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端着一碗糖粥藕走進來,那一縷清新的香甜連沉香都壓不住,直叫人垂涎三尺。.
弘曆聚精會神的凝視着手裡的摺子,偏偏沒有嗅到什麼,甚至連高凌曦走進來也渾然不覺。眉目間,像是鎖住了剪不開的愁緒,惹人難受。
發覺四爺沒有擡頭,高凌曦輕輕的咳了一聲,生怕驚了弘曆的心。
“你來了。”弘曆看了看天色,這一坐又是整日的功夫。閣下手裡的摺子,眉頭也鬆了些,忽然嗅到一縷綿綿的清香:“這是什麼?好不似是府裡的膳食。”
低眉婉笑,高凌曦將碗擱在弘曆手邊,輕巧的一福:“四爺不用看亦曉得。”脣瓣輕輕的互碰,露出潔白的貝齒:“這是江南的小吃,叫‘糖粥藕’,四爺您嚐嚐是否可口?”
弘曆點了點頭,提着小銀勺攪了攪,由粥碗浮上舀了一勺,細細吃了一小口。“什麼名堂?”
高凌曦分辨弘曆是喜歡的,津津樂道:“取糯米連同整段兒的藕熬製,只得用文火,否則難以緩緩薰出米香味兒來。待糯米煮到粘糯可口,米湯已稠,取同樣口感綿軟的藕段斷切成小薄片,混入粥中,加些許紅糖調味即成。四爺覺着可好麼?”
牽過高凌曦的手,弘曆拉着她坐了個滿懷:“何止可口。”眼中藏不住讚許之光,弘曆親暱的湊近了她明豔的面龐,只輕輕一嗅,卻隨即一怔。她身上的,並非是從前熟悉的濃郁香氣,反而米香之中還有一股煙燻的氣味。“你親手熬的?”
“妾身愚笨,硬是熬了好久才得這一碗可口些的。先前的不是火太大燒焦了米粒,就是藕片太硬,融不進軟糯的粥去。這還是讓妾身房裡的丫頭們個個嘗過了好幾回,才曉得最合適的紅糖該放多少,不會太甜,也不會沒味兒。”高凌曦說到這裡,嗤的一笑:“四爺吃慣了府裡的好東西,不嫌棄這粥已經是妾身的榮幸了。哪裡當得起這麼高的讚譽。”
弘曆的手微微用力,眼中閃過幾許溫熱:“你慣來不會做這些功夫,難爲了你。”
高凌曦方纔還明朗的笑容,轉瞬間被濃濃的陰鬱取代,黑曜石的眸子被水霧之氣晃的有些看不清。“妾身知道,四爺心裡有事兒,還是妾身幫襯不了的事兒。”說着話,高凌曦就將臉頰輕輕貼在了弘曆的臉龐:“可凌曦不願四爺難受,想着做點您喜歡的,哪怕吃上一口,暖暖胃也是好的。”
此時此刻,房裡的書卷之氣少了許多,亦沒有令人憂愁的困心之事。弘曆心頭暖暖的,不光爲攬着佳人,也爲佳人如此貼心。溫潤的笑意沁出眼底,弘曆輕輕在高凌曦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摺子看不完,粥卻是擱不得,涼了豈非浪費你的一番心思。”
嬌美一笑,高凌曦輕輕端起了粥碗:“就讓妾身伺候王爺用些吧!”她低眉含笑的樣子,正與那瑩然風中的芙蕖相差無異。可就連粉粉嫩嫩的花瓣,也大抵是概括不出她的容姿之美,看得令人入迷。
弘曆一勺一勺的吃着,竟然覺得心裡稍微舒暢了些。他很喜歡這種感覺,與她緊緊相伴,彷彿旁的什麼都不經過心,靜歲如斯。
湊巧的則是,盼語帶着溪瀾也繞道了這院來。想着這個時候弘曆於書房看了一天的摺子,合該進些糕點暖暖胃了,就精心備下幾樣送來。隔着書房相連前院拱門,就見碧瀾和寶瀾一左一右的立着說話,頓時心涼了半截。
這時候高凌曦竟然也在,且還搶在她頭前來了!難道這些日子,遭了四爺的冷落,使她按捺不住了?盼語忽然覺出不祥之感,自覺將要發生什麼讓她難以操控的事。
溪瀾一晃眼,瞧出了側福晉的臉色不好看。再一看眼前站着的人,心裡一瞬間明白過來:“側福晉別憂心,即便有人早來一步,王爺未必就不願再進些您親手準備的糕點。早了一點也沒有什麼了不得。”
“心思是好的就好。”盼語像是自我安慰一般道:“府裡的女子們,個個都關心四爺的身子。若是人人都做了東西送過來,四爺根本也吃不下。但求四爺心裡記着我這點好,就是了。旁人如何,何必花費心思去猜。”
溪瀾連連點頭:“是的,是的,側福晉您說的對。王爺管保記得您待他的好,那可是旁人及不得的。”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是這麼想,溪瀾最知道男人的心思了。更何況王爺身邊的女子從來不少,若非出身,高側福晉也真未必不如自家側福晉。
“側福晉萬福。”碧瀾和寶瀾恭恭敬敬的朝盼語行了禮,在未得到她允准之前,膝蓋一直彎曲着沒有起身。
盼語一看這情形,心又是一揪,這是高凌曦有意不讓旁人進去攪擾,刻意防着她呢!“都起來吧。”心裡有些厭惡,可面上並未有太多的顯現。“這些糕點是我給四爺準備的,碧瀾,你就替我送進去吧。省的妨礙四爺與高側福晉說話不是。”
溪瀾一聽,臉上就不高興了。心裡實在不明白側福晉爲何不進去,反而還要縱容高側福晉接近王爺。但畢竟是當着旁人的面兒,主子都沒有說話,也輪不到她不滿。這麼想着,樂瀾唯有兀自往前走了兩步,心不甘情不願的將糕點呈於碧瀾身前。“都是側福晉精心準備的,勞煩碧瀾姐親自奉於王爺。”
豈料,碧瀾沒有起身,也沒有接糕點,依然保持着福身的姿態,一動不動。就連寶瀾也是一模一樣,誰都沒有擡起頭看那糕點一眼。彷彿側福晉與溪瀾的話誰都沒有聽見。
“怎麼?”盼語沒有怒意,只是輕柔的問。
碧瀾低着頭,一字一句都說的十分清楚:“請烏喇那拉側福晉恕罪,我家側福晉吩咐了奴婢二人在這裡守着,任是誰也不可進入書房小苑。請側福晉見諒。”
寶瀾也道:“糕點已經爲王爺準備好了,實在不勞側福晉您費心,恕奴婢不能進去攪擾之過,這糕點還請您帶回去吧。”
一聽這話,溪瀾當即就火了:“豈有此理,同爲側福晉,高側福晉憑什麼攔着我家側福晉不讓入書房。這又不是王爺的意思,再者說,你怎麼就知道王爺不愛吃這些糕點?”
“得了。”盼語冷喝一聲,並不算嚴厲,可足以讓溪瀾悻悻閉口。“許是高側福晉有話與四爺說,不去打攪自然有不打攪的道理。咱們回去吧,糕點隨時可以送,興致這一回事,卻另當別論了。”
“側福晉……”溪瀾極爲不情願的剜了碧瀾一眼。
可盼語已經旋過身去,並不想爭執什麼。滿地枯黃的落葉像是已經蒸騰幹了,沒有一點水分,踩在腳下碎裂的聲音格外清晰。不光是隻有沙沙聲,同樣還有被踐踏於腳下痛苦的呻吟,以及心碎的響動。
堵着一口氣回到了寢室,溪瀾將糕點嘭一聲撂在桌子上。“側福晉,您不能這樣輕易就屈服了,高側福晉的心思您還不清楚麼。她根本就是想分出高低來,當咱們府上第一的側福晉。”
眼底沁出難以容忍的怒意,盼語砰地一聲打翻了托盤上的糕點。“你發什麼瘋?”
溪瀾聞言不由一顫,一張臉泛起晦暗的土黃,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側福晉,奴婢……”
“我當你不知道高側福晉的心思,那麼你爭強你好勝亦無可厚非。可你倒好,明明知道她的心思,還當着人說話這麼不檢點。什麼叫小不忍則亂大謀,什麼叫伺機而後動,更何況高側福晉不過是送了些糕點去,陪着四爺說說話,你弄得好像她把刀架在你脖頸上一般。
方纔若非我攔着你,驚動了興頭上的四爺,後果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讓你出了這口氣又能痛快得了幾時?你自己說!”
自打跟着烏喇那拉側福晉,溪瀾就沒見過她生過這麼大的氣。哪怕是樂瀾投了井,給她的臉上抹了黑,都沒有見她這樣暴跳如雷。越是這麼想,溪瀾心裡越是不服氣,可礙於側福晉的威嚴,她只得喏喏的認錯,不敢再多說什麼話。
樂瀾聽見動靜,慌忙的跑了進來:“側福晉,這是……”
“你先下去。”盼語極爲不滿的喝斥溪瀾:“給我好好的反省反省,什麼話是能說的,什麼話不能說。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便請福晉恩准,隨意指個小廝遣了你嫁過去。”
“不要啊,側福晉,奴婢不敢了。奴婢這就下去好好反省着,側福晉您千萬不要趕走奴婢啊。”溪瀾哭的稀里嘩啦,哽咽着退了出去。
樂瀾彎下身子,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片與糕點。
盼語闔眼落座,痛楚不已:“你別管這些了,身子還未好利索,去歇着吧。”
“奴婢沒替側福晉將事情辦好,纔會連累側福晉遭王爺冷落。一切皆是奴婢的錯,還望側福晉責罰,寬寬自己的心吧。”樂瀾愧疚無比,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汨汨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