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抿着脣瓣,細滑之感柔潤若水。淺看了一眼嫺妃,便輕輕閉上了雙眼。“你總是愛生疑心,卻不敢去驗證自己的疑惑。嫺妃啊,從潛龍寶坻一起走出來的姐妹,不是昔年誰風光,誰就能一直風光下去不是麼?”
皇后說的一點也不錯,盼語的確是愛生疑心,卻不敢去驗證自己的疑惑。“娘娘的話是極好的話,原本也不錯,但總有例外。您與貴妃恰好都是這樣的例外。娘娘您自入王府便是最得聖心的,數十載風風雨雨,這恩情卻始終如故。叫臣妾好生羨慕。”
被嫺妃偶然說中,蘭昕的心,又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她與弘曆的情分還真真兒就是如故了。打從她嫁給他的那一日起,他的疑心就從未消退過。彷彿這十數年都是一片空白,無關愛與憐,無關努力與付出步步雷霆。
只是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爲她設定了一個他渴望的樣子。於是好不好,壞不壞,根本都沒有關係,只要是他臆想中那個樣子就好。
“你自己的心左搖右擺,不夠堅定,又怎麼能讓皇上對你的情分堅定。正如你所想卻未曾宣之於口的話那樣,本宮的確是有私心,若非皇上在意你,從一開始本宮就可以不必扶植你幫襯自己。貴妃是皇上一貫在意的人,嘉妃對本宮總算盡心盡力,或者舒嬪、魏常在,這些後入宮的宮嬪,也總有自己所恃,那麼嫺妃你呢?
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憑藉什麼?憑藉你的執拗與倔強,憑藉你的出身與恩寵,還是憑藉你心中的那團火,憑藉你對對皇上至死不渝的情意?”蘭昕的眸子閃爍着讓人難以規避的鋒利光芒,光芒穿過滿是檀香的空氣,竟冷卻了幾分。
猶如一根一根尖利的細針,鋪天蓋地的朝着盼語刺過去,叫她又敬畏又惶恐,不知道該怎麼去迎合。然而膽怯與退縮,似乎已經成了盼語如今行事的法寶,她不知道該怎麼迎合,那總會可以撇過頭去,佯裝不見吧?
“從前,貴妃是使女出身。又是漢軍旗內務府包衣奴才。本宮一直以爲,她自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則今時今日,本宮才明白,出身並非導致自卑的致命原因,反而意志軟弱,對自己沒有信心纔是最致命的。
你的心理落差,究竟是你自己造成的,還是皇上的恩寵造成的,嫺妃你有自習想過這些問題麼?”蘭昕不知道嫺妃到底是怎麼了,她和純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不停的後退,生怕自己墮入萬劫不復之地,一個卻瘋魔的往前衝,恨不得一隻手攥住紫禁城的天下。
“從前縝密細緻的嫺妃去了哪兒?你關切在意的,何時從皇上便成了敵人?”蘭昕瞪着明澈的眼眸,凝視着偏過臉去,不願意正視自己的嫺妃。
“關切在意的,從皇上變成了敵人?”盼語有些不理解皇后的話,她何時不關心皇上了?分明皇上一直都是她最在意的人,也最爲緊要的人,皇后這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
“本宮不想說,你自己去想。”蘭昕很不喜歡朝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尤其嫺妃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當她自己知道,皇上從來沒有消除盡疑心的時候,都心疼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推斷,換做是嫺妃,也一定承受不了面對心裡最隱晦的一面。
於是她不揭穿,她寧可等嫺妃自己明白。
盼語只覺得心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扭曲的疼,好不容易嘗試着開口,卻因爲這種疼實在入骨,而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本宮安排你見魏常在,就是想讓你知道,後宮裡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即便你生就三頭六臂,也難以周全。所以,只管做自己最好最擅長的,旁的事情,只能順其自然。”蘭昕記得,那一次盼語執拗的衝撞皇上,被罰禁足,她眸子裡滿滿的倨傲與不屈,還那麼清晰,久久不褪的顏色。
只是現在的嫺妃,怕是很難再有那種魄力了。“你方纔問,魏常在是否本宮試探之舉。本宮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訴你,的確是。試探你的理由也很簡單,看你還有沒有膽色,繼續順着這條滿是荊棘的寵妃之路走下去。
若你沒有,本宮自然會扶植魏常在得寵,甚至是旁人。可若你有,那就請你好好的走下去吧。貴妃身子不好,你能鎮得住六宮,本宮也會覺得心安一些。”
蘭昕總覺得體力不支,像是要生一場大病。這病讓她沒有多餘的經歷去理會後宮的人與事,也可以說是她根本就不想再去理會了。“索瀾,本宮身子不濟,你去知會薛貴寧一聲,這幾日先免去六宮請安之禮吧。”
“娘娘,您沒事兒吧?”索瀾憂心不已:“奴婢去請曹御醫過來,仔細給您請脈可好?”
“本宮就是有些疲倦,無妨,歇一歇就好了。”蘭昕輕輕擺一擺手,示意她即刻去辦沒有男主不性福最新章節。
盼語見索瀾退下去,才復又對上皇后滿是倦色的眸子:“皇后娘娘,臣妾的恩寵是否斷送在自己手中?”
“你的恩寵不是好好在你的手裡麼?好端端的,又哪兒來的斷送?”蘭昕微微一笑,看得出嫺妃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人總有自己的定位。何況,不是慧貴妃好了,你便不能好。即便皇上不是專寵的君王,也未必代你不能成爲寵妃啊。執拗自己的菲薄,越發的退縮,不是你的性子。也不該是你的性子。”
身子有些僵硬,盼語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改變。從那個該對皇上叫囂,倨傲自持的嫺妃,變成一個只會躲在角落裡仰頭長嘆的嫺妃,箇中滋味,誰又會比她明白。她滿心以爲,皇上在意她,將她捧在掌心,於是自然會包容她的不好不完美。
卻不想,皇上只喜歡那個柔婉順從,縝密細緻的側福晉,其餘的一律不要,一律不愛。不知道爲什麼,每一次和皇后貼心密語後,盼語就覺得自己被抽空了一般。整個人只剩下軀殼而已,再沒有別的。
“想不明白就慢慢再想,不是最要緊的。”蘭昕輕嘆一聲,轉了轉腕子上的一串西番蓮花鑲嵌瑪瑙的手串:“本宮從前也不信服,可如今卻覺得帶着這樣的東西能安心。很多事,自己沒有經歷過是遠遠不會明白的。”
泫然一笑,口風便轉了:“皇上已經交代內務府打點,三日後前往圓明園避暑。宮裡嬪位及以上的宮嬪皆會前往。純妃有身孕不便舟車勞頓,自然要留在宮裡安心養胎,太后那裡,讓婉貴人留下照看。只是本宮有心,帶着帶着魏常在同去,嫺妃覺得如何?”
“娘娘既然悉心安排,魏常在早晚會獲寵。臣妾只是不明白,如今宮裡皆以皇后娘娘爲尊,娘娘何必還費心去扶植年輕的妃嬪獲寵。難道是娘娘覺得還有人能威脅到您的地位,又或者是還有人能在宮裡興風作浪?”這話問的很是直接,言畢,盼語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臣妾一時心氣所致,言語不免莽撞無禮,還望娘娘恕罪。”
“恰好本宮就是喜歡你這樣帶着精氣神兒的說話。”蘭昕舒了一口氣,眉目間慢慢的透出活力:“看似風平浪靜的深宮,未必就是真的風平浪靜。人心又豈會這麼容易被看透。”蘭昕總不能說,太后手裡或許真的鉗制着皇上嫡親的額娘吧。
但通過這些天的暗中監察,蘭昕真的發覺,慈寧宮裡並非是風平浪靜的。而太后明知道雅福是何人,卻偏偏執意讓她好好的留在身邊。這主僕二人,面和心不合是肯定的,但怎麼就連雅福也察覺不出異樣呢。
更要緊的則是,傅恆無意之中截獲了飛鴿傳入慈寧宮的古怪信箋。信箋上只畫了一隻鴿子。雖然一時之間,還不知道這鴿子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但最起碼太后沒有安生是可想而知了。“嫺妃,若你真的能得到太后的信任,許多事情便總算好辦了。”蘭昕提着一口氣,語調急促道:“魏常在的事情,倘若慈寧宮得了消息的話,你猜會不會起漣漪?”
每一步棋,皇后都得算計在內。盼語只看了皇后一眼,便替她覺得累。“娘娘是想看看,倘若慈寧宮得到了消息,必然有異動。而太后自己是不便動手的,那麼除了臣妾之外,誰耐不住性子,先下手爲強了,則誰就是太后安插在後宮的內應!”
“不錯。”蘭昕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堅持還有沒有意義,爲弘曆付出又值不值得。只是既然已經安排了魏氏出現,後面的事情做與不做,魏氏都一樣要犯險了。
“臣妾知道該怎麼做,可臣妾想問一問皇后。這些年來,您吩咐臣妾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因爲你覺得臣妾力所能及麼?還是,你覺得只有臣妾做了,您才能安心?”盼語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也許娘娘是真的爲臣妾好,可臣妾怕自己會讓娘娘您失望。”
“說本宮鉗制你也好,擺佈你也好,爲你籌謀也好,本宮都無所謂。”蘭昕沒有生氣,即便是到如今嫺妃還疑心自己的動機都好,她仍然覺得沒有什麼可生氣的。“做與不做,只在你自己的決定。本宮只是以爲,再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