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心生產吧。”弘曆俯下身子,輕輕以手背拭去蘇婉蓉額上的些許汗水:“過去的事情,朕不會放在心上。”這話七分假三分同情,想來純妃已經很受用了。弘曆便沒有再言其他。
魏雅婷這時候也在門外求見,突如其來,倒是讓人有些驚訝。
李玉顫顫巍巍的走進來,輕聲道:“皇上,魏常在來了,說是給純妃娘娘獻藥。”
“請進來。”弘曆縮回了手,兀自轉身,見魏雅婷一身蜜桃粉色的旗裝,配雪白風毛,看上去真有粉梅映雪的妙美。“這時候你怎麼過來了。”
到底是還未曾生養過的女子,魏雅婷一進產房就被濃郁的血腥氣味嗆得臉色大變。加之瞥見牀榻上蜷縮成團,不住冒着冷汗的純妃,她更是從心底騰昇起莫名的惶恐與不安,瑟瑟的縮了縮身子。“臣妾這裡有一種藥,專是助婦人順產的良藥。因聽說純妃娘娘似乎……臣妾心急難耐便捧着藥來了。”
“多謝魏常在。”蘇婉蓉疼的聲嘶力竭,卻不忘擠出笑意:“許是好藥,但只怕迴天無術。魏常在的好意,本宮怕是無福消受了。”
魏雅婷與皇上對了一眼,便繞過他走到純妃牀前,忍住噁心道:“也不是什麼仙丹靈藥,許真的無效,可沒有用過就放棄,臣妾總覺得於心不安。服用與否,還是請純妃娘娘斟酌。”
蘇婉蓉含着淚,將目光投向了皇帝:“皇上,臣妾是否該用藥?”她這話問的很是蒼涼,言外之意,若是皇上不許,這藥不服也罷。否則即便是保住了性命,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又有何用?或者換句話說,留在皇上面前礙眼,倒不如死了痛快。
這個時候,蘇婉蓉是真的想一死了之了。她得罪的人是皇帝,連皇帝都得罪了,往後還能有什麼好日子。倒不如將希望寄託在附中孩子身上,也就是了。
弘曆還是有些心軟的,但更深一層的意思是,這藥乃是魏常在送來的,沒有道理不讓純妃服用。“李玉,準備溫水,讓純妃服藥。”
晦暗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亮晶晶的希望,蘇婉蓉只覺得身上又有了些力氣。皇上這話,才真真兒是一劑良藥。雖然她心裡並不愛重皇上,但到底,他能給她想要的一切。他掌控着她的生與死。“臣妾謝皇上恩典。”這是讓她活下去的恩典啊。
魏雅婷親手喂純妃用了藥,隨後便朝弘曆一福:“皇上恕罪,臣妾……有些怕。”
“你去偏殿喝碗薑茶暖暖身子,朕隨後就來。”弘曆的眼底生出溫熱的笑意,只是在看向魏雅婷的那一個瞬間。
夏瀾在門外候着魏常在,見她出來,懸着的心才一下子落地。“小主啊,這裡是產房血腥氣重,純妃娘娘又是難產,保不齊就沒了……您說這樣的地方,您何必要來呢。也不怕驚着自己。再者說,御藥房什麼藥沒有啊,您與純妃又沒有什麼交情,何必要做這樣的好人?”
越說心底越害怕,好不容易擱下的心再度提了起來:“皇后娘娘又是極不喜歡這個純妃的,倘若您的藥真的保全了純妃母子,那皇后娘娘豈不是要怨懟您了。再者,即便皇后娘娘寬厚仁慈,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宮裡旁的人又豈會如此作罷?分明是一件沒有好處的事情,奴婢真的想不明白,小主您爲何如此啊?”
停下腳步,魏雅婷對上夏瀾透亮的雙眼,含笑道:“嬤嬤去了,我身邊也就只有你和滄瀾。你這樣爲我着想,若我不珍惜自己,豈非叫你難受。放心吧,夏瀾,我不會拿自己的前程與身邊人的安危冒險。從前不會計算人心,便被人一遍又一遍的計算。往後我也要好好計算計算旁人,否則懷安嬤嬤的仇幾時能算清呢。”
雖然夏瀾並不明白魏常在的心思,卻是會心一笑:“小主能這麼說,奴婢就心安了。雖然奴婢愚笨,不知道小主有什麼樣的打算,但只要是小主的吩咐,奴婢一定照辦。這樣,就再不會有錯了。”
“你沒聽皇上說要喝薑茶麼?”魏雅婷輕嘶一聲,搓了搓自己凍得冰涼的雙手:“這裡畢竟是鍾粹宮,你得去小廚房盯着。一會兒熬好了就送過來,別耽擱了時候。”
“是。”夏瀾召喚了旁的小宮女兒來伺候魏常在,隨後才緩步離去。這個時候,紫禁城裡的風雪依舊,並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站在廡廊下,聽來回奔騰不息的風聲,才覺得紫禁城的蕭瑟悲涼是沒有盡頭的。
魏雅婷靜靜坐在偏殿的紅木椅上,耳畔回想起當日於慈寧宮誦經,太后的話。彷彿太后那狹長的鳳目,陰森可怖的寒光近在眼前,但實際上,她並非是爲了靠攏太后才決計獻藥的。她只想知道,太后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何況那藥,她也讓人驗了,的確是有助生產的好藥。既然是救人的事情,做一回也無妨。魏雅婷忽然覺得,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好奇。紫禁城真是一個荊棘遍佈,卻滿是鮮花的神秘寶地。這裡面究竟還有多少東西,是她從前忘記或者不曾領略的?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妝吧?”碧瀾捧着蜜合色的旗裝進來,領口與袖口的風毛是深紫色的,看起來很襯貴妃的高華氣度。“這是內務府剛送來的,正巧趕上今兒穿。內務府的奴才辦事也總算盡心,已經用娘娘喜歡的香料熏製過。”
高凌曦慵懶的揉了揉眼睛,慢慢的坐起身子:“似乎是嗅到了香味兒,也總算不錯了。他們眼裡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
“娘娘!”碧瀾刻意揚了語調:“您可是當朝貴妃。雖然按本朝規制,可立兩位貴妃。但皇上在意娘娘,登基至今快九年的時間,也未曾冊封第二位貴妃與娘娘並尊。這還不算,誰不知道貴妃只能用金黃色,可皇上卻賜娘娘您以明黃色爲服飾。連出行時的車輦也和皇后娘娘的一般,使用明黃色的錦緞。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與皇后娘娘是不相伯仲的。”
“數你嘴甜,總愛揀些好聽的話糊弄我。也是我耳根子軟,你說什麼,我便相信是什麼了。”高凌曦饒有興味兒一笑,平和問道:“鍾粹宮那兒有什麼消息了麼?”
碧瀾的臉一下子拉長,方纔的笑意終究還是泯去,語聲也顯得很是不耐煩:“本來就是她福薄命舛,能誕下兩位阿哥已經是天大的福分。頂着這樣的福分去死也是值得的。誰值得中途殺出來個不要命的,竟然送什麼藥,把人救下來了。唉,奴婢怕這後宮又要血雨腥風了。”
“純妃又得一位阿哥?”高凌曦真是滿嘴的苦澀,說不出來心裡有多怨惱:“老天還真是不開眼,憑她也能再度風光,叫這宮裡還不曾有子嗣的宮嬪如何自處?”
又將碧瀾的話在腦中過了一遍,高凌曦這才問道:“中途殺出了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你說清楚些。”
“還不是那個魏常在麼?仗着自己年輕貌美,又是炙手可熱之人,就想着能再躲討好皇上些。冒冒失失的給純妃送什麼有助生產的藥。本來純妃已經使不上勁兒了,血都差不多流乾了了。嘿,您猜是怎麼着,吃了那藥,竟然又有了力氣,說生就生下來。糟心不糟心啊。
奴婢就不明白了,魏雅婷擺明是皇后的人,她是哪根筋不對了,幫襯純妃做什麼?皇后即便再寬厚,難道不會與她置氣麼?”
高凌曦倒是沒有順着碧瀾的話去想魏常在有什麼心思,反而是在想要不要去看看純妃。畢竟生下阿哥不是小事,想來皇上也會特別在意。“罷了,快替我梳妝,然後去鍾粹宮瞧小阿哥吧。宮裡誰沒有自己的心思,魏常在要如何做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咱們跟着她操心。”
“倒也是。”碧瀾輕輕點了點頭,心裡是巴不得她們內鬥互相殘殺,省了功夫不說,看着也舒心。“對了,娘娘,奴婢還聽說,皇上已經給六阿哥取了名字。用了個。”
“字自然是極好的了。”高凌曦不想解釋單純文字上的意思,只笑道:“去掉貴王字旁,剩下一個寬容的容,莫不是皇上有心諒解純妃從前的種種所爲吧?好些日子不與皇上敘話,竟然覺得皇上寬容了許多。可惜純妃當不起。”
“難怪純妃這樣不好生,永可是一點兒也不瘦呢,瞧着小臉兒,圓嘟嘟的多可愛。”其其格瞧着皇后懷裡抱着的六阿哥,禁不住喜歡:“轉眼永琪都滿地亂跑了。奶娃娃就是長得快,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長大了,氣兒吹的似的。”
金沛姿也湊過來仔細瞧了瞧:“永是很可愛,但畢竟……皇后娘娘,臣妾敢問一句,照顧六阿哥的乳母擇好了麼?”這話擺明了是問皇上,六阿哥到底要怎麼撫育,難道還像三阿哥那樣棄之任之,終究慣得一點也沒有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