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水瀾?”高凌曦十分疑惑,旁的不必說,這水瀾乃是秀貴人帶進府裡的丫頭,輾轉又帶進了宮來,若論親厚,恐怕要比許多主僕恩深得多。.難道說情分這東西,真就敵不過利益的驅使麼?
黃蕊娥聽得慧貴妃疑惑,少不得湊趣兒應上一句:“若非查無實據,李玉也不敢冤枉了她呀。娘娘您不必憂心,看下去就知道了。”心裡是很想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水瀾如何,秀貴人對她再好,不也就是替個貴人辦差麼。
她年紀到底也不輕了,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才穩妥。當然,倘若她不能保全自己,也總歸能給家裡人留下些什麼念想。這一方面,黃蕊娥倒是慷慨得多,一擲千金,必然能買來水瀾的所謂忠心不是。
看着奄奄一息的水瀾,疼得昏沉沉不清醒,黃蕊娥真是放心了下來。已經是行將就木的死人了,她哪裡還敢喘息,還敢再拖旁人下水。何況收買她的人,是芝瀾,是陳青青身邊的芝瀾。就算到死,水瀾也僅僅以爲是陳貴人害了她而已。
“去了鞋履。”蘭昕着實氣憤,這樣悖逆主子的奴婢,漫說鍾粹宮留不得,整個皇宮也必然不可留。一聲令下,忙有宮人將水瀾的鞋脫了下來,就凌亂的甩在她身旁近處,落出一雙皮肉翻滾的腳心,觸目驚心。
“這……”高凌曦是最見不得這些的了,她下意識的驚叫出聲,又生生捂住自己的口鼻。強忍着噁心別過臉去,眉頭緊緊的攢在一起,方纔還是桃紅映雪的臉頰,此時已經蒼白的泛起青色來。唔噥的聲音略顯沙啞,高凌曦艱難遮口道:“臣妾失儀,還望皇上、皇后恕罪。”
蘭昕冷哼一聲,極盡涼薄:“慧貴妃不必請罪,本宮料想她這樣子,會唬了人,卻也不得不讓你們瞧瞧。”正色之時,蘭昕不經意會透出一股霸氣,威嚴與肅清並重,越發有皇后凌人的氣魄。
李玉清了清嗓子,務求每一個字都說的真真亮亮,讓人聽得一清二楚。“水瀾大膽包天,竟敢將紅花葯粉藏匿在自己的指甲裡,待御醫檢查過安胎藥無礙時,趁秀貴人不備混進藥中,從而毒害皇嗣。”
“其心可誅,罪在不赦。”弘曆這八個字尤爲震耳,用足了底氣吼出來的一句話。“朕得知此等行徑,便吩咐了慎刑司的奴才,只打在她的腳心。待到皮開肉綻之時,以清酒洗滌,方止住血,復又再打。於是就成了此時你們看見的這個樣子。”
“皇上息怒,龍體要緊啊。”無論什麼時候都好,蘭昕一門心思在意的,唯有弘曆一身而已。天長日久的養成,這種惦念與在意,竟然演變成了一種本能。甚至連蘭昕自己也不曾發覺,竟然可以如此的用心良苦。以其憂而憂之,反而自己卻樂得其所。
弘曆略微對蘭昕點一下頭,權當迴應。又示意李玉繼續說下去。
“奴才查問過神武門的侍衛,得知水瀾曾收買其中一人,購置藥材紅花入宮。”李玉略微停頓,臉色陰沉道:“除了查出水瀾私購紅花之事。奴才還翻查了神武門出入記檔的冊子。正在秀貴人向內務府要了鎏金珠子後不久,陳貴人母家就曾託人送進宮來一個盒子。“
陳青青的心一緊,登時漏跳一拍,惶恐的仰起頭來,愣愣的看向李玉。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都關係到自己的生死。非但如此,稍微不慎可能陳氏一族的命數,就得於此改寫了。
“侍衛職責所在,曾打開盒子逐一檢查,發覺裡面塞滿了大半盒子的鎏金珠子。”李玉面不改色,沉聲道:“因當時並未有事情發生,侍衛也不曾剪開珠子細看,不能證實一定就是當門子水銀珠。可事後,奴才怎麼找,竟也沒能從陳貴人的寢室,找到一顆珠子。奴才問過芝瀾,她只道並不知情,似乎是不翼而飛了。”
“都聽明白了麼?”蘭昕待李玉說完,蹙眉問了宮嬪們這一句。“有什麼想法,你們儘可以說說看。”
“皇后娘娘,臣妾……”陳青青急紅了雙眼,哽咽的才喚了這一聲,就被皇后一聲冷喝所止。
“住口。”蘭昕怒目相向,一雙鳳目直直的瞪着悽楚可憐的陳青青:“稍後自有你認罪伏法的時候,這一會兒,姑且好好聽着就是了。”
其實蘭昕不但知道,有人送了鎏金珠子來給陳青青,且還知道繡娘裡,有拿了好處替陳青青趕製珠簾者。加之陳青青身邊兒,還出了個以死明志的芝瀾。所有的跡象疊加交織,如同自縛的蠶繭,將這個女子從頭到尾捆綁在內,根本動彈不得,更別說替自己辯白了。
可越是這樣的“證據十足”,蘭昕反而越不能信了。有誰會在犯下此等罪行的同時,還到處留下蛛絲馬跡,生怕旁人無從查證一般?
見一貫沉穩自持的皇后勃然大怒,高凌曦真就是坐不住了。她輕盈的起身,微微一福,領會般道:“皇后娘娘,臣妾以爲,水瀾是一直伺候在秀貴人身側的。必然是一時被蒙了心,纔會犯下此等大罪。而能讓她蒙心的,無非是錢銀罷了。所以水瀾效忠的唯有錢銀,而並非主子。”
惋惜一嘆,高凌曦顧盼流彩,隱隱哀慼:“敢問李公公,慎刑司用刑之時,她可有交代?”
“回慧貴妃,水瀾交代是陳貴人身邊的芝瀾給了她一包金子。”李玉答着話,從袖子裡取出了那個錦囊,鬆開了系口的彩繩,輕輕一倒,那滿袋的金子便噼裡啪啦的掉了下來,滾落一地。“奴才也問過芝瀾,的確如水瀾所言,一點不錯。的的確確是陳貴人吩咐她這樣辦的。”
黃蕊娥冷笑一聲,嚯的站起身子,略微比慧貴妃近前了半步,福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看着此事已經明瞭了。秀貴人腹中的龍胎,真就是被那蛇蠍心腸的陳貴人所害了。也真是難爲她如此這般的無所不用其極,聽着都讓人毛骨悚然啊。”
身子一顫,黃蕊娥腰間掉出一物,啪的落在地上。
蘭昕打眼一看,似乎是一塊玉佩。
黃蕊娥有些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赧笑道:“臣妾的玉佩繩子斷了,聖前失儀,還望皇上、皇后恕罪。”言罷,她俯下身,輕巧的撿起了玉佩,愛惜的擱在手上摩挲了兩下,終於滿意的握在了掌心裡。一系列的動作,自然從容,看不出一點別有用心。
陳青青咬破了自己的脣瓣,她怎麼都不敢相信,一切的一切,竟然杜撰的這樣完美。黃蕊娥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啊?從前她以爲她懂得隱忍,卻原來來輕浮任性,處處與皇后作對,輕浮比之皇上追封的哲妃富察氏,有過之而無比及。
可真就是看盡了黃蕊娥的淺薄與狂傲,卻發覺,她竟然還有這樣縝密細膩,臨危不亂的一面。從頭到尾,嫁禍計策佈置的一絲不錯,哪怕是花上剝繭抽絲的功夫與細心,也未必能找出破綻來。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分明就是她黃蕊娥。她竟然還大言不慚的睜眼說瞎話。
陳青青只覺得好笑,臉上卻扯出了比哭泣更爲難看的表情,事已至此,她再怎麼分辯也無濟於事了,唯有認命。這樣想着,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漸漸恢復了冷寂:“皇后娘娘,臣妾認罪,秀貴人腹中的龍胎,的的確確是臣妾謀害的。從頭到尾皆是臣妾一人所爲,斷於旁人無關。”
“先前你怎麼也不肯承認,爲何這會兒竟然認得如此爽快?”蘭昕始終不信陳青青是隱藏在暗處的始作俑者,即便是,也並非如她所言的一人所爲。
這話不知情的人聽着,就是覺得彆扭。金沛姿有些不解,鐵證都擺在面前了,何以皇后還會覺得陳貴人認罪“爽快”。難道容得她能不認麼?還是另有內情?
一時想不明白,只好迫使自己靜下心來,金沛姿特別注意了下純嬪的反應,總歸是怨惱中帶着深深的責備,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妥。
“臣妾心存僥倖,以爲可以逃脫罪責。卻不想,終於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陳青青想以一死,化解皇上心中的怨恨。心以爲用她的命抵償了夭折的小公主,總算是公平了吧,那麼皇上會不會念着舊時情分,寬恕了她的母家、她的族人呢?
陳青青重重的朝帝后三叩首,只這三下,額頭已經紅腫起來:“千錯萬錯,皆因臣妾妒忌有虧婦德。而那秀貴人又自恃有孕,動輒欺凌臣妾,令臣妾難以忍受。”淚水順着她絕望的臉頰滾下來,那麼的輕,猶如無物,根本不會勾起旁人的丁點兒憐憫。
“求皇上看在臣妾之父一心效忠朝廷的份兒上,寬恕了臣妾的母家吧。”陳青青五體投地,一動不動的哀求:“臣妾願意速死,只求平息皇上的震怒,不要降罪於陳氏一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