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妃娘娘萬安。”怡嬪並着婉貴人正在御花園的浮碧池賞蓮,迎面瞧見嫺妃一身淺嫣紅的宮衣,花枝招展而來,不由使人眼前一亮。
陳青青知道,嫺妃一貫喜歡顏色優美鮮豔的衣裳,粉色嬌嫩,藕荷怡人,紫羅蘭淡雅,這些顏色嫺妃都時常穿着。只是入宮前時常穿紅色,入宮後卻鮮少,今日這一身旗裝,看上去手工精細自然是不必說,且繡僅次於鳳凰神鳥之一的玄鳥,光彩奪目可見一斑。
她這無疑是要將恩寵披在自己身上,告訴後宮裡面諸人,烏喇那拉氏的又風光重臨了。陳青青斂息慢慢的直起身子,溫和的笑着,不讓深深的嫉妒從眼角眉梢裡透出去。
“是怡嬪與婉貴人啊。”盼語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猶如清涼的風拂過人們的鬢角耳邊:“六月至,御花園裡的荷花都開滿了池子,來賞玩的宮嬪也是越來越多了。不想你們與本宮一樣的清閒。”
清閒用來說自己與婉貴人也總算過得去,柏絮妤心思一動,笑意便慢慢的舒展開。可用來形容嫺妃,卻是一句有些自謙過了頭的話。“臣妾等久居宮闈,已經習慣了這份清閒。嫺妃娘娘您卻是不同了,連日以來時常出入養心殿陪伴皇上,更加是難得這樣的清閒。”
柏絮妤心思靈動,隨着輕微的動作,鬢邊的珍珠流蘇輕微碰撞,彈跳的十分好看。“臣妾只怕娘娘這一清閒,皇上那兒可就得加倍惦記着了。”
盼語並不喜歡貿貿然來討好的宮嬪,顰眉轉眸,看着一池淨水上浮着的荷葉與花:“池上芙蕖淨少情,看得多了,美意也就淡了。好聽的話從前聽過,許久不聽,可再聽意味兒竟然也沒有什麼不同。不見得是人人都喜歡的悅耳之音。”
被嫺妃這樣不軟不硬的頂回來,柏絮妤心裡必然是不高興的。只是宮裡的風轉了方向,而嫺妃與皇后看起來又似乎不那麼和睦,她以爲,若是能離嫺妃近些,說不定有所裨益。能忍也就忍下去好了。
“臣妾的話許是不中聽,可臣妾的眼睛卻是雪亮的。娘娘這一身旗裝,是三五日前才送進宮來的淨錦。除了嫣紅的顏色,這錦上沒有半點花繡。三五日間,就繡上了玄鳥,以及各色的花卉,還製成了這件光彩奪目的宮裝,可見只要是娘娘喜歡的,內務府的奴才就算跑斷了手腳,也得催促着繡院趕出來。
且針腳細膩,做工精緻,看不出一絲劣跡與瑕疵。足可見娘娘的恩寵隆重,讓臣妾折服,也讓臣妾好生羨慕。”柏絮妤的話裡,透着一股子譏諷之意。心道,好聽的話嫺妃既然不喜歡,那我便說一說這實話。
若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兒上,有誰會巴巴的向一個不得寵的妃子獻媚。這紫禁城裡,正經的主子雖然不多,可娘娘小主的到底不少。若是不分得寵不得寵都得討好,那奴才們豈不要要累死了。見嫺妃的臉色有些異樣,柏絮妤輕微一福:“看來臣妾眼明心亮也無用,到底是話不中聽,惹得娘娘不悅了。還望娘娘寬恕。”
盼語輕緩一笑,眸子裡映出幾分爽朗:“這樣的說話,直來直去,本宮倒是喜歡。”
陳青青這會兒纔將提着的心擱下,只因她早就瞧出了怡嬪的心思。又怕怡嬪莽撞草率,憑藉幾分小聰明就得罪了嫺妃。好在嫺妃還算是比較好說話的主兒,寧可聽真話,也不願聽那些獻媚之言,倒是讓她有了些想法。
“娘娘若是覺得芙蕖不好看,不如臣妾二人陪娘娘去亭子裡做一做。聽說才運送入宮一批新鮮的蓮藕,還是這一季最早的蓮藕,皇上吩咐各宮都送了一些。娘娘喜歡的話,臣妾讓人做成藕粉送過來,品味一下如何?”
在盼語的印象裡,其實婉貴人並非那種沒有頭腦的女子。而她的沉寂,不過是因爲陳年舊事的牽累。處境竟然和皇后有幾分相似。心裡想着心事,盼語情不自禁的點了下頭,隨即轉過身去,朝着浮碧亭步步生蓮的走了進去。
都是因爲私情,先不說情字,僅僅說這個私。皇后有私,皇上就百般的體諒,百般呵護,連和親王都並沒有因此受到牽累,反而還能將裕貴太妃接出宮去居住。而這個婉貴人有私,皇上便將她困在了啓祥宮,一冷便是數年,不理不睬。
這難道僅僅是皇上與皇后的情分頗甚之故麼?就不會因爲皇后是富察家的女兒,不會因爲皇后曾經誕育了阿哥之故麼?
盼語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幾分,慨然難解。她是很想問皇上,爲何長久以來,都不願與自己親近。究竟自己做錯了什麼?可當與皇上面對着面,肌膚挨着肌膚的時候,她竟怯懦到不敢去問了。
生怕從皇上嘴裡說出來的,是她無法承受的話。更怕皇上因此而生氣,再不理會自己。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自覺無力承受。
“娘娘,您沒事兒吧?”柏絮妤瞧着嫺妃神情恍惚,連手裡搖着的團扇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竟還依舊保持着搖晃扇子納涼的動作。“是不是天熱,心情浮躁,不如臣妾讓人準備些綠豆餅之類的糕點,配了藕粉吃些。”
盼語回過神來,微微點了下頭:“也好。”
柏絮妤連忙喚了丁瀾:“方纔的話你都聽見了吧,讓小廚房做的精緻可口一些,給嫺妃娘娘品嚐。” Www¸ тт kΛn¸ C○
“怡嬪你心思細膩,想來皇上見了,一定喜歡。”盼語這麼說也無可厚非,從前她與儀嬪機會沒有什麼交情。自己潦倒的時候,也不見她湊上近前來說話,這會兒殷勤得緊,想來是另有所圖。於是嘴上的話便順着她的心思道:“若是由你侍奉在皇上身側,想必皇上會更喜歡。”
柏絮妤微微一怔,隨即淡淡苦笑起來:“娘娘擡舉臣妾了。自從臣妾沒能保全腹中的骨肉,便再不得皇上喜歡,更別說讓臣妾侍奉在側。”
陳青青見怡嬪愁容愈深,少不得寬慰:“妹妹,總歸你還年輕,養好身子比什麼都要緊。”
“話雖如此,只看秀貴人也知道並不容易了。”盼語凝眸轉冷,憂心忡忡,只覺得一股濁氣浮透上胸口,微微有些窒悶。“秀貴人在皇上初登大寶的時候有孕,更是入宮後第一個成孕的宮嬪,可她的孩子讓人算計去了,皇上的心也讓人算計去了。時至今日,也鮮少能見皇上一面,到底是可惜的。”
稍微沉吟,陳青青便接了這話頭繼續道:“秀貴人恩寵不如從前,也不能全都歸咎於旁人。若非她也是個不安分的,險些有牽累了嫺妃娘娘,到底也不至於如此。”
“唔。”盼語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你是說御花園本她要本宮責罰碧魯氏之事吧。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你不提起,本宮都記不起來了。”
“是臣妾多嘴了。”陳青青愧疚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去。
“不過倒也是真話。”盼語沒有介意婉貴人的話,她只是許久沒有恩寵,許久不曾遊走於妃嬪之間,略微不適應這樣的感覺了。每個將她捧起來的人,都會等到她低靡的時候,再用力的踩下去。於是凌厲之氣漸起,盼語凜眉道:“當時本宮真真兒是絕望,明知道是旁人設計好的圈套,卻也躲避不開,只能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可誰又能說,本宮陷下去就不會再攀起來呢?所以怡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婉貴人的話在理,養好身子比什麼都要緊。”
“多謝娘娘提點。”柏絮妤說不上是真感激,還是迎合而已。心裡卻一直掂量着嫺妃的話,彷彿自己迷失就在於這一點沒有想明白。
不一會兒,宮人奉上了可口的糕點以鮮甜的藕粉,三人瞧着池子裡的荷花,隨意用了些。這期間,似乎誰都沒有多說什麼,又似乎誰都明白彼此的心思,妄圖加以利用。
盼語知道,這纔是剛剛開始,她要做的,不是一朝飛上九重天,而是怎麼才能把握住皇上的心。他忽冷忽熱,時親時疏,讓她又愛又怨,又渴望又畏懼。這纔是真真兒讓她最難受的心結。
陳青青吃了小口的綠豆酥,發覺嫺妃又失神,少不得笑道:“娘娘可還記得,從前在府上的時候,皇上最喜歡吃綠豆的酥餅,只說外頭那一層薄薄的餅衣烤的焦焦脆脆的很是好吃。而裡頭的綠豆餡兒有綿軟可口,要先去先酥後軟,別有一番滋味。”
“是,本宮記得。”盼語斂神,不禁體會到婉貴人話中的深意。“貴人還記得什麼?”
柏絮妤有些不解,這兩人似乎是在說從前的事情,可明顯話裡有話。一時間她插不上嘴,便沉默仔細的聽着。
“臣妾記得,當年府上的許多事兒,都是與皇上和娘娘您有關的。臣妾記得,想來嫺妃娘娘記得更爲深刻。皇上貴人多忘事,興許一時間顧不上了,可倘若有娘娘陪伴重溫,倒也不失當年的情致。就如同這綠豆酥一樣,再好吃也不是綠豆酥餅的滋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