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就送到這裡,魏常在請慢行。”傅恆微微拱手,恭敬的保持着適當的距離,送魏雅婷如宮門。
“多謝大人送臣妾走這一程。”魏雅婷柔柔一笑,心裡透出些許的溫熱。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是第一次與傅恆接觸,卻好像格外熟悉似的。“大人慢走。”
傅恆待魏常在進去,才緩緩退下來轉身離去。誰知沒走兩步,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拐角的石榴樹下。“你怎麼在這裡,莫非你不知道這裡是後宮禁地。以你今時今日的身份,步入後宮是要問罪的。難道你不知道麼?”
蕭風無謂一笑,仰頭道:“那麼就請總管大人拿住奴才,將奴才交給皇上發落。蕭風也想知道,究竟是窩藏皇后賜死的罪婢罪大惡極,還是步入後宮罪孽深重。”
“你……”傅恆雙眸一緊,額上的青筋便凸了出來:“說話當心點兒。”
“說話當心與否並不要緊,做事不當心才足以致命。總管大人就當在下是開玩笑好了,反正話是人說的,事兒也是人做的,何去何從,大人遠比在下清楚得多。”蕭風並非不知道,當年與樂瀾的事情被戳穿,很大程度的原因,是皇后不想讓他留在皇上身邊,妨礙傅恆晉位。
傅恆也知道,蕭風敢這樣說話,一定是手裡捏住了切實的罪證:“你到底想怎麼樣?”
“在下能在這裡等着總管大人,自然是有事相求了。”蕭風邪魅一笑,俊朗的面龐流露出淡淡的滄桑,看起來早已經不是昔年那個愛玩愛鬧的小陪讀了。“大人是皇后的幼弟,有是皇上的親信,成日裡陪伴在皇上身側,自然是說什麼話都能最先吹進皇上的耳朵嘍。”
冷冷一笑,薄脣勾起的弧度很是耐人尋味,傅恆不屑道:“害人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你若真要魚死網破,我也會奉陪。左右都是個死,誰也好不了多少,不信就試試看吧。”
蕭風從傅恆的眉心察覺到堅毅之色,不覺爲笑:“倒也不至於這麼嚴重,但凡有一線生機,誰不是求生呢?芷瀾再不濟,也到底是我從前最喜歡的女子,她能過的安好,我心裡也格外安寧。只不過,你毀了她的容貌,將她囚禁在府中,這手段與膽量到底讓人欽佩。”
傅恆心裡禁不住抽搐一下:“看來你知道的真不少麼!”
“你既然知道在下知道的不少,就該心裡有數。我若是要害你,何必等到現在。當初皇后使計策將我趕出紫禁城,遠離皇上身邊,我也認了。樂瀾慘死,連同我未曾出世的孩兒也隨着去了,我也認了。今日,不過是求你在皇上面前多說幾句好話,請皇上寬恕了慧貴妃的親兄長,我就不明白了,怎麼這一點兒小事你都不肯幫忙呢?”蕭風沉眉道:“你可別忘了,若不是我忍下了這麼多苦楚,如此的認命,你能這麼快就成爲御前侍衛總管,成日裡隨在皇上身側麼?”
“僅此而已?”傅恆有些不相信:“難得開一回口,你竟然僅僅是要我想皇上求情?”不待蕭風回答,他又道:“慧貴妃與你有何交情,你何必要替她的兄長求情?”
“皇上召我回京,目的就是帶回高大人作奸犯科的罪證。這一點我對不住慧貴妃,也不想往後的日子難過。倘若你能說上一句話,讓我不必虧欠慧貴妃這個人情,就算是還了我的人情,芷瀾的事,往後我絕不會提隻言片語。肯與不肯只在你一念之間。”蕭風不知道傅恆會不會信他的話,只道:“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求你,先前說的不清白,或許你不願意幫襯。
但這一回,話說到這份兒上,你若是還不應承,那我也只有破罐子破摔,大家都不痛快,到時候你別怪我。”
傅恆看着蕭風眼裡晦暗的淡光,心裡十分的不爽,只是終究還是忍住了並沒有發作。“話我可以說,但皇上的心思如何,並非我有本事左右的。但是你要記住,我幫你這一回,是償還先前的人情,並非是怕了你的要挾。下回若還以此事胡攪蠻纏,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一言爲定。”蕭風滿意而笑:“你肯盡力就好,其餘的事情,只能聽天由命了。”
從皇宮裡出來,蕭風並沒有直接回府。其實他的住處,不過是雙上臨時賞的宅子,算不上一個家。來來去去除了傭人老媽子小廝,就只有他自己而已。與其對着四面牆壁發呆,倒不如去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隨意在車上叫了一頂轎子,蕭風來到了傅恆的府邸。倒是沒有停在正門處很顯眼的地方,而是找了後巷的某一處給了轎伕一些碎銀子,隨後才趁着沒有人注意,從院牆攀了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的翻進了並不算太高的院牆。
一路上,蕭風都很是小心謹慎,索性傅恆的府邸並不算特別大,也沒有多少小廝看守,但是個清淨的好地方。只是在後院的一角,明顯有一處守衛的人忽然多了起來,且高門緊閉,與其餘女眷的住處隔斷,嫣然世外桃源一般。這無疑就是他爲她安排的住所吧?
蕭風的武功底子很好,要避開人走進去一點兒也不難。幾下子的功夫,他就已經繞到了內寢門外。這會兒才發現,原來這一棟獨立的小樓叫落月閣。
落月閣,好雅的名字啊,可爲什麼不叫明月閣,難道是這月亮再也升不起來了麼?蕭風動作敏捷的一滾,從虛掩着的門前繞到側窗窗櫺之下,由半敞着的窗縫往裡在,果然裡面坐着一個以綃紗遮面的女子,正對着一面錦鯉戲水的妝鏡發呆。
“芷瀾。”他輕輕的喚了一聲。
那女子覺出不對勁兒,猛的扭過身子:“誰?”許是知道來者乃是故人,芷瀾的聲音也很輕,輕的讓人聽起來有些飄忽虛幻。
“真的是你。”蕭風慢慢的站了起來,即便認不出芷瀾的容貌,也到底能分辯出她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從來就沒有變過,一如從前般悅耳動聽。且是他最最熟悉的聲音。
“蕭風?”芷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知道我……”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芷瀾忙道:“進來再說。”
蕭風從虛掩着的門進來,隨手將門關緊,未免有人站在窗外偷聽或者偷看,他隨手將窗子也關嚴實了好些,尋了一處看不見的死角站着,壓低嗓音道:“一別數年,沒想到再見竟然是這樣的情形,你還好麼?”
芷瀾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臉,垂首:“好與不好,你又不是看不見。”略微仰起頭,芷瀾的目光裡滿是疑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怎麼能認出來是我?是不是你知道什麼?”
“你還是那麼聰慧伶俐。”蕭風和她說話的時候,口吻如同昔年一般,竟然一點也沒有變。
“別繞圈子了,有什麼你直說便是。”芷瀾往前走了兩步,也是輕聲細氣:“你到底有什麼隱瞞我的,又爲何要冒險來這裡,你知道什麼,告訴我?你說呀……”
長長的嘆了一聲,蕭風卻吐不出滿腹的苦水:“當年若是你跟了我,便不再是如今的境況了。”
芷瀾冷笑一聲,以無比銳利的眸子瞪着眼前的蕭風:“我是四爺的通房婢,是皇上的暖牀婢,你以爲你能要得了我麼?四爺不要我,我就興許會被趕出王府,找個姑子庵修行。可皇上不要我,我就只有一死,如今能保住性命苟延殘喘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怎麼還要來這裡,說這些異想天開的話,不覺得無趣麼?”
“你說的對。”蕭風垂下頭,略微有些喪氣:“我從來就給不了你要的。”
“皇后恨毒了我,不但給我喝下毒酒,還毀了我的容貌,她是想我死也死得沒有面目見人。若不是傅恆救了我,恐怕你如今見着的只是一具屍骨,黃中帶黑的屍骨。”芷瀾的整張臉就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以至於那淚滴才流下來,就被遮擋住,看不見晶瑩。
“到了今時今日,你還以爲是皇后毀了你的容貌麼?”蕭風有些沉不住氣,聲音也不禁略微高了一些:“是傅恆,他爲了能讓你安心的呆在他身邊,才這麼做的。當日,我尾隨他身後,看見他從亂葬崗將你救出來,給你服用瞭解藥不說,還……毀了你的臉。”
“什麼?”芷瀾驚恐萬狀,瞪大雙眼道:“你說是傅恆?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對他雖然沒有半點情分,可他是真心在意我的。否則他怎麼肯將我這個禍害留在身邊這麼多年?”
“他是在意你,正因爲在意你而變得自私兇殘。一方面不想你死,一方面也不想你找皇后復仇。還有最緊要的一方面,那便是他不希望你暴露。毀了你的容貌,就可以三全其美了,即便東窗事發,讓皇上瞧見你了,皇上也認不出你是誰。”蕭風輕輕走上前去,猛的一把扯下了芷瀾臉上的紗:“若此,你就能安安心心的待在落月閣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