一出口,蘭昕便有些懊悔自己太過嘴快了,連忙賠笑:“臣妾又冒失了。”
弘曆攥着她的手,溫然一笑:“無妨,既然是你的幼弟,自然是要與你細說清楚。朕有意提拔傅恆爲戶部右侍郎,出任山西巡撫,也讓他走出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用多少功夫,待他磨礪成器,再傳旨召回京來,堪當重用,皇后以爲如何?”
蘭昕連忙起身,整了整衣襟才端正的跪下:“臣妾代春和謝恩。多謝皇上眷顧提拔。”
“快起來。”弘曆扶了蘭昕起身:“只是如此一來,你便是鮮少能與他見面了。山西也比不得京城繁華,他此行着實要吃不少苦頭。”
“無妨。”蘭昕喜滋滋道:“玉不琢不成器,皇上如此的厚賞,臣妾與春和軍感激不盡。出去走走也好,眼界開闊了不說,性子脾氣也能磨合的再好一些。”
“朕許久沒見你這樣開心了。”弘曆話鋒一轉,臉頰的天子威嚴之氣盡掃,取而代之的則是繾綣的情意。“若是一早知道能讓你高興,朕何必等到此時才爲傅恆規劃。”
“這話說的,倒像是皇上爲了臣妾才提拔春和的。”蘭昕輕佻一笑,略微沉面:“臣妾可不想左右朝政,何況老祖宗定下里的規矩,皇上同臣妾總得遵從纔是。”
“朕時常在想,爲搏紅顏一笑而烽火戲諸侯到底值不值得。”弘曆做深思狀:“倘若是朕,朕會不會也如此?設身處地一想,其實也未必就不可以。”
蘭昕輕輕搖頭,篤定不已:“皇上不會烽火戲諸侯的,因爲皇上心裡擱着天下,擱着百姓,即便是忍痛割愛,也不願做有負天下,有負百姓之事。”其實再往深裡說,那便是皇上不會爲了美人兒棄江山於不顧。畢竟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捏在手裡的皇權要緊。
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水果也用了一些,蘭昕看天色不早,便道:“臣妾傳敬事房的奴才進來,讓皇上翻牌子可好?”
弘曆微有些奇怪,不解道:“皇后不願朕留在長春宮相伴麼?”
“自然不是。”蘭昕溫然而笑,略微顯得嬌嗔:“永瑢還小,又總是愛夜裡哭鬧,臣妾怕吵了皇上安眠。倒不如請皇上移駕哪位妹妹宮裡,暖枕安眠爲好。這些日子,皇上少來後宮走動,想來妹妹們盼皇上心切,都眼巴巴的盼望着皇上過去呢。”
“旁人惦記着朕,朕就不惦記你麼?永瑢還小,是個奶娃娃,長大也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難不成皇后每每都要趕朕離開麼?何況外頭雖然沒有落雪,卻寒風凜凜,蘭昕你捨得朕頂風而去?”弘曆的聲音越發的柔和:“朕哪兒也不想去,誰也不想見,只想陪蘭昕你安安靜靜的說說話。”
這是蘭昕從前最渴望的事情,如今卻也最惶恐。不爲旁的,她只是擔心自己眼裡的光亮會藏不住心思,怕他瞧出自己的抗拒。一個連枕邊人都算計的夫君,如何能不叫人畏懼?說真的,靠近他很難,難得讓自己卻步。可真的要離開他更難,只因他早已經拴住了自己一整顆心。“既然皇上這麼說了,臣妾只要遵旨。”
弘曆輕輕刮一下蘭昕的臉頰,吃味兒道:“說的這樣勉強,好似朕多不討人喜歡似的。”
“皇上說笑了,臣妾怎麼敢。”蘭昕順着他的力道,輕輕倚在他的胸口。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勃然有力,卻聽不見他的心聲。
“皇上……”李玉爲難的立在門外,拉長聲兒喚道。
“何事?”弘曆微微蹙眉,看着蘭昕沉着臉問。
“舒嬪娘娘身邊兒的小園子來了,說娘娘胸悶難忍,氣短力竭,難受的緊。御醫開的藥吃了下去也不頂用,想讓皇上過去瞧一瞧。”李玉儘量言簡意賅,卻無法描述出小園子原話的精髓。畢竟當着皇后的面兒,他也不想太過分。
蘭昕聽得是舒嬪,不禁皺了皺眉:“皇上,綺珊妹妹乖巧懂事,鮮少會以身子不爽爲由頭,求皇上去瞧。想必是真的不舒服,也着實希望皇上陪着,不如皇上就去看看妹妹可好?”
弘曆有些對不住舒嬪,聽皇后喚她妹妹很是親暱,於是點了點頭。“朕有些多疼她幾分,可不知道爲何,每次見她總是能情不自禁的想起恩妃。朕忘不了,恩妃就這樣死在朕的懷裡……徒添感傷,以至於朕不敢見她。一來二去,倒是也冷落她不少,是該去瞧一瞧她。”
“臣妾方纔說了,綺珊妹妹乖巧懂事,自然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要皇上肯去瞧她,那麼妹妹的心裡也能好過幾分。”略微帶着玩笑之意,蘭昕轉眸一笑:“皇上去了,妹妹自然藥到病除,百病全消,比御醫的方子管用。”
“你呀。”弘曆拿她沒轍,只得起身:“那朕改日再來陪你,你別光顧這照顧永瑢,自己的身子也要當心纔是。”
“臣妾遵旨。”蘭昕吩咐薛貴寧帶着人送皇上擺駕舒嬪的永和宮,目送皇上離去,心才稍微擱下。他不在的時候,會很想他能在身邊,可真的在身邊了,心還是一樣難受。蘭昕摸不清楚自己的心,索性什麼都不想了:“那一日福晉不是說梅花酒暖身不錯麼,索瀾你去取些來。”
“是。”索瀾正要退下去,卻是承乾宮的掌事太監桂奎匆忙求見。
錦瀾問了幾句,便讓他在外頭聽着音兒,自己進內間回皇后道:“娘娘,桂奎說嫺妃受了風寒,發了高熱,以爲皇上還在咱們宮裡頭,故而過來想請皇上移駕過去瞧一瞧。”
索瀾聞言輕嗤一聲,難掩不悅:“今兒是什麼日子啊,怎麼一病病一片呢。皇上又不是御醫,又不會開方子,這兒還有爭先恐後的。真是叫人聽着糊塗,算不清楚這筆賬了。”
“罷了,回嫺妃一聲,說皇上去了永和宮,怕是要歇在那兒,明日再過去瞧她。”蘭昕身子犯懶,又離不開永瑢,便慵懶道:“左右都是皇上自己的心意,不去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