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盼語再三掂量皇后的話,靜靜的退出了長春宮。平坦的甬路上才走了不會一會兒,就迎來了行色匆匆的李玉。
“嫺妃娘娘吉祥,皇上有話讓奴才知會娘娘。奴才這找了好一會兒,不想在這裡遇上娘娘了。”李玉打着千兒,笑意濃稠:“吉林將軍入宮,帶了好些關外狩獵打回來的獸皮。其中不乏珍貴的白老虎皮,皇上瞧着喜歡,讓娘娘也去挑一兩件留着賞玩。”
“皇上有心了。”盼語不自覺流露出歡愉的神情,儘管皇后的話讓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空洞的心。可果真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情願歡喜的朝着他走去。
“長姐。”傅恆調配侍衛輪守後宮重地,聽聞皇后身子不適,便匆匆忙忙的趕來求見。“身子可好些了麼?御醫怎麼說?”
蘭昕見他來,光顧着歡喜,哪裡還有病痛,更何況病也只是心裡,無關身體超級大學校長。“本宮無礙,不過是一入夏,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飲食與睡眠皆有些不好,纔看上去沒有精神罷了。倒是你,怎麼這會兒有功夫過來。”
聽皇后說話的聲音總算有力,傅恆才稍微放心了些:“不過是當值經過後宮,聽聞長姐不適免去了六宮朝見之禮,故而特意來請安。雖說後宮之地,春和日日都來,能見長姐一面卻不容易。怎麼瞧着,長姐似乎是又瘦了好些。這段日子,皇上待長姐不好麼?”
最後這句話,傅恆壓低了嗓音問了出口。未免皇后難受,他又忙不迭的補充一句:“其實後宮雨露均沾一直都是長姐的心願,只要嫺妃娘娘敬重長姐,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撲哧一笑,蘭昕不知道是不是該覺得安慰。“從前都是長姐處處替你打算。如今正好反過來,你處處替長姐打算。且耳聰目明,再不是一個只知道衝動的少年郎了。”
忽然被誇獎,傅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腮:“長姐眼裡,春和只是個還沒有長大孩子,從來都是。”
“你知道就好。”蘭昕輕輕召喚他近前說話,又吩咐索瀾去端了熱茶。
傅恆知道,這是皇后有事情交代他去做,動作麻利的走上前去,停在她身邊。“長姐可是要問上一回信鴿身上綁着的信箋之事?春和仔細查問了一應兒駐守慈寧宮的侍衛,都說只是唯一一回,從前並未發現有信鴿互通消息之事。
而太后的寢宮裡,也並未飼養信鴿。怕消息只是單方面送進宮來的。但春和百思不得其解,只在信箋上會一隻鴿子有何意圖?暗中查問,也是遍尋無果,恐怕唯有太后與宮外傳遞消息進來之人才知道究竟。”
“那送信兒進來的鴿子給行家瞧過麼?是怎麼說的?”蘭昕也看了送進來的信箋,就是簡簡單單的一隻鴿子,再沒有半點提示。怕要想查到送信兒人的消息,也只能從這個鴿子身上着手了。
“已經找人問過了,是京城裡八旗子弟慣常愛豢養的玉翅,普通的品種。倒是沒有什麼稀罕之處。春和想,若要追本溯源,只能將鴿子放回去,着人仔細跟着,但畢竟……鴿子有鴿子的路,怕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讓人追蹤到的。
行家給春和的建議是,將此鴿子與自家鴿子混養,一旦熟絡,或許它迴帶着其餘鴿羣往熟悉的路上去。到時候自家鴿子便也能跟到地方。只是需要費些功夫。”傅恆雖然也是八旗子弟,可他的志向不在盤鴿子鬥蛐蛐兒上。
這一點也讓蘭昕很欣慰,起碼富察一族還有個能指望的幼弟。想到其餘的幾位,蘭昕真真兒是要頭疼了。“也好,就交給可靠的人仔細辦着,花時間不要緊,要緊是一定要找的到源頭。倘若太后的話是真的,那麼……”
蘭昕沒有說下去,傅恆也沒有問。
這深宮之中,太多事不可明言,太多事不可解釋,知道的少,也許稀裡糊塗就捱過去了。所以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情。
“那麼這信箋……”傅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故有此一問。
“原封不動的交給太后吧。”蘭昕橫眉一挑,目光不禁深邃了幾分:“左右太后如今已經是籠中之鳥了,姑且看得是否能捱得住了。”
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傅恆總覺得皇后心裡有事兒,猶如一塊石頭壓在胸口,讓她窒悶。而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如同身子不爽。其實乃是心情所致的緣故。“長姐方纔說,春和耳聰目明,已經不是衝動的少年郎了。那麼春和有一事相問,還望長姐如實相告。”
見一向滿面笑意的幼弟板起臉來,正兒八經的樣子,蘭昕不覺有些好笑。“瞧你,什麼話還要這樣嚴肅着說,你問就是。”
傅恆想了片刻,終於還是如實道:“不瞞長姐,春和私下裡向御醫曹旭延打探過事情。皆是關乎長姐鳳體安好與否的種種。曹旭延以爲,長姐身子孱弱之故,乃是心氣所致。而倘若長姐想再誕下嫡子,也並非不容易,只消調理好身子,順暢心緒。
春和不明白的則是,究竟是什麼事情影響了長姐的心緒?難道是源於長姐與皇上多年來的夫妻情分麼?難道,皇上待長姐並不像外間傳聞那麼好?還是根本是先前宮裡四起的流言蜚語,讓皇上對長姐生出了疑心?”
一連串的問話,猶如一塊又一塊從山頂滾下來的大石。蘭昕有心想躲開,可大石滾動,連帶着塵土飛揚,無數細碎的小石子也跟着噼裡啪啦的往下落,哪裡又能躲避的開呢。何況這些心事,若是不與自己最親近的幼弟說,蘭昕真怕只能帶進棺材裡去了。
“春和,你是否以滿洲鑲黃旗富察氏族的出身爲榮耀?”蘭昕對上傅恆疑惑的眸子,寒涼問道。
“自然是。”傅恆沒有猶豫,答得乾脆爽快。“春和出身在簪纓世家,自然以家族榮光爲己榮。即便不能光耀門楣,也盼望着能不牽累族人,不使祖先蒙羞。”這話,傅恆說的極爲沒有底氣,這麼些年了,芷瀾不是一直都藏在府上麼?
沒有人發覺,如今沒有人發覺並不代表從來都沒有人發覺。東窗事發,連累的是長姐與滿門啊。可傅恆恨透了自己,他就是沒有骨氣痛下狠心。那個已經被他搭救回來,又被他毀了容貌的女子,早已紮根在他心上了。
看幼弟的臉色一瞬間凝滯,蘭昕也是感慨萬千。“旁人都羨慕咱們這樣好的出身,孰不知這樣的出身帶來的是多少禍端。長姐若不是馬齊的侄女,若不是世代簪纓的富察家嫡出女兒,皇上又怎麼會向先帝求旨賜婚?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呵,當時的皇上心裡看重就是長姐背後的家族勢力。經年之久,竟然全然都沒有變過。”
傅恆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感覺四面八方襲來的寒氣將他團團包圍。這樣的熱天兒裡,竟能沁出一後心冷汗,着實叫人難受的不知怎麼好。“長姐何故說出這樣涼心之語,皇上他待長姐是極好的啊。”
“指使純妃暗中盯梢,查長姐與和親王的主使之人,就是皇上。”蘭昕原以爲這個秘密要久久藏在自己心裡,卻不想她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
“不會的,長姐,純妃是什麼樣的人誰又不知道了。她的話能有幾分可信,您千萬不要聽信讒言,亂了自己的心啊。何況,皇上並沒有把和親王如何啊,還恩准裕貴太妃出宮居住。皇上怎麼會如此疑心長姐?”
蘭昕淺笑輒止,斂住了愁容,慢慢的呼了一口氣,輕飄飄道:“純妃的話的確不可信,和親王再不濟也是皇上的親手足。而先前皇上患了痘疾,本宮於病榻前悉心照拂百餘日,或許才讓皇上感念了一點夫妻情分。本宮不知道春和你明不明白,其實很多時候,很多東西只有自己的心才能感覺出來。”
這話說的極是,傅恆也正是因此而苦惱。在旁人眼裡,芷瀾不過是個背主求榮,勾引皇上,妄圖攀附皇恩的賤婢,可在他心裡,他只知道她有多好,有多可憐,卻不覺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能毀掉她分毫的美好。
“長姐萬萬要寬心啊,即便皇上真的指使純妃……那也是因爲他太在意長姐,纔會如此的不智。或者說,皇上已經懊悔萬分了,先前的種種,他不願意再提起,只盼望着能慢慢的補償虧欠長姐的。若是長姐還在意與皇上結縭十數載的情分,總是要給皇上一個贖罪的機會啊。”
“你說的我都明白。”蘭昕慢慢的隱去眼底的失落,自己的心疼旁人無從領會。都說當局者迷,那是因爲旁觀者永遠不知道,正在經歷這些事情的人,心有多疼。
“圓明園那裡你記得仔細打點着,本宮想帶魏常在一併同去。在皇上還未曾知曉此事之前,後宮必然有人率先得到風聲。春和,暗中派人保護魏氏,別叫她有什麼閃失。”
“是,請長姐放心,春和有數。”傅恆無聲的嘆息,又佯裝無事與皇后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離開長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