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段太醫的那名太醫,顯然是太醫中最爲有經驗的,但見他眉宇下側微微輕皺,一絲似有若無的憂慮爬上眉梢。
他的目光,落在牀榻上之人,整個人幾乎已然陷入了昏迷之中,身旁,宮女細細的替她拭去額角的虛汗,不覺,段太醫的眉頭再次深皺,顯然其危及程度遠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娘娘,用力,這會千萬不能睡過去!”他微微上前一步,彎下身子,聲音帶着一絲安撫,繼而回頭又吩咐其他太醫,“快,趕緊取蔘湯來!”
但願,蔘湯能起到提神的作用。
昏昏沉沉中,言昭似乎聽到誰在和她說話,柳眉緊蹙,本護在身前的手此刻用力的拽着身下的錦被,疼痛蔓延至全身,好似有上萬把利劍穿透自己的身體,一刀一刀的劃破自己的肌膚,徹骨的疼痛。
此刻,遠在雲戈的宇文皓,驀然的覺着心頭一陣抽痛,無法言語的不安自心頭緩緩升起,怎麼都壓不住,那股疼,有別於之前的絞痛,而是一陣一陣的抽着,似有針扎一般,密密的傷口極爲細小,看不見有血跡滲出,卻疼痛異常。
他眉頭輕皺,同樣的一句話,卻是連日來重複最爲頻繁的一句:“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不知爲何,近期他開始比往常更加迫切的想要見到她,心底一股莫名升起的情緒,彷彿脫離了束縛,無盡的向着她飛去,可又漫無目的,那種惶惶不安的心境,此生,都只爲那一人而顯露。
低下,黑衣男子動了動嘴角,一貫的冷漠在這一刻閃現一絲猶豫,遲疑了片刻,終說出了得來的消息:“娘娘此刻人在幽谷關。”
“幽谷關?幽谷關。”他幽深的黑眸微微眯起,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同樣的三個字,重複了兩遍,近似低語的複述,顯然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單笙佑!
當日,他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之中,致使幽谷關被攻陷,如今,將所有的事串聯起來,自是什麼都說通了。
那人,算準了他的心,亦同樣算準了她的心,利用她奪下幽谷關,卻遲遲未有動靜,顯然,是蓄謀的。
他沉思片刻,眸中一閃而逝的精芒,隨即揮手示意黑衣男子退下。
他緩步在殿內踱步,雙手負於身後,頎長的身影在陽光下緩緩拉長,明黃色的身影,分明是世間最爲尊貴的象徵,分明是這天下最爲顯眼的色彩,更是令人趨之若鶩而瘋狂的顯耀,可在此刻,卻顯得尤爲黯淡,好似所有的光芒都已然掩蓋。
漠然,他停下腳步,連夜宣顧晟進宮,商討事宜,已然是毋庸置疑。
幽谷關內的行宮,凝重的氣息依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單笙佑漆黑如墨的黑眸緊緊盯着緊閉的門口,門內一聲又一聲痛苦的shenyin傳入他的耳內,雖不是振聾發聵的響聲,卻使得他心緒難寧。
一時間,他再顧不得其他,擡步便欲往裡走去,推門的手還未觸及門,便被梅香攔下:“皇上!”
按着琉棲的規矩,即便帝王再如何寵愛他的妃嬪,可也不能進產房,自古便有帝王不能見紅之說。
而單笙佑之所以停下腳步,自然不是爲此,而是思及自己一身的溼漉,怕是令她受寒,便在梅香開口之際,暗自催動內力,將衣物烘乾,繼而一把拂開梅香,毫不猶豫的便推門而入。
屋內,一時靜寂無聲,那些太醫顯然也沒有預料到他會進來,不由紛紛下跪欲行禮:“皇……”
還未出口的話語,便被他及時打斷,挺拔的身影大步踏上牀沿,一拂衣袍,絲毫不在意那上邊的血漬,兀自坐下,親手接過宮女手裡的巾帕,動作輕柔的替她拭去額角的汗漬,另一手毫無遲疑的握上她揪着錦被的手,用力緊握,似乎要將自己這份依靠傳遞給她。
他想告訴她,有他在!
太醫們一看他如此態度,絲毫不敢耽擱,但礙於他們都是男子,諸有不便,自是讓宮女負責接生,可到底是沒有產婆經驗豐富,難免有些慌亂。
段太醫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聲稟告:“皇上,娘娘現在體力不夠,全憑蔘湯蓄着,定是不能讓她睡過去。”
單笙佑背對着他點點頭,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蒙上淡淡的陰鬱,慣常冷漠的瞳眸,倒映着她蒼白而又極其痛苦的神色,心頭止不住一痛,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將自己的心臟按住,強壓下那跳動。
他握着她的手,不覺微微用力,但亦不會痛
疼了她,無聲的安慰,在此刻,更勝過千言萬語。
言昭感覺到那股力度,起初的恐慌漸漸壓下,費勁的動了動指尖,毫無血色的脣角微微蠕動,吐氣如蘭:“孩,子……”
單笙佑握着她的手再次收緊,眸中閃過一絲晦暗,複雜的神色在臉上稍縱即逝,那是她和宇文皓的孩子,若是可以,他大可這時狠狠的殺了他,除之而後患,可偏偏,在面對她苦苦的哀求時,那顆冰冷無情的心,卻不得不在她面前放柔,怎麼都狠不下來。
他將她的手放入掌心,任由她的指尖在手背上劃出道道細痕,渾然不在意,彎下的身子,對上她的眼眸,沉穩開口:“放心,一切有朕在!”
簡單的七字真言,看似最爲尋常不過,卻道盡了他的允諾,他說有他在,那麼便有他在,他定會保孩子的安全。
言昭的一顆心,漸漸放寬,沉重的眼皮再次沉沉的闔上,整個人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昭兒,不許睡!”他的眼眸,一閃而逝的慌亂,臉上的神色,即便是兵臨城下亦不會有分毫變色,可此刻卻全然的一白,一向的鎮定在她面前,形同虛設。
他的雙手緊緊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斷的真氣自掌心傳遞,一雙幽深的瞳眸緊緊注視着牀榻之人,一顆心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不準睡,聽見了沒有!再睡,朕定第一個取了孩子的性命!”
他說到做到!
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聽着不同人的耳裡,自然又是不同的感觸。
言昭在即將陷入昏迷的時刻,聽着他那般狠絕的話,心頭猛然顫過一絲惶恐,即便到了此刻,她依然對他並非完全放心,畢竟看似只是一個孩子,在背後卻牽動了整個天下的運勢。
而身後的太醫和宮女,在聽了他如此狠絕的話語時,卻不禁喟嘆,此般的深情,到底是帝王的幸,抑或不幸。
而太醫們,更是誠惶不安,因爲在這一刻,他們更清楚,在他們君王的眼中,大人遠比孩子來的重要,此刻若是二者只能保其一,毋庸置疑,他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大人。
可在一個國家而言,孩子的寓意不言而喻,但妃嬪,卻是多如草芥,誰生,又有何分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