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手託着粉嫩的香腮,沉吟無語。面前擺放着各色的菜餚,雖然看起來不如宮裡的精緻,卻很是新鮮,成日難以吃到。儘管如此,她還是沒有食慾,只想着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公然違背太后的意願她是怎麼都不敢,然而好不容易上了岸,難道還要走回頭路不成麼?
那可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許是通往懸崖峭壁,也未可知啊。自己犯險就罷了,總不能連累永琪。其其格沒有什麼別的指望,一門心思的希望永琪平安長大,她也就安心了。爲何太后要一再苦苦相逼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從前她爲太后效力,也並沒從太后那裡得到什麼好處。如今太后自己不濟了,也不想讓她苟且偷安。這纔是真真兒的一招棋錯,滿盤皆落索。
“姐姐何事去了這麼久?”想得入神之時,聽見了腳步聲,一擡頭,其其格就瞧見氣鼓鼓返回來的嘉妃。“嫺妃娘娘性子執拗些,又是烏喇那拉氏出身的女兒,難免有幾分倨傲之氣。姐姐何必放在心上。”
金沛姿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怎麼我的樣子看起來很生氣麼?”
“自然是。”其其格毫不掩飾道:“曾幾何時,姐姐與我鬥嘴的時候,也是這樣氣鼓鼓的,看上去雖然凌厲,卻不失可愛。”
“去你的。”金沛姿輕啐一聲:“那怎麼同。你我從前不過是誰也不服誰,即便沒有什麼真的恩怨,也盼望着能逞一時口舌之快,讓對方折服。嫺妃她卻是個沒有心的,任憑誰怎麼待她好,她也渾然不覺。還真是一顆熱心,貼在她冷冰冰的什麼上,讓人受不了。”
其其格示意靈瀾擱下熱茶就退下去,自己將茶盞遞到嘉妃手上:“每個人都有不得意,想來嫺妃也是如此。從前她就是對人太好了,以至於身邊接連出現了背信棄義之人。從溪瀾到碧瀾,竟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說來也是湊巧,怎的這兩人都喜歡上了蕭風,還鬧得不得善終……”
“蕭風也離宮好些年了,提他做什麼。”金沛姿仍然覺得氣不順。“旁人宮裡就沒出過吃裡扒外的奴才們?也不見旁人都像她那樣,看誰都是賊,看誰都想要害她似的。我既然敢在她恩寵重臨的時候怨罵於她,就不怕她伺機報復。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巴巴的對她好,竟然也交不到心。”
這話說的其其格有些愧疚,當初懷着永琪的時候,是嘉妃不計前嫌的照拂。自己原本輕佻跋扈,也不得宮裡人心。再沒有人從旁幫襯着,日子不知道該有多麼的難過。而如今能平安的誕下永琪,又將永琪照顧的這樣好,裡裡外外,嘉妃幫襯了多少,樁樁件件,其其格心裡都明鏡似的。
她並非不念及恩情,她也想過要對嘉妃坦白。可一來永琪還小,她害怕事情敗露之後,就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側。二來,太后已經瀕臨絕地了,絕地反擊不知道會帶來多大的威脅與傷害。自己也就罷了,其其格當真是不敢拿永琪冒險啊。
如此,滿心的話只好藏在自己心裡,她不敢讓嘉妃知道。只是更深一層的覺得自己對不住嘉妃。“姐姐說了這會兒話,也該餓了吧。所幸咱們捱得近,一起進膳倒也是方便。”
金沛姿這才稍微緩和了神情,贊同的頷首:“圓明園到底愜意,不比宮裡頭規矩多。有你相伴在側,多少也能讓我心情鬆乏些。何況相對進膳,總比一個人默默吃些要好。”
“姐姐能這麼想,妹妹心中也寬慰了。”其其格微微一笑,柔潤的脣瓣舒展的沒有一絲細皺,很是好看。“對了,方纔李玉傳了皇上的旨意,說圓明園不比宮中,怕有永城永琪有所短缺,讓咱們經常去照料着。”
“也好,那膳罷咱們就去瞧一瞧吧,一路顛簸,不知道這兩個小傢伙受不受得了了。”一提起孩子,金沛姿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她至今都還記得,第一次看永走路時的情形,第一次聽永喚額娘時的情形……
於是存在臉上的,就只剩下笑意。金沛姿再不去多想後宮裡的紛擾煩亂,只是與愉嬪有說有笑的進了午膳,便急不可耐的去瞧四阿哥五阿哥了。
蘭昕陪皇上用了午膳,湊巧有摺子送到了圓明園。皇上便返回了勤政殿,她倒是落得清閒。“索瀾,趁着這會兒用工夫,你去傳魏氏進來。本宮有幾句話,總是要親口叮囑了她才放心。”
“奴婢明白。”索瀾知道,皇后娘娘費了好多心思,才令魏常在能安然度過這幾年。所以這次帶着魏常在一併來圓明園,也是頗費了些力氣。人就藏在皇后娘娘所住的下院,輕易不許走動。也是看着這會兒沒有什麼人會過來,而一應駐守的侍衛又是傅恆大人精心安排的,索瀾才格外的放心。
“姐姐,皇后娘娘讓我將魏常在帶進去。”見是錦瀾親自看着人,索瀾連忙道:“難爲姐姐一直守在這裡。”
“嗨,無妨,都是替皇后娘娘辦事麼。我去請常在出來,你等等。”錦瀾輕輕拍了拍索瀾的手,隨後走進屋內,將魏常在請了出來。
索瀾輕微福身,動作點到即止,怕有人瞧出不妥來。錦瀾也是萬分警惕的四下裡張望一番,總歸都是成日裡跟着皇后的人在遠遠的伺候,沒有什麼不妥,她才稍微安心。“快去吧,別讓皇后娘娘空等。”
“知道了。”索瀾歡喜應聲,低低道:“魏常在,請跟奴婢來。”
魏雅婷已經許久不見皇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記得行禮的姿勢。雖然從下院到皇后所住的廂房並不遠,可這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後心竟然也沁出了冷汗來。她知道,一旦走上這條路,便再也不能回頭了。
昔年的舊愛無情,可她做不得捨棄。她的心,從來都容不下第二個男子。
然而命數如此,魏雅婷除了乖乖聽話,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她已經走進這深宮之中了,一等就是數年,卻永遠也等不來自己的心儀之人,也走不出這高高的紅牆去。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魏雅婷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只是動作有些僵硬。
蘭昕凝神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擡起頭來。”
魏雅婷蹙了蹙眉,仰起臉的時候眉心已經舒展開,只是沒有笑意,平靜的眸子依舊只看着冰冷的地面,卻不敢與皇后對視。
“果然許久不見,魏常在已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且這樣的裝扮、舉止,更似從前府裡的洛櫻了。”蘭昕毫不避諱的說出了這件事。
倒是讓魏雅婷微微驚訝,她以爲這些話,只能旁敲側擊的從知情人的口裡得知。卻不想皇后並沒有隱瞞自己的意思。“娘娘是說……”
“不錯。”蘭昕頷首,微笑道:“宮裡從來沒有紙能包住火的事情,伺候的你奴才想必已經傳了好些風言風語到你耳朵裡。本宮也不想瞞你,才入宮那會兒,你的樣貌與洛櫻不過三五分相似。可經過這五年的調教與精心修飾過的妝容,竟足有七八分像了。本宮倒是沒有白費心思。”
魏雅婷有些晃神,不知道皇后這樣費心是爲何,只幽然道:“臣妾多謝皇后娘娘當年的救命之恩,以及這些年的培育眷顧。然而有一件事,臣妾心裡始終無解,若娘娘不在意,臣妾想問……”
“你想問本宮何以要栽培你是麼?”蘭昕輕緩一笑,從容之姿雍容華貴,卻不是被金玉裹出來的那一類庸俗華貴。
“是。”魏雅婷不想隱瞞,簡短道:“臣妾聽聞,櫻格格是皇上當年嫌惡之人。臣妾一入宮便被皇上冷落至今,想來也是因爲容貌與櫻格格相似之故。娘娘爲臣妾費心費力,只怕到頭來知會憑添皇上的厭煩,終究是沒有好處。所以臣妾並不明白娘娘爲何如此。”
“你先起來再說話吧。”蘭昕吩咐索瀾看茶,見魏常在這身衣裳簡單,不由一嘆:“尋常人若得了本宮這樣的恩惠,必然只巴巴的貼上來。哪裡會顧及本宮這樣做到底有何好處,你倒是坦白,也有膽色。不過比起洛櫻,少了幾分俏皮可愛。
皇上喜歡小女兒的柔婉性子,更喜歡俏皮靈動的女子。你雖然才十九,卻比入宮那會兒沉穩了許多。本宮還記得,那會兒你不過是個唯唯諾諾,只懂得往後縮的小女孩兒。如今不同了,心思也不同了。”蘭昕隱約想起自己才與弘曆成親的那會兒,似乎也和魏常在初入皇宮時一樣,什麼都是懵懵懂懂的,既擔憂又害怕,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以至於終日惴惴不安。
如今想想,那會兒還真是單純可愛。
“本宮想告訴你一些你並不知道的事情,或許聽了你就會明白許多。”蘭昕揉了揉腦仁,慢慢的說道:“早在你入宮之初,你父魏清泰便已經知道你容貌與寶親王府中櫻格格相似。也正是基於此因他才執意要將二七年華的你送進宮來。其實你上面還有兩位姐姐,也都年輕貌美,單單擇你,或許對你父與家族來說,更有指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