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的,純嬪娘娘。.,”弘晝大方朗笑,與方纔的陰戾瘋狂相較簡直判若兩人。“臣弟從皇上的南書房請了恩旨過來,預備與皇嫂商量個大吉的好日子,接額娘回王府同住。”
“原來如此。”蘇婉蓉喜上眉梢,誠然道:”裕太妃娘娘能隨同王爺回府,頤養天年,可謂一樁好事。嬪妾恭喜王爺了。”
蘭昕知道蘇婉蓉定然發覺了什麼不妥,她不當面拆穿,一來是沒有證據,二來也實在無必要與自己撕破臉,但想必這不過是時機的問題。心裡暗含着一怨氣,怪這弘晝簡直就是瘋子。“日子就交給內務府擬定吧,本宮亦會安排好裕太妃出宮遷居的各項事宜,請五爺寬心便是。”
這話顯然是下了逐客令,蘭昕不願意再看弘晝一眼。好端端的,忽然跳出來嚇人一跳不說,指不定憑空能惹出多少亂子來。她心裡是在意他,可這種在意,不是對弘曆的那種愛慕。僅僅是一種愧疚,因爲辜負而揮之不去的那份內疚罷了。
“臣弟告退。”弘晝識趣兒,亦不想在這個時候多添是非。不錯他心裡的確恨蘭昕,怪她太過薄情寡恩,怪她攀附權勢,可更多的還是怪自己沒有出息。先帝在生時,就不得器重,連自己嫡親的額娘也不看好自己爭帝位。處處不如弘曆,處處對他卑躬屈膝,以至於連心愛的女子都得拱手讓他……
這一份恨,若不是真的壓制不住,他不會這樣毛毛躁躁的闖進長春宮。神色掩飾的很好,跨出側殿門檻兒的那一瞬間,弘晝的臉上只有如常的平靜。儘管恨,他卻不希望蘭昕因此而受到牽連。
“純嬪去而復返,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兒麼?”打發了弘晝離開,蘭昕沒喲明顯的送一口氣。比起不時長入宮的和親王,反倒是這些日日陪在身邊兒的宮嬪更得謹慎提防。
明媚的笑容真心看不出一點猜忌,蘇婉蓉如常的柔婉,恭敬又不失親切:“皇后娘娘,嬪妾方纔離去,復又想起母家讓人送進宮來好些碎布片,看似不起眼,卻是於百戶人家蒐集而來的布頭布碎,俗稱‘百家布’。
嬪妾的老人說,百家布有聚百家福澤的好意頭,給幼子蓋是最好不過的了。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喜歡,嬪妾這裡有多得,不若也給二阿哥做上一牀吧。”
蘭昕寬善頷首,如陽光一般溫暖的笑意漸漸綻放於臉頰:“純嬪果然是當了額孃的人,最知曉本宮的心意。宮裡的頭的孩子難養,有這樣的福澤庇護,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永璉也就罷了,純嬪若有功夫,給永璜做一牀最好。”
目光裡多了幾許不忍,蘭昕沉聲道:“沒孃的孩子,始終可憐,本宮每回見他,都覺着他承載了太多那個年紀不需的沉重。本宮這個嫡母,總是不知當如何疼惜他纔算對他好。”
蘇婉蓉微微一笑,心裡忽然就有了主意:“皇后娘娘放心便是,嬪妾一定給大阿哥做一牀又輕又暖的百家被,保管睡着舒坦又不壓身。”
“有心了。”蘭昕示意錦瀾送純嬪出去:“本宮乏了,就不陪妹妹多說話了。”
“嬪妾告退了。”蘇婉蓉依舊不顯露神色:“皇后娘娘好生將息。”
索瀾待純嬪離去,才走進了正殿,隨着錦瀾一左一右的扶着皇后走出了側殿。“娘娘,不是奴婢多心,寓意猜忌純嬪,只是……”她看了錦瀾一眼,不知這話當不當說。畢竟她一直都在浣衣局幹些粗活,來長春宮伺候也根本沒有幾日。
錦瀾回了她個小心說話的眼色,又沉下頭去。
“你說吧,本宮既然讓你和錦瀾、朵瀾一併伺候在身邊兒,就是信得過你們。”蘭昕的步子很慢,從側殿走出來便停在了院裡的梧桐樹下納涼。
“奴婢方纔看見金貴人急匆匆的拉住純嬪娘娘,有什麼話問似的。可是純嬪娘娘不願多說什麼,只是一個人走得很快。”索瀾清了清嗓子,更加小心的壓低了聲音:“奴婢並非存心偷聽,而是金貴人有些激動,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說‘儀嬪’什麼的。
後來,純嬪娘娘就走得更快了,金貴人看她愛答不理的,於是掉頭也走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奴婢預備去內務府取入冬的衣料,想着別耽擱了旁的的活計,就加急腳步出宮去。遠遠看見純嬪掉頭回來,且像是躲避什麼人一樣,刻意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藏着。
奴婢心一慌,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情,就當即往耳房去藏了起來,暗中觀察這就竟是怎麼回事兒。誰知沒過一會兒,和親王就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照你這麼說,純嬪決計去而復返,是因爲遠遠瞧見了和親王來給皇后娘娘請安?”錦瀾心裡發恨,眉頭便擰在了一起。“這就奇怪了,看見和親王來,好端端的純嬪爲何要躲着?既然是躲着不見了,又怎麼會刻意復返的撞上皇后娘娘與王爺敘話?”
索瀾沒有回答錦瀾的話,那是因爲她知道皇后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再看一眼皇后此時的神色,朵瀾有些愧疚:“奴婢多嘴,惹得娘娘不高興了。奴婢認罰。”?“不。”蘭昕停下腳步,與索瀾四目相對:“你沒有做錯,非但沒有錯,反而還做得很對。”握住索瀾的手,蘭昕才發覺,那是一雙粗糙而硬邦邦的手。不似錦瀾、朵瀾她們,成日裡不用做粗活的手,那樣柔軟細膩。
“本宮只有一雙眼,一雙手,能看能做的實在太少了。今日若非你多留了個心眼,提醒了本宮,想來也猜不到純嬪竟然會是這麼有心思的。”從前,蘭昕唯是覺得,純嬪心思縝密,又善解人意,這才能拴住皇上的心。
如今再看,她必然懂得隱忍,深藏而不露,根本不如外表所看見的那樣簡單。
“儀嬪怎麼會從冷宮裡逃出來?怎麼就遇上了嫺妃和金貴人?”蘭昕揚起頭,梧桐樹枝繁葉茂,心也被這一抹葳蕤的綠色填滿:“以儀嬪的性子,必然是不會在臨死前還受人唆使,甘心成爲棋子。且說,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根本與嫺妃無關。
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了,要引起嫺妃的注意。是誰,最容不得嫺妃復寵呢?”蘭昕有些懷疑高凌曦,可轉念一想,她正是恩寵無限的時候,不用在這樣的小事上用心。且說,方纔金沛姿不是纏着純嬪了麼?
難道又是蘇婉蓉的計策之一?
“娘娘,不如暗中讓薛公公去打探一二吧。儀嬪的嘴再硬,或許也能問出點什麼。”錦瀾總覺得這件事兒沒有這麼簡單。“金貴人算不得急躁的性子,卻還未走出長春宮就心急火燎的問,必然也關係到了她切身利益。奴婢猜想,會不會有人想要挑撥她與嫺妃娘娘……”
話說透了,蘭昕隨即便明白過來。“與其說是挑撥嫺妃與金貴人,倒不如說是令本宮不安寧。誰都看得出來,金貴人向來以本宮馬首是瞻,而嫺妃自始至終都受本宮的照拂,遠遠勝過慧貴妃。本宮身邊最親近的人不和睦,那會是怎樣一種混亂的局面呢?”
索瀾與錦瀾飛快的對視一眼,均露出悽悽之色。
薛貴寧就侯在不遠處,蘭昕示意他過來。“本宮想知道,今兒一早,有哪些人外人、不當去之人,偷偷去過冷宮。你速速去查清楚,再來稟告。”
薛貴寧不禁打了個寒顫,愣着神兒忘了答應。
“怎麼了?”蘭昕不解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奴才該死。”薛貴寧哈着腰,壓抑着惶恐道:“奴才今兒早晨剛去過冷宮一回。”
“什麼?”錦瀾有些難以置信:“薛公公你去那裡做什麼?”
擡眼看了皇后一眼,薛貴寧如實道:“奴才貪玩,跟冷宮伺候的小劉子打賭。結果奴才輸了,今兒一早過去給他送銀子……皇后娘娘恕罪啊,奴才並不知道這其中有貓膩,奴才該死。”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可薛貴寧猜到,必然是自己中了圈套。
否則何以皇后要吩咐自己去查,偏偏就趕得這麼湊巧。心裡內疚,臉上的顏色就不那麼好看了。薛貴寧懊惱不已,沒曾想連自己也讓人設計了。
“你呀,這回可給娘娘捅婁子了。”錦瀾氣的蘭指一點,正戳在薛貴寧的太陽穴上。“怕只怕再有人挑唆,還當是娘娘故意放了儀嬪出來呢。”
蘭昕看了一眼滿面愧疚的薛貴寧,澹澹而笑:“下回當心着些就是了。人家既然存心給你下套,防不勝防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不若去捉那小劉子回來,問清楚到底是何人唆使的?”索瀾偏不信這樣的安排能做得不留一點痕跡。
“能設計薛貴寧,就能設計小劉子,何況儀嬪到底沒有把嫺妃怎麼樣。她已經是必死之人了,有沒有這逃出冷宮的罪名,也是一樣得死。”蘭昕沒有那麼悲觀,她甚至慶幸自己這麼快就察覺到不妥了。“走着看吧,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來的。且本宮自覺,這一天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