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也不早了,臣妾不耽誤皇上與綺珊姐姐說話,先行告退了。”魏雅婷說完自己要說的話,自然是不理會嫺妃,兀自起身福了福:“晚些時候,姐姐精神好一點兒,臣妾再來瞧您。”
綺珊含笑:“妹妹慢走。”
弘曆看着機靈可愛的魏雅婷,脣邊的笑意也漸漸濃了些。
盼語自覺再不走是要遭人嫌惡了,也少不得起身:“那臣妾就跟魏常在同路回去了,皇上好好陪一陪舒嬪妹妹吧。”
“朕得空去瞧你。”弘曆總算是溫和一笑,說了句稍微讓人寬心的話。
只是這話並不足以抵償盼語心中的苦悶,從前,那個伏在他胸前抽泣的人是自己。那個被他喚做“傻丫頭”的人也是自己,如今,這一切彷彿一場夢境,早已經不復從前的樣子了。
“你站住。”才走出永和宮宮門,盼語就冷聲喚住了魏雅婷。“本宮與魏常在投契,還有好些話想說一說呢。”
魏雅婷有些疑惑,眉心不禁揪成一團:“嫺妃娘娘這話臣妾可不敢苟同。”慢慢的旋過身子,撫了撫自己袖口上的海棠花,魏雅婷澹然一笑:“娘娘您眼明心亮,連這麼一小簇金黃色都一清二楚的看在眼底了,臣妾心知你對後宮諸事依然如此。
只不過臣妾卑微,只是個小小的常在,實在是不配和娘娘您交心。您若是有什麼吩咐,雅婷能辦到的,儘量去辦,實在不必躲着人說,此刻此地又如何不能說明白了?”
盼語被魏雅婷好一陣嗆,臉頰生出不自然的潮紅色來:“魏常在何必句句話都如細針一般,密密麻麻的往本宮身上扎?莫不是你也以爲,在雪梨汁裡下毒的人是本宮吧?”
魏雅婷的確是這麼懷疑的,所以對上嫺妃的目光裡滿是審慎之意。只不過她很聰明,也很沉得住氣,不該說的話,一個字兒都不能從嘴裡蹦出來。
“若是本宮說與我無關,你信麼?”盼語不是放低姿態,她只是不想接受皇上關懷的同時,也接受了這欲加之罪。“本宮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正如你所言,你我之間實在沒有什麼過場,不必交心。既然如此,好端端的本宮爲何要毒害你?難道僅僅是因爲你得蒙聖寵麼?
六宮裡的盡是女子,得蒙聖寵的從來不是哪一個人。從前有櫻格格,有本宮,有慧貴妃,有純妃,如今有舒嬪,有你,將來還會有更多更多,若是每一個本宮都要去算計,豈非要生出三頭六臂,一個個輪流着對付了?實在犯不上。”
看見面前的嫺妃,雙頰緋紅,目光銳利,舉手投足間雖然散發着貴氣,可到底還是欠缺了一些火候。這火候不是說她不聰明,也不是說她沒有自己的心思,而是說,她總是把事情想得很極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一次辜負,也許就是永遠的不對,生硬的有些可怕。
魏雅婷不敢與這樣的人交心,更不敢與這樣的人親近。“懷安嬤嬤的事情,皇上決計不追究,死了個侍婢也就過去了。臣妾是皇上的常在,皇上的心意便是臣妾的心意。”
盼語冷哼了一聲,挑眉冷笑:“果然是皇后調教出來的,這般玲瓏迴環的心思,快要趕上純妃了。話已至此,我該說的也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信不信卻在你了。你若偏要以爲我是此地無銀,本宮也無話可說,只是叮囑你一句,性命也好,前程也好,甚至情分、恩寵都好,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別不經心。
和你走的近的人,對你好的人,冷不防咬你一口,才最可怕。到時候,怕你連哭都沒有力氣。”
這些話都是肺腑之言,盼語轉過身的時候,眼底的淚水順着臉頰請緩緩的滾下來。曾幾何時,她真的很慶幸福晉這般大度,以至於她能肆無忌憚的去愛四爺,能成日裡陪伴在他左右,無所不能的侍奉在他身側。
她一次一次的爲福晉辦事,聽從福晉的吩咐,即便是殺人這種,她也毫不猶豫。到頭來,除了斷送了自己的恩寵,便是從福晉那裡得到了些小恩小惠,再沒有旁的了。再沒有了。
夏瀾扶着魏雅婷慢慢的往回走,詫異之色難掩。才走兩步,她已經回頭了無數次。
“你是怎麼了?宮裡的規矩是不許回頭看的,難道你不知道麼?”魏雅婷的口吻很平靜,並不是責備的語氣。
“奴婢心想,若是嫺妃娘娘的話沒有錯,那小主您不能不防着些……啊。”夏瀾自然是不敢講出皇后兩個字。
“嫺妃怎麼同呢,曾幾何時,她是寶親王府最受寵愛的女子。而我,不過是紫禁城裡區區的常在罷了。從來就沒有她那樣無二的恩寵,亦不會懂得什麼是登高跌重。”魏雅婷仰起頭,忽然瞧見朦朧的月亮:“已經這麼晚了,難怪肚子咕咕叫,覺得餓了呢。”
“奴婢該死,這就陪小主回宮用晚膳。”夏瀾從不多口多舌,點到即止的說話,纔會討主子的喜歡。
索瀾聽着角門處沒有動靜了,才躡手躡腳的走出來。四下裡看過,那值夜的小康子果然偷偷溜出去玩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趁着宮門還沒下鑰,她得趕緊出去才行。
螳螂捕蟬黃雀必然在後,蘭昕一早已經吩咐了薛貴寧偷偷遣人跟着,而自己則領着錦瀾,平心靜氣的候着。
“這茶有些清苦,不如奴婢給您換一盞吧?”錦瀾站在皇后身側,只淺淺的嗅了一下,便能感覺到苦丁茶濃郁的苦味兒,胃裡有些翻滾。加之事情又關係到索瀾,她真的不知道忐忑不安的心該擺在哪裡才合適了。
“也好。”蘭昕將手裡的茶盞擱下:“換一盞鐵觀音罷。”
“奴婢這就去。”錦瀾端起茶盞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她是真的害怕索瀾偷偷去見蕭風了。原本想在事情還未敗露之前,給她提個醒。可皇后娘娘下了嚴旨,不許自己透漏半個字。索瀾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不至於這麼糊塗吧?
六神無主之時,錦瀾一個不小心,絆在門檻兒上,手裡的茶盞嘭的一聲掉在地上,碎成幾瓣兒。苦澀的熱茶水竟然飛濺到她眼仁裡,疼的錦瀾猛然閉上雙眼。手一下子紮在碎片上,頓時鮮血直流。
“你是怎麼回事兒,沒傷着吧?”蘭昕匆忙的走過來瞧她,一眼就瞧見那猩紅的血水:“薛貴寧,快去請御醫過來。”
“皇后娘娘,奴婢不要緊。”錦瀾嚶嚶的哭了起來:“求您饒了索瀾吧!皇后娘娘,奴婢知道索瀾的事情可大可小,請皇后娘娘看在奴婢侍奉您多年的份兒上,饒了奴婢的妹妹吧。奴婢求求您了,皇后娘娘。索瀾只是一時糊塗,她對娘娘並沒有二心,求娘娘饒了她這一回吧!”
這些話憋在錦瀾心裡好久,藉着這當口說出來,總算讓她心裡也舒暢了不少。“若是,若是此事一定要交一個人出去,皇后娘娘,奴婢願意替索瀾頂罪,求求您就饒了她吧。皇后娘娘……”
蘭昕握着錦瀾的手,瞧見那碎瓷片扎的很深,想要拔出來卻也不容易。“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擔心索瀾做什麼?”
“娘娘,奴婢只有這一個妹妹了。”錦瀾淚落如雨:“斷然不能看着她步樂瀾的後塵啊。”
眉頭微微蹙緊,蘭昕沉吟片刻,方問道:“那你何不去告訴她本宮的疑心?這樣一來,你便可以阻攔她的去路,這會子,也不用小侯子跟着瞧了。”
“奴婢從娘娘還是福晉的時候就在娘娘身邊伺候,自知沒有芷瀾伶俐,不會替娘娘分憂。可奴婢沒有一天不是盡心的,奴婢只曉得對娘娘盡忠,不敢有二心。縱然要救索瀾,奴婢也只能求情皇后娘娘開恩,不敢有半分自己的主意。”錦瀾哭的可憐,絲毫感覺不到手上的疼。
蘭昕慢慢的扶了她起來,隨後叫了幾個小侍婢,將一地的碎片收拾乾淨。又親自取了白綿帛,拉錦瀾坐下,小心給她止血。“你這樣忠心於本宮,焉知你妹妹不會呢。”
“娘娘的意思是……”錦瀾眼前一亮:“此事另有內情?”
“本宮想,她接近蕭風,必然是有目的的。”蘭昕輕輕嘆了口氣:“蕭風或許知道許多本宮不知道的事情。否則,本宮傳他如長春宮,他怎敢推三阻四遲遲不來。”
錦瀾閉上雙眼,卻止不住熱淚涌出緊閉的眼眶。“如此便太好了,奴婢多怕索瀾一時糊塗。”
“皇后娘娘,不好了……”
錦瀾的話音兒才落,門外便是小侯子撕心裂肺的喊叫聲。“索瀾姑姑出事了,皇后娘娘……”
蘭昕眉頭一擰,當即起身往外奔。還未走到門邊,就見小侯子懷抱着昏迷的索瀾,急匆匆的往裡奔。
“這是怎麼了?”錦瀾唬得臉色發青,匆匆忙忙的奔過去:“怎麼了這是,妹妹,你醒醒啊……妹妹……”手觸及的地方,溫溫發熱,粘噠噠的。錦瀾以爲是自己手上的血水,卻不想,那嫣紅已經打溼了索瀾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