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昕一行人朝儲秀宮緩緩去,一路上索瀾與錦瀾均眉目含笑,輕搖慢晃的伴在肩輿兩側,一水兒青藍色的宮裝,襯得她們清新靚麗,與這蕭瑟的秋景格格不入。“什麼喜色都擺在臉上了,難免顯得輕浮了些。”
倒也不是責備,蘭昕只是覺得許多事情,實在不必放在外頭讓人瞧見,自己心裡知道就好。這也是深宮裡賴以生存的制勝法則。
索瀾輕輕一笑,淡淡的桃粉色胭脂,襯得她粉光若膩,好看極了。“皇后娘娘說的不錯,奴婢心裡也明白。可這會兒的喜色不光是因爲娘娘不必再受人掣肘,也因爲慧貴妃娘娘的傷快要痊癒了。既然是去探望貴妃,那奴婢們總得欣喜不是麼。”
“也是。”蘭昕看她笑容可掬,頷首道:“你說的也在理,慧貴妃的傷與太后的病都是皇上牽掛之事。既然太后這會兒已經醒轉了,貴妃那裡就少不得本宮盡一盡心。御藥房送來的藥粉可帶着了麼?”
錦瀾連忙道:“娘娘您放心就是了,奴婢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了。”
薛貴寧喘着粗氣,遙遙的追了上來,忙不迭的跑到了皇后的鳳輿一側:“娘娘,慈寧宮方纔請了曹院判過去,說是皇上的意思,讓院判大人同孫御醫一併照看太后鳳體。”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兒,蘭昕輕輕緩了口氣,只應:“知道了。”
高凌曦倚在牀邊,手裡正擺弄着一串淡紫色的纓絡:“碧瀾,你說這條纓絡好看麼?”
“娘娘手巧,這同心結打的這樣好看。皇上一準兒喜歡。”碧瀾淺笑吟吟:“皇上歸鑾後,這幾日看過太后,便來咱們宮裡坐着,即便是去皇后娘娘那兒用膳,膳後還是得配娘娘下棋說話,不然心裡就不踏實。皇上又怎麼會不知道娘娘您的心思。”
“我也沒有想到,要經歷這麼多事兒,才能挽回和皇上的情分。也許是上天垂簾吧,雖說腳上的上好了也會留下病根,陰天下雨的疼痛也在所難免。可只要能與皇上破鏡重圓,要我吃再多苦也無妨。”高凌曦看着自己身上的旗裝,輕輕的觸了觸那金絲點蕊的芙蓉花開,慢慢笑了出來。
“位分、子嗣從前我都在意過,巴巴的希望能攥在自己的掌心裡。如今回頭再看,倒也算不得什麼。若是沒有皇上的寵愛,即便給我高高在上的位分,讓我誕下一個孩兒,又能怎樣。不和那些深宮望月,青絲熬成白髮的宮娥一般一樣了麼?”高凌曦抑制不住臉上幸福的神色:“若是能選,我只求常伴於皇上身側,有了皇上的疼惜,別的都不要緊。”
碧瀾也是真的欣喜,在她看來這樣恬淡的日子,纔是真真兒的美好。“奴婢不懂什麼,只要娘娘開懷舒心就好。娘娘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去做什麼。”
“謝謝你碧瀾。”高凌曦輕輕將纓絡擱在精緻的明黃色龍鱗錦盒裡,復纔將自己的手疊在碧瀾的手背上:“無論是風光的日子,還是艱難的日子,你都一直陪在我身邊,也唯有你願意這樣不離不棄的陪在我身邊。”
呵呵一笑,碧瀾抿脣道:“從前或許是隻有奴婢,現下還有了皇上呢。娘娘在宮裡的日子,再不會寂寞了,皇上這樣珍惜與娘娘的情分,再也不會丟下娘娘了。”
“但願如此。”高凌曦臉上甜甜的笑意夾雜着些許的不安:“若是一直在宮外,事情或許如你所言。畢竟唯獨我陪在皇上身邊,經歷風雨坎坷,相扶相持。可一回到宮裡,皇上即便對我再好,內心之中仍然有許多的不安寧。就比如說……”
“皇后娘娘駕到。”
高凌曦的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外頭的奴才通傳,連忙道:“皇后怎麼過來了,碧瀾,陪我迎駕。”
“娘娘,您的傷還未曾痊癒,不迎也罷。皇后這會兒來,必然是想做給皇上看。”碧瀾沉着眉頭道:“咱們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也無畏皇后來與不來。”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在宮外的時候,我敢以妻子的身份自居,對皇上說寫伉儷情深的話。可若是在宮裡,這便是十足十的僭越了。皇上對皇后到底是有情分在的。”高凌曦就着碧瀾的手緩緩站起來:“哪怕是爲了皇上,我也不能隨性與皇后有爭執干戈,你明白麼?”
碧瀾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扶着慧貴妃才走了兩步,碧瀾便輕輕的停了下來。
彼時,內寢的門被奴婢推開,皇后身子一閃便走了進來。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怎麼這會兒過來了。秋末天涼,當心傷了身子。”高凌曦溫柔的聲音皆是真誠,到底不是蘇婉蓉會做的那種諂媚樣子。只是比先前多了幾分清澈,淳樸的感覺,到底讓人舒服。
蘭昕快走兩步,兀自上前扶起了貴妃:“你還帶着傷,怎麼起來了。碧瀾,快扶貴妃坐下。”轉首又對會貴妃道:“既然是在你宮裡,這些禮節可免則免。你的傷纔是皇上與本宮終日牽掛之事。”
從皇后的眼眸之中,高凌曦也能瞧出真誠之意來,心裡不禁寬慰了不少。“臣妾無礙,勞動皇后娘娘惦記,實在愧不敢當。”輕輕一笑,高凌曦示意碧瀾道:“去奉一盞薄荷蜜汁來,聽皇后娘娘的聲音有些嘶啞,許是喉嚨不適吧。蜜汁最能潤喉清肺了。”
“有心了。”蘭昕使了眼色,錦瀾便會意上前。
“貴妃娘娘,這是皇后娘娘特意着人調配的藥粉,每日熱水開敷,最是能消腫化瘀。”錦瀾輕輕將東西交給了碧瀾。
高凌曦聞言連忙福身,卻被皇后所阻。“娘娘關懷,臣妾愧不敢受。”
蘭昕倒是面色平和,沒有過多的心思。“這幾日太后鳳體違和,本宮料理慈寧宮諸多事情,一直顧不上來看你。再者,皇上也時常來陪你說話,倒是不用本宮噓寒問暖的。聖駕歸鑾至今,藥粉才送到你手上,到底也是本宮疏忽。”
“皇后娘娘這話,臣妾怎麼敢當。”高凌曦急急想要告罪,卻被皇后握住了雙手,執意不肯她行禮。“娘娘……”
皇后瞥一眼錦瀾,示意她領着旁人先退出去。
高凌曦見皇后有這樣的舉動,少不得重溫了方纔皇后的話,皇后是說,料理了慈寧宮……這話倒不像是照顧太后的身子,反倒另有所指。
果然,人才退下去,皇后的臉上便有幾分惆悵之意。“皇后娘娘似乎有什麼煩心事?”高凌曦小心的問。
“倒也算不上什麼煩心事。”蘭昕不想回答她的問話,只道:“本宮今日前來,是真心想要謝謝你。隨皇上同行的侍衛將皇上遇險之事稟明瞭本宮,本宮謝你不顧自己的安危,爲尋回皇上竟然滾下了山坡。單是這一份情意,也着實讓本宮久久感念。”
高凌曦垂下頭去,微微一笑:“生死之間,臣妾才終於明白什麼纔是要緊的。可臣妾想,倘若換做是皇后娘娘您陪着皇上,也必然與臣妾一樣的選擇。”
“不錯。”蘭昕鄭重道:“皇上是咱們的天子,更是咱們的夫君。夫君有難,做妻子的做妾侍的,總得想方設法的爲皇上分憂不是麼!”臉色微微有些僵,蘭昕也不怕坦言:“先前本宮以爲你想要的,遠遠不止夫君的疼惜,現在這麼看,倒是本宮錯了。”
連連搖頭,高凌曦愧疚道:“皇后娘娘並沒有錯,是臣妾錯了,臣妾以爲要把住皇上的心才能把住恩寵,才能把住母家的榮華富貴,其實有什麼呢?都不及皇上的半點真心。如今臣妾想明白了,但求皇后娘娘恩准臣妾繼續侍奉在皇上身側。”
慢慢的跪了下去,高凌曦不顧腳踝上的傷,誠然道:“只要能陪在皇上身邊,什麼都不要緊,什麼臣妾都可以放棄。哪怕是貴妃的位分。”
蘭昕冷然一笑:“你以爲本宮容不下你在皇上身邊伺候麼?”
“皇后娘娘……”高凌曦有些爲難,並不知道當如何回答。“臣妾……”
“本宮問你,四阿哥永的乳母,服食蜜汁食物過重,引發永吐奶之事,是否你的主意?”蘭昕面如平湖,並沒有激怒之相。
高凌曦沒有思忖,便如實點頭。“臣妾想,永連番吐奶,那麼嘉妃一定坐不住了。必然會去阿哥所探望四阿哥,抓住這個由頭,臣妾便可以問罪於嘉妃,令她禁足自己的宮裡,不得外出。如此,娘娘您身邊總算是少了個幫腔說話的。”
“你就這樣在意本宮?”蘭昕繼而問道:“是想一舉奪取本宮的後位麼?”
“不。”高凌曦連連搖頭:“臣妾不過是想安身立命,保全自身罷了。”
“也就是說,你以爲本宮容不下你?”蘭昕心裡還是很奇怪的,她從前並不喜歡慧貴妃,可也從未動過殺心,何以她會如此以爲?
“臣妾月事布里的麝香,難道不是皇后娘娘的主意麼?”高凌曦揚起一張蒼白的臉,瑟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