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娘娘,不會的,許是您白日裡與嘉妃娘娘、愉嬪說話累着了,也許是針黹功夫太費心力了,以至於您入睡前胡思亂想,纔會夢魘。奴婢一直就守在門外,寸步不離,進來的時候也根本沒有瞧見什麼黑影,你就別再自己嚇自己了。”丁瀾蹙眉道。
柏絮妤咬得牙齒咯咯作響,心裡很是不平靜。“不是的,真的是她來了,我看得一清二楚的。青面獠牙,猩紅的舌頭,她是嫉妒我懷了龍種,她是想要奪走我腹中孩兒的……”
“皇上駕到。”李玉嘹亮的嗓音打斷了柏絮妤的說話,驚的主僕二人爲之一顫。
“娘娘,可千萬不能在皇上面前失言啊。”丁瀾格外的不安心,連連囑咐了幾遍。“皇上是最不喜歡聽見這樣說辭的了。夢魘不過是夢魘,娘娘也實在不必驚慌。”
弘曆掀了簾子走進來,便嗅到濃郁的安息香味道:“怡嬪睡得不安寧麼,怎麼用這樣重的香?”
丁瀾連忙迎上前來,恭敬行禮:“回皇上的話,安息香是才點燃的,因娘娘夢魘,不好如水,刻意吩咐宮人多燃了一些。”
蘭昕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嗆的腦仁疼:“撤去兩個香爐,只餘一個就好。有孕的人,還是謹慎好些。”言罷,她繞過丁瀾,兀自走到柏氏牀前,沉眉道:“好端端的怎麼會夢魘,可是白日裡累着了,引發睡臥不寧?御醫怎麼說?”
柏絮妤瑟縮着身子,原是想如實稟明皇上皇后的,可想起丁瀾一再的叮嚀,到了嘴邊的話,又活活的吞了下去。“臣妾……臣妾不過是夢中心悸,頓覺身子不適。漏夜驚動了皇上皇后,還望皇上皇后恕罪。”
見她臉色發青,又顫慄不止,蘭昕警惕的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轉首道:“皇上,不如您陪着怡嬪說會兒吧,臣妾自去問問御醫,究竟怡嬪的身子有無大礙。想來這景仁宮有皇上龍氣庇護,便不會有不妥了。怡嬪也可安心些。”
之所以這麼說,是蘭昕很肯定柏氏的夢魘,乃是被“嚇”出來的。原本是好好的入睡,什麼能把她嚇成這個樣子,恐怕答案呼之欲出了。
紫禁城千百年來,鬼神之說從未杜絕,尤其是怡嬪有了身子,很容易成爲衆矢之的。如此,也就不難想象會有人使出這樣的手法。到底是按捺不住了。這麼想着,蘭昕讓開了身子,請皇上近前與怡嬪說話,自己則就着索瀾的手緩緩走了下去。
臨出門的時候,蘭昕刻意吩咐了錦瀾:“你留在這裡侍奉着,有什麼不妥隨時稟明本宮。叫丁瀾出來,本宮有話要問。”
聞言,丁瀾不由得縮了縮身子,略有不安的看了怡嬪一眼,隨即緊跟在索瀾身後,隨着皇后走出了內室。
內室一側的廂房裡,曹旭延已經恭候了多時。
蘭昕見他一直等着,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怡嬪的龍胎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話,怡嬪受驚不輕,胎氣震動,已經明顯的感覺到腹部疼痛。臣已經開好了方子,着人去煎好送過來,想必怡嬪服下,腹痛的症狀便可緩解。”曹旭延愁眉深鎖,不安道:“但是心結卻還要怡嬪自己解開纔好。方纔,臣聽怡嬪的話……”
知道皇后未必想聽怪力亂神的說辭,曹旭延只得欲言又止。
“你且放心的說吧,這後宮裡還有什麼事兒是本宮沒見過的。”蘭昕唏噓不已,心裡已經有個大概的輪廓了。
“臣初來時,怡嬪口裡不住的喚‘是她來了,是她來索我孩兒的命’,臣見她不冷靜,便問怡嬪說的是誰。怡嬪回答是先前住在這景仁宮裡,專門謀算旁人孩子的那一位儀嬪。”曹旭延沉着臉色,醒神兒道:“臣想,可能正是因爲怡嬪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又或者是旁人要她看見的東西,纔會驚悸畏懼成這個樣子。”
蘭昕冷冷一笑,滿心的輕蔑:“陰魂不散。”
“娘娘說的是,陰魂不散,是不想有人讓其散,倒未必是陰魂自己不願意散。”曹旭延順着蘭昕的話說了這一句,覺出自己多言,當即垂下頭去。“臣多嘴了,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回看一眼門外立着的丁瀾,蘭昕幽幽一嘆:“你過來。”
丁瀾畢恭畢敬的邁進廂房,福身道:“皇后娘娘有什麼吩咐。”
“怡嬪原是安睡,怎的就忽然驚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蘭昕的口氣並不寬慈,反而有些緊迫之效。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守在廂房之外的耳房裡,是小如子在廊下守夜。半夜裡,奴婢忽然聽見內寢之中傳來驚聲尖叫,便急匆匆的聯通小如子上前叩門問詢。娘娘連吼帶嚷的,不住的說着‘滾開,你別想害我的孩子,我與你無冤無仇。’奴婢以爲是有刺客進入了內寢,連忙吩咐小如子去請戍守宮門的侍衛過來。
自己推門而入,卻始終沒有瞧見什麼生人影。反而是娘娘一個人蜷縮在牀榻之上,不住的哭泣哀求,且還捂着腹部,疼痛難忍的樣子。”
索瀾聽她這一番敘述,不禁轉了轉眼眸:“那麼,你可知道怡嬪口中的她,是誰?”
“開始奴婢也不知道,後來,後來娘娘握緊了奴婢的腕子,瞪大雙眼問奴婢,儀嬪黃氏是怎麼死的,是不是她害死了秀貴人的龍裔,奴婢這才知道,原是說從前在景仁宮的那一位。”丁瀾咬了咬脣瓣,臉色蒼白。“皇上不許後宮生出邪說,奴婢自然也是不信的,可怡嬪娘娘受驚過度,一時慌亂才……皇后娘娘恕罪啊。”
蘭昕瞥了索瀾一眼,眼底的深意便是濃烈的質疑。
心領神會,索瀾不禁嚴苛的剜了丁瀾一眼:“胡唚什麼。怡嬪娘娘是三年入宮的,從前歿了的那一位黃氏,可是元年時候的事情了。你是一直伺候在景仁宮的老人兒,你知道沒有什麼稀罕的。可後入宮的嬪位娘娘又怎麼會知曉從前的事情,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稍微停頓,索瀾略微湊近丁瀾面前:“可別告訴我,這些細碎嚼舌的話,是你透露給自家娘娘的。你可知道,非議六宮裡的事兒,是作死呢。”
“奴婢不敢,奴婢絕對不敢。”丁瀾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連連向皇后叩首:“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沒有,奴婢一直在宮裡伺候,自然知曉宮規,奴婢今兒二十二歲了,眼看着還有三年便可以出宮了,奴婢怎麼會不盡心伺候主子,反而挑唆這些是非。
自從景仁宮裡之前的那一位歿了,奴婢便再沒有對旁人說起從前的事兒。奴婢也不知道現在的娘娘是怎麼聽見了這樣的話,還望皇后娘娘明察。”
蘭昕看丁瀾唬得臉色慘白,雙眸裡凝聚着厚厚的霧氣,心裡稍微鬆乏了些。她說的不錯,還有三年的功夫就能出宮了,六宮裡的宮女兒,哪一個不是盼着這樣好的時候呢。卻可惜她自己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終究是走不出這四面紅牆了。
“罷了。”蘭昕止住心裡的酸澀,緩慢問道:“那麼自從怡嬪成孕以來,都有誰日日相伴在側,時常來景仁宮走走坐坐?”?略微一想,丁瀾連忙道:“今兒是嘉妃娘娘與愉嬪娘娘來過。方知道我家娘娘有孕的那幾日,除了病中的慧貴妃娘娘,其別宮苑的娘娘都來瞧過。後來皇上下旨,讓娘娘安心養胎,不必旁人日日過來探望,倒也沒有哪一位娘娘單獨來過了。”
索瀾看着皇后的表情深邃不已,少不得繼續問丁瀾道:“那麼在怡嬪有孕以前,是否與你提過景仁宮歿了的那一位?還是說這些事情,其實怡嬪根本早就已經知道了,不過是今夜夢魘,才提了起來?”
丁瀾思忖了片刻,仰起頭道:“怡嬪娘娘方入宮那會兒,還是貴人的時候,曾經問過奴婢,這景仁宮是否還有旁人住着、住過,奴婢只說從前是儀嬪娘娘住過。後來歿了,別的就再沒有提過一個字。”
“若是想讓她知道,必然會千方百計的讓她知道。”蘭昕呼的吐了一口濁氣,平和道:“你們景仁宮上上下下都是怡嬪身邊兒的人,本宮不管你們從前伺候過誰,如今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誰,才更要緊。怡嬪懷着皇上的龍胎,照顧的人得自當一萬個精心。再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兒了。”
蘭昕的話才說完,就聽見李玉一聲吆喝,說是皇上擺駕養心殿,當即有些發愣。
索瀾見情況不好,連忙附耳道:“娘娘,您說是不是怡嬪失言,激怒了皇上?”
“沒有一日省心的。”蘭昕只覺得胸悶的厲害:“一會兒怡嬪的安胎藥好了,曹旭延你親自給本宮端過來。索瀾,你陪本宮去瞧一瞧她,丁瀾,備些熱水,給你家娘娘敷敷面,讓她清醒一些。”
嚼着一口悶氣,蘭昕沉着臉子輕蔑道:“鬼神從來長在人心裡,越是畏懼就越是逃不過去。心魔罷了,有什麼可怖!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