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璋……永璋你千萬不要有事啊,否則爲娘當如何纔好?”一路上,蘇婉蓉心驚肉跳的百般不安,嘴裡止不住的嘀咕、祈求甚至咒罵,也僅僅是希望永璋平安無事。
肩輿才落地,她就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猛的跳了下來。“永璋,額娘來了,你別怕,額娘這就來了。”蘇婉蓉一陣狂奔,徑直去了永璋的廂房,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正在焦急的時候,卻見着小宮婢領着御醫往二阿哥的廂房去。
於是她也即刻跟着御醫往裡闖,直到發覺皇上、皇后均在,她才微微收斂了急切的臉色,恭敬而焦慮的朝皇上福身請了安,就朝着永璋撲了過去。“永璋,你怎麼了,傷着哪兒了,讓額娘看看。”
弘曆嘆息一聲,隨即起身讓出了位置:“御醫正要給永璋請脈,婉蓉正好你陪着他吧。”
“謝皇上。”蘇婉蓉扯出一個無比苦澀的微笑,眼中唯有永璋一人而已。
“永璉,你隨朕來。”弘曆示意索瀾扶着皇后起來,卻並未曾對蘭昕多言什麼。反而是輕輕淡淡的喚了永璉,二人一前一後的步出廂房。
蘭昕跪了這一會兒,膝蓋已經痠麻。瞧着皇上喚走了永璉,像是被抽走了心底的熱乎氣兒一般,目光呆滯的看着門邊,好一會兒才無聲的嘆了口氣。
索瀾半蹲下身子,拂去了皇后膝上的浮塵,輕聲寬慰道:“娘娘,關心則亂,事情未必就是二阿哥賭氣說的那個樣子。您總得給二阿哥辯解的機會不是?”
正預備點頭,蘭昕聽見永璋帶着哭腔的稚音向純妃告狀:“額娘,是二阿哥推倒了兒臣,還硬掰兒臣的手。兒臣不過是想看他的玉佩,皇阿瑪還說他不是故意的。”
蘇婉蓉淚落如雨,想揉一揉永璋的小手,卻怎麼也不敢使勁兒似的。唯有信任前來問診的御醫:“你快瞧瞧,永璋的傷到底要不要緊,別耽擱了啊。”
“純妃娘娘稍安勿躁,臣必然會盡力。”御醫謹慎的替三阿哥請脈,表情嚴肅而凝重。“只不過三阿哥傷在了後腦,年歲又輕,到底是有些麻煩的。”
這讓蘇婉蓉的心再一次懸了起來,若是永璋有什麼三長兩短,她該如何是好。心裡是怕極了,這滋味兒她從來沒有嘗過,可除了怕,更多的則是怨恨。對皇后的怨恨,對二阿哥永璉的怨恨,正是他們母子聯手,才害的永璋這樣可憐。
永璋才三歲啊,他真的就要承受這樣的苦麼?還是皇后太過心狠手辣,連一個三歲的孩子也防着。
猛的轉過臉,蘇婉蓉對上了皇后空洞的目光:“臣妾早晨給皇后請安的時候,才傷了額頭。不成想臣妾這傷還未好呢,連永璋也受了傷。皇后娘娘,您說臣妾是否流年不利,當去欽安殿誦經幾日,以消除心中的魔障?”
皇后不是慣會責罰人抄經自省麼?蘇婉蓉沒有把話說的太過難聽,全因爲皇上還在這裡。永璋太可憐了,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蘭昕斂着委屈,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悽楚。“這回是永璉的錯,本宮教子無方,理應陪純妃一併誦經祈福,願上蒼庇佑永璋平安無事,早些康復。”
蘇婉蓉並沒有因爲皇后的一句軟話而低了態度,相反的,她一臉清肅,怨恨像是要撕破臉龐翻滾着迸射出來。“皇后一句教子無方便算了麼?可憐臣妾的永璋纔不過三歲多些,就要受這等皮肉之苦。再不濟,永璋也是皇族血脈,是皇上的三阿哥。皇后娘娘您也是他的嫡母啊。
雖然,雖然臣妾出身卑賤,不如宮裡有些妃嬪那麼尊貴。可罪不及稚子啊。臣妾摔破了頭,皇后娘娘說是意外,那麼臣妾便認了。可永璋呢,這手上的淤青,這腦後的腫脹,總不會是意外了吧。難道皇后娘娘幾句話,就想打發了臣妾母子麼?”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兒,蘇婉蓉暗恨肆意,偏是語速很慢,一字一句道出內心的種種不滿。
“那麼依着純妃,你希望本宮如何?”蘭昕有些無奈,更多的則是深深的擔憂。卻不是爲純妃的刁難。方纔在氣頭上,她恨鐵不成鋼的責備了永璉。可這會兒靜下心來一想,永璉一定很傷心吧,發生了這樣的事兒,他心裡也必然會害怕。
作爲額娘,蘭昕沒有第一時間安慰他,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那麼小的孩子,他哪裡吃得消呢?
蘇婉蓉看着皇后哀慼的臉色,不禁冷哼一聲:“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哪裡敢讓您依着我。只是永璋這麼小……臣妾懇求皇后娘娘恩准,讓臣妾將永璋接回鍾粹宮養傷。直至傷愈再送回阿哥所照看。”
蘭昕動了動脣,沒有應承也沒有拒絕。
“難道皇后娘娘連臣妾這麼小的請求都不肯恩准麼?”蘇婉蓉傷心不已,淚水便多出眼眶。
弘曆走了進來,沉聲道:“也好,永璋畢竟還小,婉蓉你便接他回去養傷罷。一月後,待他傷愈,再送回阿哥所照顧便是。”
話從皇上嘴裡說出來,蘇婉蓉半個不字也不敢嚼,只得千恩萬謝。對與二阿哥永璉的處置,蘇婉蓉更是不敢多問。心裡只懊惱一個月的時間畢竟太短太短了,未免耽擱功夫,蘇婉蓉即刻吩咐了身邊的人回宮去準備。?再徵求過御醫的意見後,她抱着永璋,恭敬的朝皇上行了禮:“臣妾這就帶永璋回鍾粹宮好生照料着。皇上請恕臣妾先走一步。”
蘭昕從皇上進來,就一直看着門外,卻始終不見永璉的身影。直到純妃一行人,噼裡啪啦的鬧出一串動靜又悄然離開後,她才緩緩的走到了弘曆身旁,悲切的問道:“皇上,永璉他……”
弘曆示意蘭昕伸手,只將一物擱在她的掌心。“你自己的兒子,卻不知他的心性麼?”
蘭昕被他問的有些慚愧,垂下眼眸連連搖頭:“臣妾愧爲人母。”
嘆了口氣,弘曆才握住蘭昕攥着玉佩的手:“先帝是多麼喜歡永璉,你可還記得?朕膝下的阿哥雖然不多,可最看重的也是永璉。他是你嫡親的骨肉,朕的嫡子,爲着這一點,朕也多疼他幾分。你是知道,朕的出身尷尬,於是以嫡子繼承皇位,是朕夢寐以求之事。”
場面上的話說完了,弘曆語重心長道:“只是蘭昕,你的心太硬了。”
弘曆的話正戳中了蘭昕的痛處,她顫顫巍巍的便要跪下,卻被他寬厚的雙掌托住身形。溫溫切切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身爲皇后,處處要爲六宮表率。祖宗不許后妃與皇嗣親近,你便鮮少去阿哥所探望永璉。你希望她堅韌,希望他獨立,卻忘記要讓他知道你的心了。
哲妃去的早,蘭昕你對永璜你卻視如己出。卻不知道,這樣的疼惜在自己嫡親的兒子看來,竟然是奢望。永璜身上穿着你才縫製的衣裳,可永璉呢?那玉佩上的流蘇纓絡,還是早幾年你替他編好的。朕知你用心良苦,不嬌慣,不寵溺,但是蘭昕啊,永璉只是個孩子,他心裡決不會想要肩負起大清重任,就失去額孃的疼惜。你可明白?”
弘曆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眼眶也微微發澀。“朕自己受過這樣的苦,不願朕的骨肉再受同樣的苦。那種滋味兒,即便是朕如今貴爲當朝天子,亦揮之不去。午夜夢迴,朕時常因爲童年的委屈而驚醒,烙在心裡的痕跡,如何能磨滅。且看朕現在與太后的關係便可知。難道這會是你想要的麼?”
這番話,不是皇上對皇后說的,而是夫君對妻子說的。
蘭昕不住的點頭,不住的哽咽,不住的想要將它牢牢記在腦海中。“是臣妾糊塗了,臣妾不配當永璉的額娘,更不配爲大清的皇后……臣妾心力憔悴,明明想做好每件事,可偏偏到頭來樣樣都做不好,皇上,臣妾心裡難過。”
這樣的蘭昕,是弘曆許久不曾見過的。雖然淚眼婆娑,失了皇后當有的尊貴。卻格外真實,柔柔弱弱的需要呵護。弘曆沒有多想,只緊緊的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蘭昕,你可還記得,成爲朕妻子的那一日,朕對你說過什麼?”
蘭昕似乎想起來了,可又彷彿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心痛,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來自弘曆的體溫。此時此刻,內寢之中再無旁人,她就這麼倚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任憑淚水打溼了他的衣襟,依然捨不得放手。
弘曆見她不語,則動容道:“朕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朕都願有你在身邊患難與共,相扶相持。你可還記得麼?”
蘭昕重重的點頭,卻依然不願意開口。她怕艱澀的聲音很突兀,很刺耳,破壞了這樣美好的時刻。
“時至今日,朕也是這麼說。”弘曆心裡明白,蘭昕承受了許許多多她本可以摒棄的痛楚,而這痛苦的根源,卻是她心裡滿滿當當的愛。“後宮比王府更難管治,朕知道難爲你了。可有你在朕身邊,才讓朕覺得很安心,可以放開手去做任何朕想做的事。”
“一切得賴你的扶持,幫襯,與朕患難與共。”弘曆輕輕的落吻在蘭昕的額頭上,薄薄的脣溫潤不已,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