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蘭新見御醫臉色十分不好,少不得關切的問:“三阿哥哪裡不適了?”
“回皇后娘娘,三阿哥面有水泡,紅腫不說,且還十分的癢,似乎是出了豆。”御醫不是常見的那幾位,像是鮮少來後宮伺候的。故而見了皇后,還有些微微顫慄。
蘭昕心裡奇怪的不行,語氣就顯得不那麼溫和了:“似乎是出了豆?何以要用到‘似乎’二字?皇上傳你等前來替二阿哥診脈,竟然連是否就是痘症也瞧不出來麼?”
兩位御醫尚且年輕,見皇后不悅,連忙跪下,連連告罪:“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恕罪。”其中一人原是不想無辜遭禍,咬了咬牙,如實道:“皇后娘娘明鑑,並非是臣等無能,爲瞧不出三阿哥的病因,實在是三阿哥不肯讓臣等請脈。
只讓臣等在屋內瞧了一眼,便請了臣等出來。望聞問切,臣等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被匆匆請了出來,又哪裡敢斷定是痘症,還望皇后娘娘明鑑。”
倒是極爲附和永璋的脾性。蘭昕瞧着兩位御醫是真的有難處,少不得緩和了口吻:“皇上呢?本宮要進去瞧一瞧才安心。”
開口的那位御醫接着道:“回稟皇后娘娘,皇上正在裡頭勸說三阿哥讓臣等請脈呢。臣等未免三阿哥所患的乃是痘症,本不允皇上犯險,可無奈攔不住皇上,還望娘娘勸說一二。只是……未免有什麼不妥,請皇后娘娘暫且不要太接近三阿哥。”
蘭昕倒是沒有在意,她記得在皇上的肩頭,曾見過幾個出痘後留下的小凹痕。此頑疾幼時換過一次,便終身不染。皇上必然是想着三阿哥太過嬌慣,於是想要親自管教管教。這倒是難了,進去有進去的好,不進去有不進去的好。
一時間怔在原處沒有動彈,纔想起身後的兩人還惦記着四阿哥與五阿哥,便即刻問道:“四阿哥與五阿哥可都還好麼?已經派御醫去診瞧過麼?”
“請皇后娘娘安心,四阿哥五阿哥一切都好,沒有染病的跡象。皇上已經着人將兩位阿哥所在的廂房看管起來,不許奴才擅自出入,以免有不妥。”那御醫總算是對答如流,倒也不似庸碌無能之輩。
稍微想了想,蘭昕還是對嘉妃愉嬪道:“你們還是都過去瞧瞧吧。不堪一眼,身爲額孃的,總是不能放心不是。何況三阿哥的病還未確診,也未必見得就這樣不樂觀,撒個五阿哥還小,總是離不開額娘在身邊的。稍後,本宮見了皇上,會請求皇上恩准,暫且將兩位阿哥接回你各自的寢宮撫育。
”多謝皇后娘娘。“金沛姿與其其格眼中一熱,匆匆福過身便去探望兩位小阿哥了。
蘭昕這才顧得上往永璋的寢殿去。心想着純妃雖然不討人喜歡,又無比的陰毒,可永璋到底也是皇上的滴親骨肉,又病着,皇上必然不會太爲難了他。只是,蘭昕尚未走進去,就聽見永璋哭嚎吵鬧之音。
“我要額娘,我要額娘……我不要吃這苦藥,讓我見額娘……”能扔的能砸的,永璋順手就丟了出去。以至於內寢的地上分外骯髒凌亂。
“你鬧夠了沒有,身爲皇子,亦不瞧瞧你是什麼樣子。就這樣給你的兩位弟弟做表率麼?你太讓朕失望了。”弘曆的聲音帶着微微的輕顫,他沒有想到,永璋竟然能刁蠻到如斯地步。“朕必不能再叫你兩位弟弟與你同住在此處,大的不好教壞笑得,朕真實畏懼他們有樣學樣,都隨了你這般不知輕重。”
“反正皇阿瑪不疼愛兒臣,也不疼愛額娘。由着兒臣在這裡受罪,連奴才都敢蹬鼻子上臉的欺辱兒臣了。若不是兒臣得了這樣的病痛,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皇阿瑪的面兒。”永璋心裡也是委屈,皇上不是第一次這樣對他的額娘了。從前他還小不懂事兒,以爲後宮恩寵就是這個樣子。
可慢慢的,他就發現不同來了。內務府送給四阿哥五阿哥的東西,遠遠要比給他的好處許多。即便只是個孩子,如何就又不明白了。可恨的是,他額娘還是妃主,五阿哥的額娘不過是嬪位。
“皇上萬福金安。”未免皇上尷尬,蘭昕是踩着永璋的話走進來的。福罷了身,連忙替皇上解圍道:“永璋許是身上病着,心裡煩躁。以至於說話沒有太循章法,求皇上念在他病裡百般不適,就寬恕了他的冒失吧。”
弘曆臉色陰沉的厲害:“皇后怎麼也來了,你身子弱些。御醫瞧這病症又像是痘疾,怕是會傳染的。”
“臣妾無妨。只求皇上能令四阿哥五阿哥暫且遂額娘居住後宮,以避開這次的惡疾。若能如此,皇上也能省心不少。”蘭昕的語調比方纔平和了好些,想來皇上聽着應該是舒坦的,自己心裡也能微微好受些。
“純妃。”弘曆卻恨得牙癢:“這便是他教出來的好兒子。”
“永璋還小,慢慢調教着就是了。臣妾只是在想,方纔他的話是否能當真。”雖然不喜歡純妃,可蘭昕的性子,不是暗中使壞又或者落井下石的那一類。她的永璉便是遭了太多罪,孤苦無依的離開了她。將心比心,她也不捨得永璋這麼小就沒有額娘。
見皇上臉色依舊不好,蘭昕自顧自的喚了剪影:“平日裡侍奉三阿哥的人可盡心麼?你是三阿哥的乳母,自然知曉的最多。當着皇上的面兒,有什麼說什麼,一五一十的招來。否則本宮便先將你扭送去慎刑司發落了。最貼身的人都照顧不好阿哥,打死也不冤枉。”
剪影是最疼三阿哥的了,聞聽皇后這麼說,心裡的委屈可想而知。還未開口,眼淚便如同斷線了的主子,一顆接着一顆往下落。“皇后娘娘,並非是奴婢不盡心,實在是奴才們狗眼看人低。
因着純妃娘娘的緣故,三阿哥沒少吃虧。內務府成日裡送來的都是冰冷的殘羹,有時候甚至都已經變壞了,連奴才吃的都不如。阿哥所裡的奴才就更會見風使舵了。瞧着嘉妃與愉嬪得臉,伺候四阿哥、五阿哥的差事也十分上心。卻足足有一月餘不肯給三阿哥更換被褥。
奴婢屢次追問催促,每次都是受盡白眼。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給頂撞回來。同爲皇嗣,三阿哥又到了懂事的年紀,心裡怎麼能不怨懟,又怎麼能不想純妃娘娘……請皇上饒恕了三阿哥吧,都是奴婢沒能盡全力保護三阿哥之過,皇上,您開恩吶。”
若不是太會做戲了,便是她說的皆是實情。蘭昕自問閱人無數,卻沒有從剪影臉上找出一絲破綻。且順着她的目光,蘭昕發覺永璋的牀鋪的確有些怪異。她有心近前去瞧一瞧,卻被弘曆發覺動機,一把攥住了手腕子。
“朕去瞧瞧。”弘曆不想蘭昕有事,知道她身子一向不爽快,更不願意她冒險。停在永璋牀前,他猛的伸手掀起了鋪在身下的墊子,不禁臉色大變。“表面的牀鋪倒是好好的,內裡的則是絲綢的薄墊子。上面大大小小一個個圓不圓扁不扁的水印子,看着觸目驚心至極。
浮灰浮沉,碎渣子什麼的,清晰可見,還真真兒是有些日子沒有更換了。
“豈有此理。”蘭昕氣鼓鼓道:“這絲綢的鋪蓋還是夏日的,如今都幾月了,奴才們竟然膽敢不更換厚實的。三阿哥成日裡睡在這樣的牀鋪上,豈能不生病。光是擺在眼前的死物已經是這樣了,更別說每日的膳食與其他的活計了。”
剪影聽皇后這麼說,心知皇后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姑且不論是不是皇后授意的,這會兒當着皇上的面兒,多說說也是極好的。於是她忍住了淚水,跪走了兩步到窗前,直挺着身子,三兩下撕開了永璋身上的棉襖。“皇上皇后請看,三阿哥身上的棉絮竟然是……”
“最劣質的碎棉也就罷了,竟然還是水洗過的。”蘭昕只看一眼,便知道究竟。“棉是最忌諱水洗,過了水便不保暖了,棉絮也會鬆散。宮裡頭鮮少有這樣的東西,竟然用在了堂堂的皇嗣身上。”
面色一沉,蘭昕鄭重的跪了下去:“未能照顧好三阿哥,是臣妾失察。臣妾身爲皇后,乃是三阿哥的皇額娘,讓三阿哥受了這樣多的委屈,皆是臣妾不賢德不慈心之過。往皇上責罰。”
弘曆細細看了看永璋房裡的擺設,大到桌几案几,小到瓷器墜子,到底都是十分普通的東西。談不上名貴也就罷了,畢竟皇子還小,無謂奢靡。卻還有好些損壞不全,陳舊不堪的。到底叫人心寒。
再看永璋臉上,那委屈的神情,也不是沒經歷過這些的孩子能僞裝出來的。弘曆的心到底是軟了幾分。“朕是永璋的皇阿瑪,連朕都未曾察覺得到,又豈能怪你不盡心。索瀾,先扶皇后起來,朕自有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