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緩緩的向着有些忘形的寶瀾走過去,雙手輕輕把住她的雙肩。.
寶瀾一怔,臉上的得意轉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就連不滿也都隨着貴妃的舉動,鎮了下去,除了畏懼,她僅有一臉的茫然。“娘娘您這是……”
“寶瀾,你看着我。”高凌曦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閃爍着靈動的光彩,讓人敬畏卻又捨不得轉過臉。“從前的富察尋雁,而今的珂里葉特其其格,哪一個不是驕縱跋扈,目空一切的女子。她們口齒伶俐,得理不饒人,恨不得將嘴當成刀子使,硬是連一個字都不肯輸給旁人。倘若吃了虧,必得鬧得天翻地覆才肯罷休,這符合你所說‘老虎’的範疇麼?
但是你再看看她們得到了什麼?表面上,讓人敬着怕着,低眉順目的。可實則是讓人見了她們都厭惡的繞道而行,躲着走也就罷了,心裡更是少不得嘲笑與輕視。連皇上都不待見,指望旁人尊敬麼,豈非可笑!
沒有恩寵,沒有帝心,這樣的‘老虎’不是紙皮的,又能張狂到及時?你來回答我!”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寶瀾驚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貴妃娘娘鮮少會這樣嚴厲的苛責身邊的宮婢,想必是慍怒到了極點。縮了縮身子,寶瀾強忍着畏懼搖了搖頭:“娘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看見您讓人欺負了去。”
高凌曦鬆開了手,不輕不重道:“管得再寬,你能管住別人的嘴,能管住別人的腦子別人的心麼?既然不可,何必花時間與力氣去計較別人怎麼說怎麼想呢!在本宮看來,只要治下嚴謹,和氣待人,但凡有事不驕不躁,謹慎處置,咱們是吃不了大虧的。
相反,你這樣劍拔弩張,跟刺蝟似的,還叫誰敢靠近了你。積怨於一身,不怕早晚禍及自身麼?再者,跋扈輕浮的那些女子,根本得不到旁人的尊重,更別說皇上的心了。背地裡,的那些輕蔑與恥笑,正在一點點擊潰她們所爲的‘自尊’。這比讓人欺負,不知可怖多少。”
碧瀾知道貴妃娘娘在擔心什麼,卻也不忍心看寶瀾遭責備,緩了口吻勸道:“娘娘別動氣,寶瀾妹妹年紀還小,慢慢教就是了。奴婢心想她也是看不得自己的主子遭排擠,受委屈,纔會這麼耐不住性子的,到底沒有壞心思。娘娘就寬恕了她這一回吧。”
王喜子少不得幫腔道:“這才入宮,難怪寶瀾姑娘不習慣。有了主子您這一番話,往後奴才們心裡都有數了,必然不敢恣意妄爲,給主子您添亂。”
“但願如此。”高凌曦幽幽一嘆,臉上的顏色好看了些:“寶瀾,本宮就罰你去小廚房伺候一個月。端端茶遞遞水,淘淘米摘摘菜什麼的,幹些粗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心。等這些浮躁都沉下去了,再回來本宮身邊伺候。”
“娘娘……”寶瀾自打跟在高凌曦身邊伺候,就再沒幹過粗活。哪怕是從前於王府的時候,她也緊緊是跟繡娘們聚在一起,繡個花,描花樣什麼的,做得都是針黹女紅。心裡越發的委屈,可對上高凌曦的眸子,她還是順從的垂下了頭去:“奴婢遵旨。”
高凌曦這纔對王喜子道:“你領着她下去吧,讓嬤嬤好好教導着。十六歲是還小,可宮裡的人,不會因爲你年紀小就處處讓着你,慣着你。寶瀾,你別怪本宮罰得重了,這是爲你好。”
重重的點了點頭,寶瀾乖巧的應下:“奴婢不敢,多謝娘娘費心。”轉首時,她寒涼的目光劃過碧瀾的臉龐,滿心怨憤瞬間涌上來。一雙血紅的眼,像是兩股灼熱的烈焰,要將看入眼裡的人燒成灰燼。
驚得寶瀾一個哆嗦,不由自主的退開了身子。她從來沒見過寶瀾的這一面,朝夕相對的兩個人,竟渾然不覺自己被她這樣的怨恨着。心裡一慌,碧瀾連忙垂下了眼瞼,她不光怕讓貴妃娘娘瞧見了,更是不知道自己當怎麼面對。
王喜子領着寶瀾下去沒一會兒,皇上身邊兒的李玉就走了進來。
高凌曦臉色紅潤,喜氣洋洋道:“怎麼是李公公親自過來了,可皇上有何吩咐麼?”李玉得高凌曦這樣炙手可熱的主子擡舉,臉上不由一喜:“貴妃娘娘擡舉奴才了,替皇上辦事兒本就是奴才的本分。何況是來貴妃娘娘的儲秀宮,奴才也盼望着沾點喜氣呢。”說話的同時,李玉躬着身子恭敬一拜。
“有勞了。”高凌曦很客套的一笑,順勢對碧瀾使了眼色。
碧瀾連忙將一早準備好的和田玉佩雙手呈上,笑眯眯道:“這是請了寺里老和尚開過光的墜子,算不得什麼名貴之物,卻能保佑公公安康多福,還望您不要嫌棄纔好。”
“這怎麼使得。”李玉推辭道:“能爲娘娘辦事,是奴才的本分。”
“即是本分,卻也是心思。”高凌曦含笑道:“公公太見外,反而讓本宮不安心了。”
如此,李玉也不好再拒絕:“那奴才就厚顏收下,謝貴妃娘娘厚賜了。”頓了一頓,李玉正經了臉色:“皇上給六宮妃嬪的冊封旨意已下,奴才遵旨曉諭六宮,特來知會娘娘您一聲。”
高凌曦就着碧瀾的手,正襟危坐好,才道:“公公慢慢說,本宮聽着。”
李玉一拱手,慢條斯理道:“烏喇那拉氏側福晉冊封爲嫺妃,賜居承乾宮。蘇格格晉封爲純嬪,賜居鍾粹宮。黃格格晉封了儀嬪,賜居景仁宮。金格格冊封了爲貴人,讓跟着嫺妃娘娘住在承乾宮。陳格格也賞了貴人的位分,讓跟着純嬪娘娘住。
珂里葉特格格爲海常在,讓跟着儀嬪娘娘住。還有索綽洛氏(易彤),晉封爲秀貴人了,張氏(爾香)給了常在的位分。都讓暫時住在純嬪娘娘的鐘粹宮裡了。”
聽着李玉如數家珍一般的說完,高凌曦有驚訝也有疑惑。面上卻柔順如常,道:“本宮知道了,碧瀾你帶李公公去耳房吃些茶。”
李玉見高凌曦並沒有問什麼,恭敬道:“謝娘娘恩典,奴才得儘快回去覆命了。若是娘娘您沒有別的吩咐,奴才這就告退。”
“替我送一送李公公。”高凌曦溫和的笑着,示意碧瀾吱應。心裡依然覺得奇怪,皇上即便真就不喜歡其其格,也不用只給貴人的位分。即便真給了貴人的位分,也實在不用讓跟着黃蕊娥住。到底是蒙古宗親,身份擺在那裡。何況宮裡還有那麼多閒置的宮苑,怎麼就捨不得略微照應?
再者說,黃蕊娥於府上時,並不怎麼得寵,一入宮反而成了儀嬪也叫人看不透。加之連索綽羅氏都成了秀貴人,皇上卻連個封號也不肯賞給其其格。
這一團亂麻似的的糾葛,怎麼也理不順當。高凌曦見碧瀾轉身回來,不由微微一嘆,吩咐道:“這一會兒,皇后娘娘的長春宮裡恐怕人聲鼎沸了,咱們晚些時候再去請安爲好。你去選些回禮,送去皇太后那兒,旁的話遲些再說罷。”
當然,高凌曦猜的一點也不錯。得了冊封的宮嬪們,心思各異且一刻也不耽擱的來到皇后的長春宮,美其名曰是“請安”,實則均是不滿皇上冊封貴妃的事兒,前來訴苦泄憤了。
真可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哇,蘭昕禁不住在心裡琢磨,這名分一定下,各人在皇上心裡的分量也就瞧着清楚得多了。從前以爲金沛姿尚且得寵,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麼。倒是平日裡不怎麼招人待見的,反而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了,不得不防着些。
君恩難測,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瞧着該來的都來,蘭昕這才緩緩的開口,義正詞嚴:“打今兒起,你們就是真正的宮嬪了。有了皇上給的冊封旨意,必得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衆人默然無聲,神色不一的垂首不語,像是根本沒從自己的愁緒裡掙脫出來。
蘭昕慨然一嘆,語氣柔和了不少:“既然定下來了,你們也都別拘着,儘可以吩咐奴才們打點好,早些遷宮而居。待明日一切安頓好時,本宮自然會領着你們前往慈寧宮向皇太后請安謝恩。有什麼需要遇着什麼難處了,皆可以和本宮說,都清楚了麼?”
金沛姿眸光黯淡,點了下頭,輕到旁人都沒瞧出來。唯有她自己心裡清楚這一下頭,點得有多麼艱難。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連嬪位都是她的癡心妄想。皇上竟然僅僅讓她做了個貴人,沒有封號,沒有寢宮,寄人籬下的日子,當真不及府中一半。
苦悶、委屈都不是最讓她心痛的。金沛姿心裡凝聚着一股恨意,撕扯着她七零八落的心房,一點點從她的骨縫鑽進去,吞噬掉骨髓。中空的何止是心是恩情,根本是她的全部。茫然與麻木交織的情愫,讓她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怨天尤人不是她金沛姿的性子,她要做的,是慢慢的站穩,一步一步的往上攀。如此想着,金沛姿緩緩的笑起來:“娘娘放心就是,奴才們手腳麻利,自然會打點的妥妥當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