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蘭昕所言,自莫如玉死後,烏喇那拉側福晉的恩寵比之從前任何時候更甚。、.乃至蘇婉蓉頂着誕下三阿哥的功勞在情理之中被冷落一旁,連恩寵優渥的高凌曦亦不能與之爭輝。更別說是習慣了被動,又所謂持重的蘭昕了。
這一切芷瀾都看在眼裡,打從心裡對福晉欽佩不已。九年來,她曾經一度覺得這個福晉不過是擺在架子上金貴的官窯瓷器,中看亦壓得住場面,卻不過空有福晉的殼子罷了。話挑明瞭來說,她才遲鈍的發覺,從前的自己竟然是這麼的愚不可及。
一個月的功夫,芷瀾沒有跟在福晉身邊伺候,對外只說驚了心且得修養着。實則是將自己關起來好好靜了靜心。像是大病初癒,會乏力會沒落,可芷瀾覺得自己猶如破繭的飛蛾,掙脫了束縛,重新又活了一回。
只不過初衷難改,她的心裡永遠裝着一個令她魂牽夢縈的人寶親王弘曆。
這一日風,芷瀾終於肯走出自己的廂房,這才發覺後院裡的李子是真的熟透了,個個飽滿圓潤,玲瓏剔透,紅的發亮。想着福晉愛吃,芷瀾就情不自禁的繞過廊子,走到了樹下。
彼時,碧瀾和蕭風正立在樹下,一個捧着圓圓的簸箕接着,一個拿着長柄叉枝扭了果子丟進去。兩個人的臉上,沾滿了果子紅潤,洋溢着甜美的笑意。卻偏偏誰都沒有說話,彷彿沁在了這樣誘人的香甜之中不能自抑。
芷瀾停下腳步,看了還一會兒,終於無聲無息的扭過身子退了出來。她無心破壞這樣的美好,更覺得對蕭風而言,碧瀾也是不錯的選擇。
人還沒走出後院,就遇見了迎面而來的烏喇那拉側福晉就這樂瀾的手緩緩而來。芷瀾牴觸的蹙了蹙眉,隨即沉下頭福了福身,口裡輕輕道了一聲:“側福晉安。”
盼語睨了芷瀾一眼,曼妙的身姿盈盈晃動。心裡禁不住琢磨,這丫頭從前根本目空一切,不想這個月的靜養,人和心就都沉澱下來,到底是福晉調教出來的人。有那麼點小聰明。
芷瀾低頭的一瞬間,身子一顫。她一眼就認出了側福晉金絲履上欠着的兩顆夜明珠。那還是王爺爲阿哥的時候,皇上賞賜的把玩之物。貴就貴在兩顆珠子渾圓透亮,一模一樣的大小。王爺一直好好存着,捨不得用,沒想到竟然會賞給了側福晉。
唏噓間,芷瀾沒有把持住自己的心,愣愣的凝神於珠子上,收不回不明的目光。
盼語淡淡一笑,似乎並不以爲意:“這雖然是一雙難得的夜明珠,可我覺得嵌在履上,總比旁的地方好。一來,沒有那麼張揚顯眼,二來,取步步生輝之意,但願身邊不再有小人作祟。”
樂瀾跟在側福晉身後,心思早都飛撲到了杏樹下兩人身上。根本沒有心思聽側福晉說了什麼。
芷瀾原是不想分辯,畢竟烏喇那拉側福晉風頭正盛。可倘若不回嘴,自己心裡有堵得慌。不就是一壺普洱茶麼,她若真是一貫的妥帖入微,怎麼會沒有發覺不對勁兒,怪得了旁人什麼。遲疑片刻,芷瀾還是嘆了一聲:“奴婢從來就不如側福晉您妥帖周到,實在無法稱您的心。正如同奴婢也不能稱福晉的心一般。”
末尾這句話,芷瀾存的是好心,希望側福晉不要將罪責歸咎與福晉身上。由始至終,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小心思,根本不是福晉的心意。
當然,側福晉能否聽進去,信與不信,她都左右不了。芷瀾僅僅是覺得這樣說,會讓自己好過一些。畢竟接連的惹出亂子,福晉依然寬仁待之。她心底莫名的感激,總覺得這樣說了纔算好。
盼語舒了舒脣,淺笑吟吟:“福晉身邊有錦瀾伺候,無不妥帖。這一個月來,金格格時常相伴,總歸不會太寂寞。至於你……”盼語沒有繼續說下去,心裡難免有些彆扭。“暖牀婢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身份,還弄得人盡皆知,四爺不納,你又當何去何從呢?難道福晉會願意留着你在身邊礙眼麼?還是你根本就已經認命了!”
“盼語妹妹怎麼這麼好的興致,看罷了紅碩的李子,又費神替福晉訓誡侍婢,當真是殫精竭慮啊。四爺顧着前朝和宮裡的事宜,都未必如你這般勞力。”高凌曦的語調,暖入一陣春風,繚繞在耳畔,盪漾進心底。讓人不暢快,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來,生生的憋氣。
“高側福晉。”芷瀾陰沉着臉,哀傷的福了福身。高凌曦這番話,看似是爲自己開脫,可府裡的人心叵測,從來沒有白給的恩惠。誰知道下一句,從高側福晉嘴裡說出來的,又會是多麼令人難看的話。
盼語燦爛的笑着,兀自上前走了一步:“高姐姐真是好興致,喚了碧瀾和蕭風來摘李子,八成是要給四爺嚐嚐鮮吧。”微微偏首,盼語睨了樂瀾一眼。
樂瀾立即會意,端正的朝高凌曦福了福身子:“就讓奴婢去拿些好了,王爺臨行前刻意吩咐了奴婢準備好晚膳。奴婢心想,膳後用些李子,最是可口不過了。高側福晉,您覺着妥麼?”樂瀾也是聰明的,她不敢擅自揣測王爺的心思,這麼一來問,倒是把高凌曦卡住了。
擺明了是她烏喇那拉氏借四爺連日恩寵羞辱自己,高凌曦生了滿心的氣,卻一點也不肯顯露出來。眼前的女子個個伶牙俐齒,指不定就等着看她氣急敗壞,花容失色的樣子,她哪裡肯輕易就認敗呢。眼明心亮,高凌曦淺笑瑩然:“方纔說盼語妹妹勞力,這會兒再瞧竟也是勞心的。”
“怎麼講?”盼語仰了仰臉,捲翹的睫毛隨着她靈動的雙眼顫了顫:“高側福晉所指何意?”
高凌曦招手,露出腕子上晶瑩剔透的碧璽珠串,那光澤卻與樹枝上紅撲撲的果實不同,格外的惹眼。心中暗恨,四爺送的東西,不是唯有烏喇那拉盼語纔有。嘴上卻道:“妹妹多心了。你處處爲四爺設想周到,勞心勞力,做姐姐的自愧不如罷了。”
音落,碧瀾已經捧着滿滿一簸箕的李子走上前來,恭敬的呈奉於高凌曦面前:“側福晉,今年的李子格外的鮮紅,輕輕一嗅果香撲鼻,看似比往年都好。”
“那還不快讓烏喇那拉側福晉擇些,也好給四爺膳後品嚐。”高凌曦輕舒玉腕,揀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果子,輕輕託在掌心:“年年都盼着李子熟透,年年又怕李子熟透,孰不知一樹的果子吃完了,秋也盡了。”
似無限感慨,高凌曦幽幽笑說:“福晉喜歡醃漬些李子和杏兒,煮茶做八寶飯都是極好的。最好還是做了果脯來吃,可口又鮮亮透明,竟也不比這會兒看着遜色。碧瀾,待側福晉選好,你就將其餘的送去福晉那兒吧。”
盼語耳中嗡的一聲,她沒聽錯吧,這些李子,竟然是給福晉準備的。高凌曦好厲害的手段啊!四爺那裡撈不着好處,轉眼就奉承起福晉來。且頭一個月還拉着自己往她房裡品茗閒話,意在拉攏,轉眼間又倒戈相向,投歸旁人陣營。朝秦暮楚倒還好說了,這擺明就是要趁火打劫,孤立自己。
誰知盼語的話還未曾說,就聽見其其格慣常婉轉的嗓音,隔着廊子遠遠的喚:“高側福晉怎麼來了這樣久,果子還沒摘夠麼?福晉說了,也用不着太多,當下吃新鮮的極好。吃不完的才留着做果脯呢!”
高凌曦揚聲回了聲“知道”,才又對盼語道:“妹妹快挑些吧,其其格都等不及了。”
“樂瀾。”盼語強忍着怒意,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如常溫和:“那你就快揀幾個,給四爺嚐嚐。”心中不免有些沮喪,到底這福晉也並非善類,不是幫襯着自己,就是幫襯着高凌曦。兩邊看似都親厚,兩邊亦都撈不着什麼好來。最終得利的,或許正是她這個觀虎鬥的。
當然,盼語並非不明白高凌曦的心思,既然恩寵這東西此消彼長,以二敵一總歸勝算較高些。想必是她高凌曦擔心不先用這一招,自己會狠下心來先下手爲強。輕輕呼了口氣,盼語寧和淺笑:“那就多謝高側福晉的美意了。樂瀾,咱們該準備晚膳去了。”
芷瀾讓開身子,由着烏喇那拉側福晉離開,復又朝高凌曦福了福,預備退下。
“你是福晉的人,是四爺的人,那就當你當得起的身份。”高凌曦對着芷瀾的背影,鄭重道:“並不是什麼人的話,你都需要聽,也並不是什麼人的臉子,你都得看。”
回過身,芷瀾微微朝高凌曦感激一笑:“多謝側福晉解圍,奴婢卑微,不敢再勞側福晉憂心。何去何從,或許皆由天定。奴婢只能竭盡全力管住自己的心而已。”
這一句蕭風聽在耳中,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一大步。
可芷瀾根本沒有注意,匆匆而去,像是要躲開旁人難以看透的目光。
“福晉身邊缺人伺候,想明白了,就早些回去支應着吧。”高凌曦囑咐完,輕輕咬了一口手中的李子。果然酸甜可口,汁水滿溢,沒有辜負她一番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