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看了一眼方纔還能與自己說話的奶孃,暗恨叢生:“皇后何時接了奶孃入長春宮?”
蘭昕蹙了蹙眉:“昨夜。”
“爲何此時纔來稟明朕?”依舊是冰冷生硬的語調。不待蘭昕開口,弘曆繼續道:“若非你是存心隱瞞,爲何不早早知會朕。身爲皇后,你如何連一個至關緊要的人都顧護不周全?”最後一句其實才是弘曆的真心,不是懷疑皇后對自己不誠實,只是她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如此說來,皇上是覺得臣妾無私顯見私了。”蘭昕的話音落,就聽見第一重門咯吱被推開。
薛貴寧等人不敢擅入,靜靜侯在了門內。
“你們都進來。”蘭昕不是烏喇那拉盼語,她是真心愛皇上,並不願意與他衝突。待到人都走了進來,蘭昕才道:“昨夜發生了何事,薛貴寧,你一字不漏的向皇上稟明。”
薛貴寧得了皇后的吩咐,並不敢遺漏的將昨夜發生的事如實敘述了一遍。朵瀾與錦瀾不時的點頭,目光篤定,並沒有半分慌張。
他們誰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歪倒在牀榻上的如英已經斷了氣。
朵瀾卻不明白皇后爲何跪着落淚,她乖巧的跪在皇后身後,遞上了帕子。
蘭昕沒有接,她沒有感覺到自己淚流滿面,只有心痛而已。
一直沉着頭,弘曆斂息靜想,若是薛貴寧所言不差,如英的確是被太后囚禁在了紫禁城之中。那麼她口中的玉牒,又在誰的手裡呢,太后爲何一直沒有殺了她滅口?莫不是那個人近在咫尺,得知她暴斃的消息,便會將那玉牒呈交到自己手中?
故而太后只得逼問,卻不能妄動。
可究竟是什麼人,能很快就得知奶孃是死是活,又能威脅到太后呢?
愈發覺得一頭霧水,弘曆根本沒有心思理會此時倍覺委屈的蘭昕。“皇后去慈寧宮侍疾吧,朕乏了,處理好奶孃的身後事便回養心殿了。”
“皇上,難道您還是不願意相信臣妾麼?”蘭昕的聲音,依舊是一貫的清肅,卻透着穿心的渴望。“皇上,臣妾真的沒有謀害奶孃!”
“朕知道,朕同樣知道奶孃的死絕非意外。”弘曆不想解釋,心裡還是隱隱作痛,奶孃是看着自己長大的,雖然沒有血緣牽引,可心疼是騙不了人的。“朕不想再言其他,皇后也無謂多言。”
弘曆拂袖而去,隨即吩咐李玉:“將內寢的屍首擡出來,着一處靜僻之地安葬。傳旨下去,朕的奶孃離世,免了晚朝議事,朕……想陪着奶孃說說話。”
李玉驚訝的下巴險些脫臼,皇上進內寢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這一出來,就說死了奶孃。且說那是皇后娘娘的寢室啊,怎麼會有一具屍首。“嗻。”雖然心裡好奇的不行,可李玉只敢垂首應聲,恭順而又謹慎的遵旨辦事。
“你們跟我來。”李玉帶着兩名內侍監,小心的走了進去。
屋內,皇后與薛貴寧等人,還依舊維持着跪姿,一動不動。
“皇后娘娘,您別怪罪奴才,奴才也是奉旨……”李玉從未見過皇后這麼難過的樣子,心裡禁不住跟着難受起來。
蘭昕頷首,勾起脣似乎是想笑:“本宮怎麼會怪你,本宮誰也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沒有算計到這一步,要怪亦只能怪自己保全不了對皇上如此要緊的人。
“薛貴寧,備鳳輦,本宮要去慈寧宮求見太后。”蘭昕嘆了一口氣,纔對李玉道:“這裡就交給你來處置了。”
高翔一直沒有離去,就守在長春宮門外。見皇后乘着鳳輦而來,他畢恭畢敬的迎了過來:“就讓奴才爲皇后娘娘帶路吧。”
蘭昕嗤鼻,心恨難耐:“怎麼高公公還沒有走哇,本宮方纔不是說過,沒有功夫麼?”
“回皇后娘娘的話。”高翔不以爲意,心知皇后並不是與自己爲難:“太后說,皇后娘娘一定會來。”
朵瀾與錦瀾都聽出了意味兒,均拉下臉來。這一夜的驚魂未定,原本就已經讓她們手忙腳亂了,誰知道拼死保護下來的人,竟然還是被毒斃在了長春宮內。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蘭昕猛然回過頭對薛貴寧道:“在本宮未曾返回長春宮以前,鎖閉宮門,任何人不可踏進踏出一步。另外傳曹旭延於宮門外候着。”
神色微有些變,高翔沒料到皇后會有這樣的懿旨,那留在長春宮內投毒的人,如何能遁出?難道皇后想仿效雅福,再搜一次長春宮麼?
辦不好這件事,只怕太后又要怪罪。高翔原本留在此處,也是想借機接應還留在宮裡的內侍,最終還是不敵皇后睿智。
“高公公不必有憂慮,本宮雖然神思不屬,心悸爲平,卻一樣能好好侍奉在太后身側。”蘭昕捕捉到高翔面部細微的表情,知道此事必然與他脫不了干係,遂道:“公公辦好了差事,必然能討得太后的歡喜,辦不好也不打緊,偌大的紫禁城之中,一定有公公的去處。”
比起雅福,高翔顯然要稚嫩得多,一來是年歲尚輕,二來伺候在太后身側又不久。於是乎對於皇后的恐嚇震懾之言,他免不了心存顧忌。面上卻佯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平順若水。“皇后娘娘說的正是,奴才唯有謹慎當差,纔不會惹得太后生厭。”
“公公心裡明白就好。”若此,蘭昕再沒有閒話什麼。闔眼閉目,一遍遍拭去臉上其實早已經拭乾的淚痕。一口氣沉在腹部,腦子裡不斷的想着各種法子,究竟她怎麼面對太后。
靜下心一想,蘭昕忽然明白了許多事。爲何雅福在搜宮之前要去雜院找人,明知道那如英是不會回去的。擺明就是想讓錦瀾察覺,暗中救護。
長春宮耽擱的時辰越多,如英逗留的時間越長,期間的經歷越曲折,就愈能勾起皇上的疑心。雅福是故意留下如英一條活口,故意要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臣妾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蘭昕語調平緩,卻毫不掩飾心中的懊惱。
太后倚着團墊兒,單手支撐腮邊,另一隻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白棉布,滲出嫣紅的血水。“勞煩皇后來侍疾,也絕非哀家所願,實在是後宮綱紀難以肅清,誰能料想到哀家的慈寧宮,會出現那麼可恥的罪婢來。偷竊也就罷了,竟然還膽敢刺傷哀家。”
向雅福虛看一眼,太后令她扶自己坐起來:“都是哀家不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闖了過來,卻在小河溝裡翻了船。遭自己個兒身邊的人弄成這樣,沒的讓皇后見笑了。”
雅福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卻很自然的端起了熱茶,佯裝成是過燙導致的手顫。恭敬的遞到了太后手中:“太后喝一口熱茶潤潤喉吧。”
“皇后也起來吧。”太后接過茶盞,不緊不慢道:“那人如今於後宮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着實讓哀家頭疼。倘若跑去了旁的宮苑,真不知會否那些嫩葉兒似的宮嬪,是否能如哀家這般能抵擋能死扛。稍有不慎,恐怕又是皇后的疏失了。”
“臣妾罪過。然而太后悲天憫人,罪婢一定會手到擒來。”蘭昕森然的目光,修飾在溫和之下:“臣妾倒是聽說了令一樁事兒。”
太后虛了虛眼睛,從容問道:“什麼?”
“皇上有位乳孃名喚如英,方纔離世了。爲此,皇上連今個兒晚朝也免了,想着陪故人說說話,不知太后可知此事?”蘭昕目光不錯的凝視着面前的太后,她的面部表情,她細微的動作,都顯得那麼自然,那麼心安理得,無喜無悲,莫不入心一般。
搖了搖頭,太后有些詫異:“如英是皇上的乳孃不假,可些許年前,就已經告老還鄉了。怎的她離世,能在宮中引起這麼大的動靜。不過也罷了,皇上念舊情,難免在意,哀家也欣慰,他能如此至孝有心。”
“那麼,就讓臣妾說另外一件事給太后聽聽吧。”蘭昕有些急惱,強壓制住心裡的牴觸,徐徐道:“這奶孃,偏不是死在了自己的故居,頤養天年之處。反而就死在了臣妾的長春宮,臣妾的內寢之中。且還不是一般的壽終正寢,是中毒斃命。太后就不好奇,那骨瘦嶙峋的奶孃,怎麼進入紫禁城的麼?
那瘋瘋癲癲行將就木的老嫗,爲何遍體鱗傷,含恨而終麼?還有,她手裡的玉牒,到底是何人所書,寫了怎麼樣驚天的大秘密?而現在又藏在處麼?還有,臨死之前,她都對皇上說過了些什麼,這樣悽慘的晚年,又是誰一手造成的?這一切的一切難道太后都不想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