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心急,可內侍監的腳力雖快,無奈雪後路滑,爲保肩輿平穩不損傷龍體,走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終於到了景仁宮。.,
從肩輿上走下來,轉身睨了黃蕊娥一眼,弘曆卻並沒有要扶她的意思。
多少讓滿心歡愉的黃蕊娥失望,方纔還是滿腔的溫熱,瞬間就冷了下來。"皇上,咱們趕緊進去吧!。"
內寢之中,刺鼻的煙子總算輕了些。盼語凝視着其其格憔悴的面龐,胸口堵着東西死的,難以消受。雖說曾經的珂里葉特格格驕傲,自負,又伶牙俐齒讓許多人都心存怨懟。甚至盼語自己與她也並未算深交。然而,當她真的快要離開人世,氣若游絲,那些不滿與怨懟又算得了什麼?
除了惋惜,唯有深深的同情。盼語紅着眼,喚了一聲來人,咬着牙道:“速速去搬兩罈子陳年老酒來。”
她的話音才落,就聽見李玉揚聲稟報:“皇上駕到!”
盼語破泣爲笑,連連晃了晃其其格的手:“你聽見了麼,其其格,皇上真的來瞧你了。若你不甘心僅僅是常在的位份,就挺住,就親口對皇上說啊!皇上來了!”
可惜眼前的其其格沒有半點反映,不聞不見。整個人好像一塊燒紅了的炭火,嚇人的燙手。卻偏偏硬邦邦的如一塊冰,僵硬的沒有一點柔韌,且像是隨時都會溶化了去。
金沛姿連忙走進來,像是憋着一口怨氣,竭力平和口吻道:"嫺妃娘娘,皇上可是跟着儀嬪一起過來的,咱們要不要上前迎駕?"
平日裡,盼語雖不及純嬪那樣小鳥依人,也不如慧貴妃那般恬靜若水,可畢竟算得上婉和平順的性子。實際上,她的骨子裡有一股執拗,甚至偏執,一旦認準的事兒,就必要固執己見的堅持到底。撞南牆又何足爲懼?
看着海常在遭罪,已經很讓盼語不是滋味至極了。卻偏偏這個黃蕊娥還趁機發難,落井下石,利用如此可憐的人奪寵獻媚……
想起這些,盼語當即腦子一熱,咬緊牙關道:"不迎。其其格危在旦夕,咱們守着她比什麼都要緊。皇上洞若觀火,必然明察。儀嬪的詭計,必然揉不進皇上眼裡。本宮絕壁容不下她這幅蛇蠍心腸。"
金沛姿也是這個心思,現下去迎,怕是也晚了,倒不如守在這裡纔好。總算能讓皇上更加容易辨明真相。"臣妾已經讓薈瀾去請皇后娘娘。另外,娘娘您要的老酒也呈上來了。只是,這酒作何用途,還請娘娘示下。"
話音沒落,屋裡的兩人就聽見儀嬪的咳嗽聲,隨即是一陣輕促的腳步省。是皇上來了,盼語想也不想,兀自扭過身子,接過靈瀾扭好的帕子,輕柔的擦拭着其其格的額頭:"靈瀾,你去取些酒,倒在空盆子裡,用絹子蘸少許,擦在其其格的額上,替她降熱。昨晚燒了一夜了,倘若白天還不能退,恐怕不好。"
弘曆聞聲走進來,一步也不停的走到盼語身側,亦沒有客套寒喧之言。俯身問到:"其其格好些了麼?怎麼於昨夜燒到這會兒也不稟明朕與皇后?"
"那就得問一問景仁宮一宮主位儀嬪了。"盼語由着靈瀾近前伺候,這才發覺金沛姿還福着身。眼尾精光一閃,她沒有看向皇帝,反而投了一束沒有溫度的目光,戳在黃蕊娥臉上。只是她還未開口,黃蕊娥已經按捺不住了。
"皇上,使不得啊!"黃蕊娥驚聲尖叫:"羌蟲病是會傳染得,您萬萬不可太靠近海常在啊。還有嫺妃娘娘,您也不能。臣妾不是吩咐了彩瀾,萬不可將人請進來,還有上屋得燒艾草清毒,怎麼就不繼續焚了?"
黃蕊娥心裡大叫不好,此時明白自己有許多疏忽也已經晚了。嫺妃爲何會來,僅僅是巧合麼?
一字一句,猶如一根根鋼針,紮在盼語心上。她冷冷一笑,舒脣卻並未深勾脣角:"儀嬪設想得好周到啊。御醫不曾來過,你就讓人滿屋子燒艾草,險些把好端端的人嗆壞也就罷了,怎麼還不準旁人來照料海常在?任其自生自滅?這便是你邀功獻媚的好時機,旁人的死活,便不那麼緊要了吧!"
"嫺妃娘娘所言,着實令臣妾萬分惶恐啊!"黃蕊娥看着皇上的臉色陰沉起來,除了恭順跪地認罪,她着實不敢分辯一句。
弘曆沒見過這樣的烏喇那拉氏,凌厲、懾心,雙眼的光芒陰冷可怖,叫人心緒不寧。再看看其其格枯槁憔悴得模樣,弘曆頗爲不舒坦。"盼語,到底發生了何事?方纔,你說其其格病重,竟然還未傳御醫來瞧,是否當真?"
盼語這才顧得上與弘曆互凝一眼,凌人的氣勢一下子軟了下來,淚水撲撲簌簌的往下落,卻板着臉,讓自己無比鎮定:"回皇上的話,的確如此。"
"儀嬪。"弘曆的目光審慎的落在黃蕊娥臉上,似乎有穿透臉皮看進內裡的鋒利。殊不知,越是這樣沉穩嚴肅,越能彰顯他冷酷嚴苛的天子魅力。讓人敬着怕着愛着不敢靠近,卻又不能不擱在心上,珍之重之。
黃蕊娥張了張嘴,支支吾吾道:"皇上,是今兒一早,海常在於昏迷中醒轉過來,告訴臣妾她得了這惡疾,求臣妾去請皇上來。她說,這種惡疾,她家族有人害過,凶多吉少,怕臨死前見不到皇上抱憾,才苦苦哀求臣妾償她心願。否則,否則臣妾哪裡會曉得,世上竟還有這樣千奇百怪的惡疾啊!"
金沛姿聽黃蕊娥竟然膽敢分辯,還編出這麼有人情味兒的謊來誆騙皇上,氣竄上來,口不擇言道:"海常在危在旦夕,身爲一宮主位得儀嬪你非但沒有去請御醫,反而草率下定論,致使宮人們焚艾草,險些令病重的海常在窒悶而死。還叮囑宮婢攔着,不讓嫺妃與臣妾進來,難道這也是爲了償心願麼?臣妾險些誤會您是要將海常在置於死地。"
這樣的話,當着皇上的面說,畢竟是太重了。盼語有些聽不下去,冷喝一聲"夠了"。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撫着胸口道:"臣妾在氣頭上,憂着海常在的病情,難免焦躁。金貴人等同臣妾之心,還望皇上不要怪罪於她。"
弘曆的臉色幾變,看着其其格的時候滿目憐惜,看向黃蕊娥的時候涼薄取代了憂慮,待目光平緩的掃過了金沛姿後,終於漸見溫暖之意:“朕知你的心思,必然不會怪罪。”復又看一眼其其格,弘曆明顯不悅:“御醫怎麼還沒來?真是越發的會當差了。”
黃蕊娥跪着不敢動,心裡的恨猶如如後春筍一般,使勁兒的往外拱。原本勾畫的美好景象,竟然被嫺妃的突如其來攪合的一塌糊塗,自己非但沒有在皇上面前邀到功,反而成了冷血不仁、未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狡詐之徒。
真就碰死了該有多好,黃蕊娥惱的五內俱焚。心裡恨透了其其格,明明就是她親口所說,患了“羌蟲病”,否則自己何必借這個由頭,做足了人情,吃這樣的苦頭呢。越想心裡越難耐,淚水夾雜着怨恨,無聲無息的落下來。
“皇上,臣妾有一個大膽的提議。”盼語看其其格捱得這樣辛苦,少不得道:“曹御醫於潛邸時,看好了三阿哥永璋的病,醫術精湛爲人又謹慎。不如……請皇上賜他一道聖旨,入朝爲御醫。趕緊來看看海常在也好。”
“也不失爲一個法子。朕只是怕遠水救不了近火。”弘曆待靈瀾以酒擦拭完其其格的額頭,才緩行於牀榻邊,從容不迫的坐好。輕輕將手擱在她蒼白的額頭上,試了試:“似好些了。你這法子倒比以冷水敷有效。”
金沛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個海常在,病勢這樣兇險,皇上當真就不怕麼。可她是真的怕了,倘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怎麼好?心撲通撲通的跳着,金沛姿緊咬着脣瓣不吭氣,畏懼與填滿了她搖搖欲墜的心。
“嫺妃娘娘,奴才請了御醫來了。”門外是桂奎嘹亮的嗓音:“快,王御醫,勞煩您裡面請。”桂奎領着御醫進來,才發覺皇上就在牀邊,當即就唬得臉色發白,直直跪了下去:“奴才該死,不知皇上在此,冒失衝撞了聖顏。”
“事宜從權,平身吧。”弘曆心裡很是自責,也顧不上旁的太多了。他並非不喜歡其其格,給了她常在的位分,不過是想壓一壓她的氣焰,希望她能如同滿漢女子一般,溫順柔婉一些。豈料,或許正是這些不如意,導致了她五內鬱結,纔會這樣一病不起吧。
王御醫請罷了安,一刻不敢耽擱的替海常在診了脈。望聞問切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便跪於皇上面前,嚴肅道:“皇上,恕老臣莽撞之罪。海常在並非什麼惡疾,分明是中了毒,毒氣擴散周身,使得小主高熱不退,陷入昏迷。再遲一些救治,恐怕性命堪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