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瀾從雅福手裡接過那香爐的時候,不止手在顫抖,連同肩膀亦隨之不住的顫動着。、.緊緊是熹貴妃身邊的姑姑罷了,就畏懼成這個樣子,芷瀾無法想象若然如此近距離的,面對已經是當朝太后的熹貴妃,她會惶恐敬畏成什麼樣。
過不去太后這一關,她要怎麼成爲皇上的宮嬪?如果真的不能成爲紫禁城裡的主子,往後的路又該怎麼走呢?
蘭昕仔細的看了看香爐裡燒盡的香料,的確有雅福口中所言的塊狀灰燼,眉頭輕微的動了動,隨即豁然道:“多虧了姑姑眼明心亮,本宮心裡有數了。”
心裡有數,這話騙一騙自己也就罷了。蘭昕並非是想逞強,而是她還沒有理清頭緒,太后就已經洞若觀火的弄清楚了來龍去脈,還讓雅福前來指點迷津,這未免太令她難看了。若是自己爲後的氣度上再輸一些,只怕折損的將會是她母儀天下的威嚴了。
說不定往後於後宮必是要捆手捆腳,處處都要受制於人,再輪不到她做主了。要命的則是,太后與皇上可是有心結的。蘭昕不敢冒這樣的險,更不敢將本屬於自己的權勢,輕易交付太后手中。
想到這些,蘭昕將愁緒化作笑意,和肅道:“太后的鳳體好些了麼,本宮一直想領着各宮的姐妹們去向太后請安,一直不得傳召,心裡惦記的不行。姑姑既然來了,就請代本宮以及各位姐妹向太后問個安罷!”
“勞皇后惦記着,太后已經好多了。”雅福輕輕福一福身。“奴婢自會將娘娘的心意稟明太后,就不多做耽擱了。”
“芷瀾,替我送一送大姑姑。”蘭昕只覺得心裡蘊着一股邪火,發不出來也就罷了,偏偏還燎的她焦躁不堪、頭疼欲裂。還好從小到大,她已經學會了隱忍。或者說規行矩步、不動聲色,是她作爲富察家族女子的必修課業。
金沛姿看了看嫺妃,碰了碰脣瓣,似乎想說什麼,可終究還是垂下了頭去。怎麼這裡海常在才中毒,那邊太后就知道了?莫不是這與太后有什麼關係吧?可好端端的,太后毒害一個常在做什麼?
再者說,太后若想要海常在的性命,一道懿旨就足以了事,實在犯不着用這麼麻煩的法子。除非……一道寒光如同閃電一般在腦中劃過,金沛姿不由得縮進了身子,除非是太后想要攪得這後宮翻天覆地!
儀嬪也好,海常在也罷,甚至嫺妃、皇后根本都無所謂。只要後宮不安寧,太后就有繼續把持着權勢的必要性,她甚至可以要挾皇后言聽計從,如從前一般的攝六宮事。金沛姿越發的大汗淋漓,總覺得這後宮裡太多讓人毛骨悚然的詭計,根本防不勝防。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打定主意要忍下去。在還不是寵妃之前,在沒有把握鬥倒寵妃之前,萬萬不可冒險。
嫺妃睨了皇后一眼,輕輕呼了口氣:“娘娘,臣妾現在想明白了。從頭到尾,都是臣妾太急切太專注了,事實未必就是臣妾以爲的那個樣子。”
蘭昕嘆了一嘆,目光徐徐掃過黃蕊娥的身子,涼薄道:“儀嬪,你起來吧。本宮不管你是出於私心亦或者有別的內情都好,總之海常在是你宮裡的人,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用不着本宮來說。
或者你可以這樣想,今日這毒是下在了海常在房裡的香爐中,你是平安無虞。可你就敢說來日不會落進你房裡麼?與其推諉責任,倒不如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纔好。維護自己宮裡的人,準保吃不了虧,你自己想想明白吧。”
黃蕊娥正想站起來,聽了皇后這一番話,頓時驚得歪倒在地。難道真的是陳貴人沉不住氣,所以在珂里葉特氏的香爐裡動了手腳?皇后這麼說,莫非是察覺了什麼蛛絲馬跡了?
心裡的疑惑,讓她覺得格外的害怕。彷彿心暴露在冰冷的雪地之上,一點點的僵硬,一點點的失去溫度。可誰會不知道,即便這雪終究還是會化成水,日頭依然會紅冉冉的升起來,可心卻再也溫熱不起來了。尤其是皇上的心!
畢竟事情已經捅到慈寧宮去了。
“芷瀾,你知會內務府一聲,儀嬪疏於照料海常在,事後又未能妥善處置,罰半年的俸祿,以儆效尤。”蘭昕趕在海常在得救前下這一道懿旨,是怕倘若海常在未能救活,懲罰或許就不會這麼輕了。“年關將近,日子難過,內務府該送來的衣料、用品依舊照送吧。”
黃蕊娥連忙跪直了身子,叩拜謝恩,淚水順着她的臉頰麻木的往下淌:“多謝皇后娘娘寬恕。臣妾不敢再有如此的疏失了,一定盡心竭力照顧好海常在。”
這時候,蘭昕纔想起了嫺妃,見她逐漸的平靜下來,已經沒有方纔那麼毛躁,心裡踏實了些。“嫺妃,本宮心裡始終放不下此事。既然你都看得清明,就交給你來經辦吧。本宮既不希望海常在蒙塵受冤,亦不希望下毒之人逍遙法外。”
蘭昕稍作停頓,緩了口氣繼續說道:“皇上的後宮除了本宮與慧貴妃,你便是堂堂的第三位妃主了。正因爲年紀輕,才應當好好歷練歷練,你就放開手去做吧,遇到難事只管來告訴本宮。”
盼語聞言連忙屈膝,激動並着感激,明澈的杏目充滿了薄薄的霧氣。“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懿旨,必定查明此事,還海常在一個公道。”
金沛姿欣然一笑,看得清楚明白,皇后是有心歷練嫺妃。但反過來說,倘若今日是慧貴妃前來,皇后未必就不會將這個機會交給慧貴妃。左右不過是面子上的功夫,未必就是皇后真心的偏幫。
倒吸了一口涼氣,金沛姿緩緩的朝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若是沒有其餘的吩咐,那臣妾便隨着嫺妃娘娘一併告退了。”
“也好。”蘭昕溫和的點了點頭:“去吧。本宮想再去看看海常在。儀嬪,當下宮裡還有什麼未妥之事,你緊着料理好,別再讓皇上心煩了。”
衆人得令,齊齊再拜,口裡尊道:“恭送皇后娘娘。”
蘭昕就着芷瀾的手起身,輕蔑的將那香爐丟在地上,銅器碰撞青磚發出的響動,雖不算清脆,可到底還是震了耳與心。
黃蕊娥待皇后離開,忙不迭的走向前去拾起那香爐,她顧不得灰燼是否還有殘餘的毒,兀自用手捻起一塊,使勁兒碾碎在指尖:“到底是誰,到底是誰要這樣害我?”
盼語輕蔑的搖了搖頭,無聲無息的就着金沛姿的手轉身離去。事已至此,她分不清下毒之人究竟是要害海常在、儀嬪還是根本就衝着她來的。總歸惹上了一身的麻煩不說,現在肩上還扛着如此的重任。
自顧不暇,她哪裡還有心思去管旁人的死活。“金貴人,你同本宮去一趟御藥房。那紅信石乃有毒之物,連口嘗都不可,誰又會亂丟亂動。到底是如何落進景仁宮,本宮不信御藥房沒人知道。”
金沛姿怔忪應下,少不得提醒道:“侍衛也好,內侍監也罷,出入宮門皆得手持令牌,但凡有東西帶進宮來,都少不得經過搜查。娘娘是否也着人去各個宮門查問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小心駛得萬年船,金貴人所言有理。”盼語輕輕擺手,示意樂瀾謹慎去辦。“宮裡最遭怨毒之人平安無事,卻偏偏一個不起眼的常在被毒害了,這事兒怎麼看着怎麼奇怪。”
“莫非……”一番話引起了金沛姿的懷疑:“娘娘,您說那其其格會不會是自己毒害了自己,爲的就是引起皇上的注意。畢竟纔給她一個常在的位分,未免太輕了。用了苦肉計這麼一試,不是正好能試出來皇上心裡到底是怎麼想得!且說皇上真就是急的不行呢,咱們可是有目共睹了的。”
盼語停下了腳步,如夢初醒一般的咬住了脣瓣。倒不是因爲海常在極有可能就是自己投毒,反而是她終於明白了皇后的用心。連金沛姿都能猜到這一層,皇后何以看不透?那麼,讓她來查明整件事,無疑是一個圈套,一個不用串通卻彼此明白心意的圈套。
誰讓她烏拉那拉盼語先前於潛邸,串通了莫如玉,冤枉已故的富察尋雁毒害三阿哥。這一件事兒,做的有聲有色,讓人刮目。皇后難道不是希望自己故技重施麼?
再隨便找個什麼人來當替罪羊,儘早瞭解此事就好,皆大歡喜。那毒是誰下的,根本就不要緊,太后沒有由頭給皇后難堪,纔是緊要的。“沛姿姐啊,這話只管在這裡說說也就是了。皇后娘娘讓本宮查明真相,那本宮查出來的就一定得是真相。”
“臣妾失言了。”金沛姿憂心的垂下頭,臉色幾變:“這些話本不應當說,是臣妾太輕浮了。”
盼語明眸含笑,勾脣慢語:“怎麼會呢,本宮倒是得好好謝一謝姐姐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