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瞧見索瀾在耳邊嚼了幾句話,皇后的臉色忽然有些不好,不免心也有些發慌。端着酒樽的手有些猶豫,但終究是沒有擱下兀自灌了下去。
金沛姿含笑,也將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以手背拭了拭脣邊的酒漬才道:“皇上雅量,謝皇上賞酒。”
柏絮妤有些煩悶,只覺得這乾清宮裡歡騰的氣氛讓自己渾身不舒服。想起身告退,又不想錯失這樣一個能面見皇上的好幾回,何況元旦伊始,新年的氣氛愈濃,她也不想在這樣的宴席上掃皇上的興。也唯有強掌着笑臉,麻木的吃着面前的佳餚。
陳青青見她如此萎靡,不得不小聲提醒:“妹妹是怎麼了,難得皇上賜宴,你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身子不舒坦倒好了,我是心裡憋屈得慌。”柏絮妤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舒心一點,才幽幽端起酒樽:“姐姐與我滿飲此杯可好。”
想也不想,陳青青痛快的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人生得意須盡歡,喝酒還有不痛快的麼。你也是,這樣的時候,就別想那麼多了。”
這話差點讓柏絮妤掉下淚來:“我也不想去想啊,可是姐姐你也看見了。嘉妃禁足期滿,皇上非但沒有怪咎,反而越發的疼愛,這些日子,不是景陽宮就是鍾粹宮的。連純妃也風光重臨了,我算什麼?
往下了說,舒嬪、魏常在,不都是一直就得着垂注麼?我纔好了這麼幾天,哼,就是幾天而已。往後的日子,怕又是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悽苦景象了。叫我怎麼能不怨呢。”
無奈的搖了搖頭,陳青青輕輕的抵了抵她的手肘:“好妹妹,快別說了,有什麼話只管吞到肚子裡去。我怎麼瞧着皇上似乎有些不痛快呢,無謂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蘭昕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斂去了臉上的愁色,笑逐顏開的端起了酒樽:“臣妾也敬皇上一杯,願……”
“她是不好麼?”弘曆打斷了蘭昕的話,兀自問了一句。
神情微微有些凝滯,蘭昕嘴角生硬的勾起:“舊疾突發,說是……看不見東西了。”
弘曆沒有做聲,雙手端起酒樽,一飲而盡。“好酒,來,你們都滿上,再與朕痛飲三杯。朕也有許久沒有盡興了。今兒這好酒勾起了朕肚子裡的酒蟲,怎麼喝都不夠,最好是恣意而爲,醉倒在這乾清宮裡,方纔不算辜負。”
宮嬪們喜滋滋的迴應,美滋滋的陪皇上喝着杯子裡辛辣卻醇香的酒,頗爲歡快。
唯獨盼語小口小口的嚥着這辣喉的苦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爲什麼就是喝不出酒香味兒。
葉瀾瞧出嫺妃有心事,少不得規勸一句:“娘娘別擔心了,奴婢新勾兌的花汁一定能減退疤痕。等這個冬天過去了,娘娘身上的痕跡就會淡許多,長此以往,必然能恢復光潔的肌膚。屆時皇上傳召娘娘陪伴,定然會……”
“夠了。”盼語不想在這個時候聽她說牀幃豔事,事實上,自從皇上瞧見她於桑樹下的‘失態’之後,已經有許多日子沒有傳召過她,甚至沒來承乾宮瞧她一眼。“倒酒。”
知道嫺妃心裡不痛快,葉瀾不敢再多嘴,只是順從的給嫺妃倒酒,一杯又一杯。
盼語喝的不快,但絕不少,一杯跟着一杯,總是喝完了就滿上。兩頰滾熱的感覺,好像弘曆低低吻下來時一樣的燒,後者甜蜜唯美,前者卻僅僅是苦澀與辛辣。終究是不同罷了。
蘭昕看着弘曆一杯一杯的灌酒,有心要勸一勸。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他要是真的這樣在意慧貴妃,爲什麼不細細查問此事呢?“宴席散後,臣妾想去瞧一瞧。”
“那不是皇后該去的地方,讓御醫去瞧足矣。”弘曆的聲音依舊是薄情至極的。
“臣妾想去瞧一瞧。”蘭昕堅持自己的說話:“臣妾想問問她,爲什麼要謀害臣妾。”
弘曆凜眉,淡然的看了皇后一眼:“爲什麼都不可以。”
“皇上。”蘭昕依舊堅持:“也許在您看來,這樣的事情簡直愚蠢之極,可臣妾想知道,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不夠,纔會讓事情朝着這樣的方向演變。權當是你給臣妾一個釋疑的機會吧,臣妾想去看看她。”
蘭昕很少在他面前這樣執拗,其實他心裡何嘗不想去看看。弘曆從李玉手裡抓過酒壺,自顧自的斟滿此杯:“皇后既然非去不可,去就去吧。只是朕不想再聽見有關她的隻言片語。”
“臣妾明白了。”再往後,蘭昕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全然都沒有了感覺。直到承乾宮的盛宴結束,她才急匆匆的離席,迫不及待的想去瞧一瞧慧貴妃。
“皇后娘娘。”盼語在身後喚了一聲:“您這是要去哪兒,不如讓臣妾陪您走一遭。”
蘭昕冷冰冰的笑了笑,轉首對上嫺妃試探的眸子,聲應道:“本宮要去的地方,只怕嫺妃沒膽子去。本宮要見的人,只怕嫺妃沒面目見。收起你這悲天憫人的神情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事情既然已經做絕了,便不要想着再有迴旋的餘地。對慧貴妃是,對你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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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狠話,蘭昕從來不願意說。當然,不願意說不代表她不會去說。“不過嫺妃你大可以放心,本宮虧欠你的一時一刻也不敢忘記。真到了你萬劫不復的那一日,本宮必然還這個恩情給你。”
盼語受了這樣的話,理當惱怒,甚至反脣相譏。可惜,她完全像是一支燃盡了的燭芯兒蠟燭,空有兩行熱淚,卻沒有半點紅光。氣,也是很耗費心力的,盼語以爲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即便沒有死,也早早就被太后剜去攥在掌心之中了。
“開門。”索瀾面如凝霜,冰冷的喝令把守在儲秀宮外的御前侍衛:“皇后娘娘帶了御醫,替慧貴妃娘娘診症。”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侍衛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皇后回來,驚訝之餘也是惶恐萬分,畢竟沒有皇上的手諭,他們不敢擅自讓任何人步入儲秀宮。
“本宮有皇上的口諭,允准探望慧貴妃,難道你們膽敢忤逆聖旨?”蘭昕瞧出侍衛的遲疑,聲音威嚴:“還不快打開宮門。”
這一聲喝令,驚得侍衛忙不迭起身,三兩下就敞開了已經鎖閉數月的厚重宮門。一陣寒風捲起黑沙枯葉,嗆得蘭昕喘咳不止,緊接着就嗅到一股子濃重的黴味兒。
“娘娘,您當心腳下。”索瀾眼尖,看地上有幾片青花瓷,連忙提醒皇后。“許是風大,刮掉了擺在罈子上的花盆,這兒燈少,天暗,娘娘萬萬要當心啊。”
蘭昕凝重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儲秀宮早已經不配紅燈高掛,燭火通明瞭。即便是張燈結綵,紅毯鋪地又如何,待在這裡的人看不見,更用不着。”她和皇上說,是弄清楚慧貴妃爲什麼要謀害自己,那僅僅是一個體面的說法。
實際上,蘭昕根本就知道,慧貴妃不過是替罪羊,實際上根本不關她的事。“她還是皇上的慧貴妃,皇上沒有降位,更沒有褫奪身份。爲何……內務府那幫子奴才,越來越會當差了。”
索瀾怯怯低聲:“娘娘,怪不着內務府的奴才,冷宮之地,任何人都不得擅入,即便他們有心,也進不來。”
“你說的是。”蘭昕心裡怨懟的,根本就不是內務府的奴才。誰不知道奴才是看天做人的。她真心怨懟的,乃是皇上。皇上怎麼會如此的糊塗?“進去吧。”咽不下嘴裡的苦澀,蘭昕深深的吸了一口這又溼又臭的黴味兒:“總得先瞧見人了再說旁的。”
金沛姿與其其格肩並着肩,走在寬敞平坦的甬路上。冬夜的紫禁城,寒風凜凜,草木蕭條,頗爲蒼涼。可誰都不覺得冷。
“姐姐,你說,這樣好的宴席是不是宮裡最熱鬧的好時候了?”其其格擰着眉頭問。
“也許吧。”金沛姿瞧出皇上心裡不痛快,也知道皇后去了什麼地方,以至於滿心的歡愉一掃而空。“我聽小侯子說,慧貴妃舊疾復發,眼睛看不見東西了。你說她是咎由自取,還是鬥不過旁人,纔有的如斯下場?”
“姐姐覺得,若是慧貴妃鬥過了旁人,現下的日子會好過一些麼?”其其格哭着問。
“你怎麼哭了?”金沛姿這才收回癡癡望着遠處的目光,憐憫的凝視身邊兒的女子:“是不是替她難過?其實命數如此,不是咱們道一句可惜就能圓滿的,你又何必……”
“是我害了慧貴妃,是我。”其其格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憋屈,哽咽道:“姐姐,是我害了慧貴妃,是我……”
金沛姿警惕起來,旋即扶住了歪倒的愉嬪,聲音清冷對身後的奴才道:“本宮有話和愉嬪說,你們退開一些。”
“姐姐我……”其其格才張嘴,就被嘉妃捂上。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妹妹你冷靜一點。”金沛姿好像一下子醒了酒:“你再出點什麼事兒,永琪怎麼辦,別再說了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