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你們瞧,那不是咱們怡嬪娘娘麼?娘娘萬福金安。”幾個小宮婢圍在一起,指指點點的嘲笑着面前的來人。
“手裡捧着個破木盆子,身上穿着稀巴爛的衣裳,你不說,誰能瞧出來她是怡嬪娘娘啊?真真兒是可笑。”
“可不就是麼?咱們這些做粗活的宮女兒,熬到25歲就能出宮了。她啊,怕是要在這裡熬一輩子了。”
奚落的聲音,柏絮妤全都能當做聽不見。可心裡的痛依舊是難以撫平,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日子,爲什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才擱下木盆,管事的嬤嬤就拿着短鞭子抽了過來,嗖的一聲打在自己細皮嫩肉的手背上。“啊!疼!你幹什麼?”
“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在偷懶,動作慢吞吞的要幾時才能洗乾淨這些衣裳?耽誤了曬乾,耽誤給各宮的主子送去,你吃罪得起麼?你可別忘了,你現在雖然還是怡嬪,但已經今非昔比了。皇上不想再見到你,還當自己是從前高高在上的嬪位娘娘麼?帶着受氣的調!”那嬤嬤眼珠子一瞪,嫌惡之色不減:“動作再慢吞吞,有你受的。”
對遠處立着的幾個小宮女兒喊了一嗓子,嬤嬤的聲音尖銳震心:“你們幾個也都別偷懶了,手裡的活做完了,就給本嬤嬤好好盯着她幹活。哪一件衣服洗不乾淨,有你們受的。”
言罷,嬤嬤趾高氣昂的轉身離開了。剩下的幾個小宮女兒也一刻都不敢怠慢,圍着怡嬪一併幹起了活,只不過嘴裡指桑罵槐的話就沒斷過。
風瀾陪着純貴妃站了好一會兒,也看了好一會兒,眼看就要到午時了,太陽烈的灼人。風瀾才小聲勸道:“娘娘,要不咱們回去吧?看也看了這麼半天了,想必怡嬪的日子不會好過。您又何必在這裡瞧着她遭罪?”
蘇婉蓉淡淡一笑:“烈日當空算什麼,只怕怡嬪心裡的恨,要比這日頭烈得多呢。”
“可是您僅僅是瞧着,有不幫襯她……”風瀾不明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怡嬪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她必然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我知道你心裡疑惑,以爲本宮這是看怡嬪落魄呢。”蘇婉蓉以蘇繡的絹子擦去了額頭上的香汗,從容笑說:“其實你應該知道,本宮沒有那麼無聊。本宮的心思也不會如怡嬪這樣膚淺。只是想知道她究竟能落魄成什麼樣子。知道了她有多慘,就知道她又多少恨。等着瞧吧,她一定能幫本宮一個天大的忙。”
風瀾見純貴妃眼裡的毒光再度明豔,心裡微有些發怵。“別的奴婢倒是也不怕,卻只是怕怡嬪蠢笨,誤了娘娘您的大事。更何況她與婉貴人狗咬狗,誰都不肯放過誰,足可見她的心思有多麼膚淺了。娘娘要她辦事,就不怕她守不住秘密,將底子抖落出來麼?”
“本宮自然會算計好。不會讓她知道,背後的一切都是本宮在操控。”蘇婉蓉轉身緩緩離去,輕聲漫語:“忍了這麼久了,也是時候做些該做的事情了。本宮的三阿哥不爭氣,得不到皇上的喜歡不說,就連自己的額娘也要算計,還當本宮是瞎的麼?
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永瑢身上了,無論如何,本宮也一定要讓他以皇后養子的身份……榮登大寶。”最後四個字,寄託了蘇婉蓉這一生的希望。二十多年在爭鬥中摸爬滾打,從府裡到宮裡,她早已經停不下來了。
既然是鬥了這麼久,也算計了這麼久,總得給自己找個最後的出路不是麼?永瑢,就是他唯一的出路。
“皇后娘娘萬福。”盼語沒想到皇后這會兒會來慈寧宮,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失儀了。”
若說失儀,倒也是真的失儀了。嫺貴妃正在做百合糕,不但雙手上沾滿了粉面,就連額頭上、鼻尖上,胸口,袖口也盡是白白的一片,看上去的確很狼狽。蘭昕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太后,竟然也是如此狼狽,少不得嗤笑出聲來。
“嫺貴妃不必多禮,既然是忙着,就繼續忙你手上的事情好了。”蘭昕很是溫和,對嫺貴妃也好,對太后也罷,早就已經忘記了所有的不好。
“盼語,你快一點,哀家都等不及了。一會兒做好了,還要給皇上送去呢。皇上最喜歡吃本宮做的百合糕,香濃軟糯不說,還是現磨的糯米粉製成,功夫考究。”說話的時候,太后的臉上只洋溢着幸福,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女,看上去甜蜜蜜的喜人。
“太后,讓臣妾也來幫手好不好?”蘭昕含笑問道:“多一個人幫忙,就能快一些做好。也好早一點給皇上送去啊。”
太后這才注意看了一眼皇后,眉頭便擰了起來。“盼語,她是誰?哀家瞧着,怎麼有點眼熟?”
“太后,這是皇后娘娘呀。”盼語溫然笑道:“皇后娘娘最會做百合糕了,太后您還不知道呢吧?”
“是孝敬憲皇后?”太后猛的站起身子,大驚失色:“不,哀家纔不會怕你,你別想討好皇上,皇上心裡只有哀家一個人。皇上不會要你的,不會要你的。”
“太后。”盼語握住了太后的手,輕緩的語調連哄帶騙:“太后,您別這樣激動,很容易生皺紋的。那麼皇上就不喜歡您了。這一位皇后,不是孝敬憲皇后,而是四阿哥的福晉。您不是最喜歡四阿哥麼,將來福晉入了宮,一準兒是您冊封的皇后。咱們還是做百合糕吧,好不好?”
“四阿哥的福晉?”太后喃喃道:“富察氏的女兒?”
“臣妾是。”蘭昕也儘量把自己的語調變得柔和一些。“太后,臣妾陪您一起做百合糕吧?”
折騰了好半天,百合糕終於做完了。可太后也疲倦的睡着了。
蘭昕與盼語安頓好了太后,才能坐下好好的聊一聊。“這些日子,後宮裡的風吹草動,嫺貴妃鮮少理會,日子過得平靜,本宮卻不知道你是否順遂。”
盼語溫然而笑,是發自內心的平和與恬淡:“皇后娘娘,臣妾覺得一切都好。離開了是非,反而覺得日子充實了。您也看見了,太后身邊兒一時也離不開人。臣妾在這裡侍奉太后,一是臣妾力所能及,二也是臣妾有私心,恐怕只有這一件事,皇上能放心的交給臣妾。而臣妾總算能爲皇上盡一盡心。”
“難爲你了。”蘭昕除了說這一句,真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不是難爲。”盼語釋然笑着,親暱的握住了皇后的手:“這些日子,臣妾想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從前的事情,臣妾怨懟於您,但仔細想想,即便是沒有這件事,臣妾的性子早就,也未必就能讓皇上滿意。現在反而好了,消除了心中的戾氣,臣妾反而能夠坦然的面對皇上。偶爾皇上過來陪伴太后用膳,臣妾也能在旁說上許多話。
有時候,爭未必是好事,置身事外反而能看懂更多。皇后娘娘,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臣妾很喜歡現在簡單的日子。如果能的話,娘娘,求您讓臣妾就這樣過下去吧。”
蘭昕回握住盼語的手:“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由你自己決定。既然這樣很好,本宮一定不會干涉你。”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卻是從未有過的心貼着心。
“皇后娘娘大喜。”錦瀾與索瀾並肩而入,周身散發着濃烈的喜悅。“恭喜皇后娘娘。富察大人嫡福晉已經平安誕下了小貝子。”
“小貝子?”蘭昕有些詫異:“是皇上下了聖旨麼?”
“回皇后娘娘的話,正是呢。”索瀾喜盈盈的笑答:“皇上一聽說福晉誕下了小貝子,便隨即起了名字,連同冊封爲貝子的旨意一併送去了大人府上。”
“哦?”心裡有些不舒坦,蘭昕儘可能的沒有表現出來。“皇上倒是這樣在意這個孩子。取了什麼名字?”
“小貝子名爲福康安。”錦瀾喜盈盈道。
“福康安?”蘭昕緩緩點頭:“是個好名字。這是皇上對這個孩子寄以厚望,盼望着他能平安長大早些成爲國之棟樑。這麼着,錦瀾,你去挑一些好東西,等會兒送去當賀禮。本宮三日後與皇上一併去探望福晉。”
“奴婢這就去安排。”錦瀾索瀾笑着退了下去。
倒是小侯子還立在原地沒有動彈。蘭昕見他沒走,少不得奇怪:“還有事麼?”
“富察大人着人送進宮了好多喜餅,奴才是想請問皇后娘娘一句,這些喜餅如何分配才妥當?”因爲薛貴寧另有差事,所以今兒正好趕上小侯子當值。喜餅原本也不少,可哪一宮該送,哪一宮不該送,到底也要問過皇后的心意。
“既然不少,就逐個宮裡都送去一些吧。”蘭昕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少不得補充一句:“給皇上的就交給本宮,稍後本宮去養心殿請安,親自交給皇上便是。”
“嗻。”小侯子這才放心,喜滋滋的退了下去。
蘭昕打開了盛禮餅的盒子,看了又看,終究是嘴角溢出了笑容。她知道,有了這個孩子,春和一定能與妙芸重修舊好。如此,從前的種種便會慢慢被遺忘,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情。
只是當她捧着喜餅來向皇上請安,才知道,皇上已經出了宮,且還是去了傅恆的府邸。
立在養心殿門外,蘭昕百思不得其解:“皇上爲何這麼心急着要去看那個剛出生的孩子呢?”
“除非,那個孩子就是皇上的。”
竟然有附和的聲音,蘭昕大驚失色,轉過頭去,才發覺站在面前的竟是故人。“和親王?你怎麼會在宮裡?”
“自然是皇上的傳召,臣弟纔敢入宮。否則皇后以爲,我能有蕭風的本事,屢屢矇混入宮暗中窺探秘密,還能給皇上合理的由頭,讓皇上寬恕自己的罪責麼?”弘晝有些激動,勉勉強強壓制在自己的心裡。這麼久沒見,蘭昕依舊風姿綽約,儀態萬方,和他記憶裡的樣子竟然一點兒都沒有變。
“你又想對本宮說什麼?”蘭昕言詞委婉:“該不會還是過去的那一套說辭吧?你知道的,不是什麼話好說就一定好聽,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不過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兒,未必能說得明白。或者,地方根本就聽不下去。”
弘晝低下眉目,只顧着自己的哀傷,好半天才擡起頭,發現蘭昕已經走的很遠很遠了。“要我說什麼呢?爲什麼你總是這樣絕情,蘭昕,你可知道,無論是二十多年前還是如今,我的心從來就沒有變過。我多麼渴望有朝一日,能在陪你並肩西行,看日落……”
傍晚的時候,蘭昕終於等到了弘曆來。
弘曆滿面喜色,卻維繫在恰到好處的範圍之內,終究沒有過分的表現。
“皇上怎麼一個人去了傅恆的宅子,也不讓蘭昕跟着去?”不是自己多心,也不想是自己多心。蘭昕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倒是叫臣妾盼的脖子都長了,也沒能盼到皇上回來。”
“些許小事情,朕要與傅恆相商。恰巧雅婷陪着朕出去走走,有趕上了這樣的喜事,於是便多逗留了些許時候。倒是累你記掛着。”弘曆溫和的眸子裡,只有繾綣的綿綿情意。
蘭昕看着,便覺得很放心。“臣妾今日見過和親王了,似乎是皇上傳召他來,又將他撂在一旁。”
“哦,是。”弘曆一拍腦門兒,愧笑一聲:“若不是你提醒,朕都忘記這件事兒了。”
“皇上日理萬機,自然是有記得的事情,也有忘記的事情。”蘭昕主動依偎在他肩頭,良久無語。忽然又坐起了身子,正經臉色笑道:“皇上,臣妾多希望這一刻能夠長久啊。”
“會的。”朕會一直陪在你身側的。
“皇上,您知道麼?嘉妃問過臣妾,這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上,究竟刻着哪四個字。可臣妾卻沒有告訴她……”蘭昕輕輕的眨眼,幸福的貼在皇上的臉側:“這是皇上與臣妾的秘密,語不傳六耳,臣妾不想讓旁人知道呢。”
“你呀……”弘曆寵溺的颳了刮蘭昕的鼻尖,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綿綿軟軟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