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老爺將在江南採購的上好木料連同手藝高超的匠人送到京城的時候,已經進了九月。因籤子寫明瞭那些木料是青瑤的,那些是青環的,所以陳氏儘管心裡氣的不行,卻也沒有無計可施,因爲在江南的時候韓大老爺已經細細吩咐過木匠,萬不可用錯了木料。對韓大老爺來說,能和慶親王府結爲親家,實在是意外之喜,所以他給青瑤備嫁妝木料,是色色依足世子妃的規制採購的,而韓青環只是個國公府的普通兒媳婦,自然也只能用普通木料了。
除了給韓老將軍夫妻來了信,韓大老爺還破例給青雲青瑤各寫了一封信,隨信帶來的,還有韓大老爺給韓青雲的一千兩銀子。此時韓青雲已經成爲通過朝考被皇上親點爲庶吉士,入翰林院繼續學習。在大秦,庶吉士素有“儲相”之稱,可以想見青雲的未來光明無比,韓大老爺自是得意非常,他熟知官場的規矩,深知上下打點的重要性,所以特特在信裡夾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還專門囑咐了,讓青雲不要省着花,只管用,用完了他還給。
青雲拿着父親的信,心裡百感交集,都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難道在家裡也是這樣,他身上沒有功名的時候,就不是父親的兒子了,非要考取功名,才能得到父親的重視。得到了一千兩銀子,韓青雲的心情反而變得沉重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對他來說,更渴望的是來自父親的親情而非一張單薄的銀票。
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中,青雲終於盼到了休沐,他回到將軍府,先給祖父母請了安,剛巧在頤年居里遇上韓遠關,青雲便少跑了一趟,只在頤年居里給韓遠關請了安,便告退而出,青雲正想找青瑤,卻看到青瑤早就在外面等着他了。
兄妹兩個去了及第居,青瑤見哥哥此次回家有些沒精打彩,忙關切的問道:“哥哥,可是翰林院的功課太重,有些吃不消?”
青雲搖搖頭,將韓大老爺的信並銀票拿出來推到青瑤面前,黯然說道:“瑤瑤,你看看。”
青瑤打開信看了一回,臉上不禁浮起一抹譏誚的笑意,她將信放回去,淡淡說道:“哥哥,我也收到父親的信了。”
青雲忙問道:“爹都和你說了些什麼?別不是有什麼爲難你的事情吧?”
青瑤淡然一笑說道:“我沒把信帶在身邊,父親說除了送來的木料,他還額外給我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雖未明示,可是讓我在慶親王爺和世子面前爲他說話的意思已經透了也來。我們兄妹十幾年來無人問津,不想哥哥考得功名,我有了一門好親事,我們兩個的行情倒日日見漲,連一向對我們不聞不問的父親也開始噓寒問暖了。”
青雲皺皺眉頭,雖然他對韓大老爺的行爲也不滿意,可是韓大老爺畢竟是他和青瑤的父親,子不言父過,青瑤的話有些過分了。“瑤瑤,他到底是我們的父親,無父母之精血,豈有我們兄妹呢。他說的你可以不照着做,但是也別說的如此刻薄。”
青瑤微微低頭,她只是一個闖入者,對於韓大老爺,自然沒有一絲父女之情,不比韓青雲,對他來說,來自父親的關懷愛護,比什麼都珍貴,他寧願韓大老爺給他寫一封充滿親情關愛的信,而不是滿紙的公文語氣,通篇都是訓誡,未了還讓他多打聽皇上和在京各部官員對江南的態度,及時寫信送至江南,好讓他早做應對。
見青瑤沒有說話,韓青雲微微搖頭,他怎麼能不知道青瑤心中的怨氣,雖然現在青瑤的狀況改善了許多,可是這些年來青瑤的遭遇足以消磨盡青瑤心中對韓大老爺所有的親情。但凡韓大老爺能發句話,青瑤也不必受了這十來年的苦,想到青瑤打從生下來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青雲便不捨得再苛求青瑤了。
“瑤瑤,你是不是有事情找哥哥?”青雲只在心中嘆息了一回,便輕聲細語的問道。
青瑤點了點頭,有些焦慮的說道:“哥哥,都九月了。”
青雲微微一愣,很困惑不解的問道:“是進了九月,怎麼了?”
青瑤急道:“孔小姐和永定侯的婚禮不就定在九月二十六麼。”
青雲聽了這話不由笑了起來,青瑤急了,只拉着青雲的衣袖道:“好哥哥,你快告訴我還打聽到些什麼呀!”
青雲有意逗青瑤,只打趣的笑着說道:“若是永定侯爺不好,你難道還要打上柱國公府將孔小姐搶走不成麼?”
青瑤惱道:“哥哥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不理你了!”
青雲忙舉手笑道:“好好好,我說還不成麼,看你,爲了個孔小姐,連自己哥哥都不顧了,唉,真不知道這位孔小姐是何方神聖,怎麼連面兒都沒見過一回,就把我瑤瑤妹妹迷成這樣?”
青瑤氣鼓鼓的瞪了青雲一眼,青雲卻不惱,好脾氣的笑道:“瑤瑤,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永定侯爺的兩任夫人都是難產死的。”
“難產?”青瑤的腦筋便飛快的動了起來。拜何田田所賜,她多少也有點兒醫學常識,在大秦女子出嫁本來就早,到了十六歲還不嫁人,那就要被人恥笑,十幾歲少女的身體本就不足以順利完成孕育生命的重任,更何況那永定侯府又是那般複雜的人際關係,在這樣的家庭裡想平安生產,更是難上加難。要說也只能算這永定侯運氣不好,連個兩個老婆都難產,可只憑個就說他克妻,也着實不公平。
有些現代知識背景的青瑤沒有象大秦土著那般迷信,她將事情分析了一回,倒有些同情那個悲催的,連死兩任妻子的男人。可是轉念一想,青瑤又擔心了起來。雖然何田田是學醫的出身,她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平安的生下孩子,可是在那樣複雜的家庭環境中,再加上田田根本沒有可能在婚前見到傅城垣,可以事先了解對方,根本就是盲婚啞嫁,這對田田來說太難接受了。象瞭解自己一樣瞭解何田田的青瑤知道,何田田對家庭,對愛情,都充滿了美好的期盼,可是現實給田田的,卻是極度無情的打擊。
瞧着青瑤怔怔的發呆,青雲笑着在青瑤面前搖了搖修長的手指,笑着問道:“瑤瑤,想什麼呢?”
青瑤猛然回過神來,乾笑說道:“沒什麼。”
青雲皺着眉頭搖手道:“瑤瑤,你發了半天的呆卻說沒麼,你說我能信麼?”
青瑤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是覺得孔小姐好可憐,柱國公府的人那樣的欺負她,她還得嫁入永定侯府那麼複雜的家庭,孔小姐好命苦哦。”
青雲聽了輕輕點頭道:“的確,孔小姐的遭遇真的很讓人同情,不過,瑤瑤,你不是常說命運把握在自己手中麼,若是孔小姐也和你一樣,就算有再大的困難不會難倒她的。”可能是每一回青雲休沐,青瑤都會跑來和他聊柱國公府,永定侯府,孔小姐,傅城垣,以至於青雲雖沒見過這位孔小姐,心裡對她倒不覺的陌生。
事實上,青瑤現在心裡一直挺懊惱的,若是孔小姐沒有定親,她說什麼也要想法子讓何田田嫁給她的哥哥韓青雲,青瑤相信青雲一定會喜歡田田,一定能給田田想要的愛情。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再有不到二十天,田田就得嫁給那個死過兩任妻子的男人做他的第三任妻子了。而且,青瑤斷斷續續從青雲哪裡得知,這位永定侯傅城垣可不是一般的人,青瑤始終都在爲田田擔着心。
和青雲聊過一回,青瑤心裡的抑鬱彷彿減輕了許多,她纔有心思笑着說道:“哥,爺爺奶奶在給你選妻子呢。”
青雲臉上微微發紅,佯怒的瞪了青瑤一眼說道:“瑤瑤,你是大家小姐,可不許這樣。”
青瑤輕哼一聲道:“好,不說就不說,你可別來問我都有哪些個人選哦!”
青雲搖了搖頭,從前青瑤沉靜的讓人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那樣當然不好,可是現在青瑤也太活潑了些,都有點兒出格了。身爲一個受正統教育多年的男子,青雲認爲自己有必要和青瑤好好談談。在家裡,自祖父母以下,大家都能包容青瑤,甚至是出於一種彌補的心態,甚至是縱容青瑤,可是青雲心裡明白,青瑤在將軍府的時間只有一年多了,若是她依舊是這樣的性情,只怕嫁到慶親王府之後要很吃些苦頭,爲了青瑤將來好,青雲暗暗做了決定。
“瑤瑤,哥哥有話和你說。”青雲板起臉來一本正經的說道。
青瑤卻笑吟吟的看着青雲,歪着頭笑道:“哥哥你有話就說嘛,幹嘛這麼嚴肅,板着臉象個小老頭兒,看着好怕人哦!”
青雲皺眉,沉聲叫道:“青瑤!”
青瑤一怔,立即斂了笑容,坐直了身子嚴肅的應道:“是,請哥哥賜教。”
青雲輕嘆一聲說道:“瑤瑤,哥哥非常想寵着你一輩子,讓你一輩子都生活的無憂無慮,可是,哥哥做不到。再有一年多你就要嫁進慶親王府,做主持中饋的媳婦,以你現在的性情,嫁過去之後一定會吃大虧的,哥哥不能眼看着你吃虧而不事先提醒你。”
青瑤輕輕點頭,一雙剪水雙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青雲,顯然是將青雲的話聽進去了。青雲心中稍安,又說道:“瑤瑤,我們孃親離世的早,有些話本該是孃親告訴你的,可是……,唉,父親也不會想到和你說的。慶親王府的情況哥哥早就告訴過你,雖然子綱兄是極好的,可是他畢竟不能整日在內院裡,這內院,就是你們女子的戰場。”
青瑤輕輕的嗯了一聲,以手支頜看着青雲,心裡暖極了。青雲看着青瑤,淺淺笑道:“瑤瑤,哥哥不希望你變成那種勾心鬥角的女人,可是也不想你被人算計盡吃暗虧。所以瑤瑤,你不能再象現在這樣了。”
青瑤微微蹙眉道:“那我該如何?”
青雲不由一時語塞,他其實也是個宅鬥小白,不論從理論到實踐,都匱乏的很。想了一會兒,青雲才說道:“總之你要把你屋子的丫環嬤嬤都收服了,還有,要不時打賞要緊的下人,不算計人,卻也不能讓人家算計了自己。雖然做人要謙和,可你是世子妃,嫁過去之後只在王爺王妃世子之下,必須有自己的氣勢,不能讓那位側妃欺負到你的頭上。妯娌之間要和睦相處,可也不能一絲兒也不防着,說話只說五分也就夠了。”
青瑤看着青雲一邊苦思冥想一邊磕磕絆絆的說着,不由輕笑了起來,她笑着說道:“哥哥,你說的青瑤都懂,奶奶並不是什麼都不教青瑤的。哥你放心吧,只有在你的面前,青瑤纔會卸下一切的防備,敞開自己的心。就算那慶親王府是龍潭虎穴,我也不怕的。”
青雲放心的笑了起來,直說道:“倒也沒這麼誇張,我現在才知道子綱兄聖眷極隆,他從小就跟在皇上身邊,雖然名義上他是皇上的堂弟,可是皇上看待他,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甚至比對皇子們還好。你又是他自己向皇上求旨賜婚的,子綱兄一定會護着你的。”
青瑤白玉般的小臉上泛起了紅暈,雖然不合規矩,可她也在韓老將軍的縱容下,私下裡見過趙天朗好幾回,起初只是單純對於帥哥的欣賞,可是到了後來,青瑤每一次都會發現趙天朗身上的閃光點,在青瑤心中,對趙天朗的感情已經從欣賞開始向愛的方向轉化了。即便是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趙天朗也是個優選男人,人品好,家世好,性情好,有情趣,還有小小的幽默感,可以說趙天朗是青瑤這兩輩子加起來,見到過的最完美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正死心踏地的喜歡着她,想到趙天朗,青瑤心裡便覺得甜蜜蜜的,這,就是愛情的滋味吧。
看着青瑤又出神了,不過這一回她的臉上浮現着幸福的表情,雖然還不識情滋味,可是青雲猜也能猜的出青瑤在想什麼,於是這一回他沒有打斷青瑤,任青瑤去回味着與趙天朗相處的那點滴感覺,青雲看着青瑤,心裡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還有一點點的失落,不過更多的是高興,爲他的妹妹由衷的高興。
直到青瑤自己回過神來,才發現青雲微笑的看着自己,青瑤的臉上騰的升起一團火,忙垂眸不敢看青雲,青雲也不說破,只笑着說道:“瑤瑤,自從吃了你做的東西,我這嘴也挑了起來,翰林院的東西和你做的比起來,真是沒法吃的,哥哥好不容易休沐,你給哥哥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青瑤的尷尬稍減,笑着迴應道:“哥哥你讀書辛苦,我特意給你準備了核桃酪,最補腦子的。你先吃着墊墊肚子,回頭到頤年居陪爺爺奶奶一起吃飯吧,今兒做的全是你愛吃的。”
青雲爽朗的笑道:“好啊,有個精通美食之道的妹妹,我真是有福氣。”
青瑤笑道:“可惜哥哥只有休沐才能回來,我們又不好每天往翰林院裡送吃的,委屈哥哥了。”
青雲笑道:“不委屈不委屈,翰林院的吃食比咱們家從前的要好多了,只不過沒有瑤瑤做的好。瑤瑤,你看我比先前長高了,也壯實了許多呢,就連力氣都比從前大了。”
青瑤認真看了青雲一回,方纔笑着點頭,又命香如將她纔給青雲做的衣裳拿過來,讓青雲去淨房裡換上試試,這半年裡青雲和青瑤都長高了許多,從前的衣服都小的穿不下了。陳氏自不會過問這些事情,青瑤每個月都做新衣服的,倒也不覺得什麼,可是青雲平素在翰林院中,家裡的人也不怎麼能見着他,青瑤不上心,倒沒有人在意這件事了。青瑤也不向別人提起,只自己帶着香如她們幾個丫頭每個月都給青雲做兩套衣裳,只不過半年,青雲從前的衣裳便都被青瑤做的新衣服替換下來了。
自青雲和青瑤談過之後,又過了十幾日,已經到了九月二十三,青瑤沒發現韓老夫人有絲毫的動靜,這心裡不免着急了,便跑到上房拉着韓老夫人的手撒嬌道:“奶奶,咱們去不去永定侯府吃喜酒呀?”
韓老夫人拍拍青瑤的手笑道:“去,當然去。這還有三天呢,着什麼急呀?”
青瑤不好意思的笑道:“奶奶,人家真的心裡急麼,您知道青瑤早就想見孔小姐了。”
韓老夫人搖頭笑道:“唉,奶奶真是在慣着你了,連你那種想法奶奶都會答應。”
青瑤忙摟着韓老夫人的脖子撒嬌道:“奶奶最好了,奶奶最疼青瑤。”
韓老夫人笑道:“奶奶真是怕了你這丫頭,好吧,就依你的法子,可有一點,你得小心些,不能讓人瞧出你是我們伏威將軍府的小姐。”
青瑤立刻應道:“是,青瑤遵命。”
韓老夫人笑道:“到了二十六那一天,奶奶和你二嬸帶着你去永定侯府。”
青瑤奇道:“奶奶,母親她不去麼?”
韓老夫人立刻拉下臉來說道:“她不是病了麼,沒的過了病氣衝撞了貴人。”陳氏最近被韓青江和韓青環兩姐弟鬧的心煩意亂,又加上韓大老爺只從江南送來的木料和匠人,卻沒有給她捎回青瑤青環的嫁妝銀子,這讓陳氏非常非常的生氣。名份上她到底是青瑤的母親,就算心裡再不情願,她也得給青瑤準備嫁妝,雖然韓老夫人說了青瑤的嫁妝之事不要陳氏過問,可是卻打發人來要江氏一門的遺產和她做爲母親應該給女兒的嫁妝,陳氏被韓老夫人逼的緊了,只得藉口生病躲着韓老夫人,故而韓老夫人有此一說。
青瑤點點頭,心中暗道:她不去最好,若是她去了,我的偷闖田田洞房的計劃可就要增大難度了。
韓老夫人其實心裡也是這樣想的。自從青瑤說想參加永定侯的婚禮,見一見那位孔小姐,她便也動起了心思。讓陳氏去,青瑤鐵定不能自由行動的,說不定還會鬧出什麼夭蛾子,而且陳氏要去,她必會帶着韓青環,經歷了上一回崔大人府上之事,韓老夫人是徹底的對青環灰了心,她現在只想把青環關在家裡,等到了青環的婚期,直接把她嫁到威國公府,也就算圓滿了。
“瑤瑤,你的衣服都準備好了麼?”韓老夫人笑着問道。
青瑤忙不疊的點頭道:“奶奶放心,都準備好了。青瑤保證到了那一天絕不惹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悄悄去看孔小姐一眼就回奶奶身邊,保證是神不知鬼不覺。”
韓老夫人無奈的笑道:“罷了,奶奶陪着你鬧上一回就是了。”
青瑤再度得了韓老夫人的保證,這才心滿意足的回房去了。一進屋子,小滿便囔道:“大小姐,您讓奴婢磨了一池子的墨,可還一個字都沒寫呢。”
青瑤將一顆玫瑰糖塞到小滿的口中,笑着說道:“我這就寫,你出去玩吧。”小滿脆脆的應了一聲,便搖頭晃腦的跑了出去。青瑤笑笑,在桌前坐下,提起筆來輕輕呼了一口氣,便下筆如飛的寫了起來。
“田田,想不到我們都穿到這裡……”青瑤伏案疾書,不覺便寫了四五頁,她正寫的投入,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香如的聲音:“二小姐好,您找大小姐?”
青瑤心中一驚,立刻將剛寫了一半的信藏到抽屜裡,又扯過一張空白的雪浪紙,提起筆來寥寥畫了幾下,勾出菊花的輪廓。這時湘妃竹簾外傳來的韓青環顯得很恭敬的聲音:“姐姐,我能進來麼?”
青瑤微微皺眉,淡淡說道:“是青環啊,進來吧。”
韓青環帶着手捧托盤的秋荷走了進來,向青瑤行了禮,才滿臉是笑的說道:“姐姐,娘正教我做膳食,我做了桂花羹,想請姐姐指點指點。”青環口中雖如此說,可是眼光卻在屋子裡飛快的掃了一圈,最近她幾乎是每天都要到青瑤房裡來上一兩趟,表面上說是要和青瑤多親近多學習,可是整個頤年居的人都知道,二小姐分明是怕老太爺老夫人偏着大小姐,每天都要來看看大小姐房裡多沒多什麼貴重的東西。
青瑤也習慣了,事實上韓老夫人給她的貴重東西,青瑤一早就收了起來,根本不會擺在面上招韓青環妒恨。可她雖然已經如此小心了,可還是擋不住韓青環的猜疑之心,看到東廂房裡多了貴重東西,韓青環心中生氣,回到遠逸堂後就會吵着要陳氏也給她準備同樣貴重的東西。若是看不到,那就更加糟糕了,韓青環自動腦補韓老夫人把她的私房全都貼給了青瑤,回去也少不了一通吵鬧,陳氏都快被韓青環吵鬧的要瘋了。
青瑤還未及回答韓青環的話,桃葉倒先上前說道:“真是不巧,二小姐您怎麼盡做一些大小姐忌口的吃食呢,太醫叮囑了,大小姐的藥忌着桂花呢。”
韓青環再也掛住臉上的笑容了,她瞪着桃葉氣惱的叫道:“前兒我做了燕窩粥,你說姐姐忌諱燕窩不能吃,昨兒我做了棗糕,你說姐姐克化不動也不能吃,今兒又說忌桂花,你什麼意思,難道我還在點心裡下了毒不成!”
桃葉淡然一笑,平靜的說道:“二小姐想必誤會了,這些都是太醫的吩咐,奴婢們只是按照太醫的意思服侍大小姐,若是二小姐有疑議,何不等下回太醫來爲大小姐診脈,親自問個清楚明白?”
韓青環一時語塞,氣得一張臉漲的通紅,想也不想揚手起來就要打桃葉,桃葉可不是一般的丫頭,她以前常服侍韓老夫人練功,多多少少也學了幾下子,只將頭微微一側身子一閃,便避過了韓青環的巴掌。韓青環用力不小,被桃葉這麼一閃,便收勢不住,便往青瑤的書桌撞去。青瑤猛然起身用手一撐韓青環,才緩了她的去勢,免得讓韓青環一頭撞到她的書桌上,又要鬧出許多亂子。
韓青環被青瑤一推,身子向後仰,桃葉只得伸手扶住韓青環,韓青環前仰後合幾下才站穩了身子。她氣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只大哭叫道:“你們欺負我!”
青瑤皺眉道:“青環,誰欺負你了?桃葉姐姐按着太醫的吩咐料理我的飲食,你送來的東西恰都是我忌口的,她攔着你有什麼錯?桃葉姐姐是奶奶派來照顧我的,你有什麼資格對她動手?她避過你,是有心護着你,否則這不敬尊長的罪名壓下來,你能扛的起?”
韓青環被青瑤訓的無言以對,她心裡惱極了,皆因平日是青瑤從沒這樣說過她,韓青環本來心裡對青瑤懷着恨意,這回又被青瑤當着丫環訓了,韓青環恨的死瞪着青瑤,一副要活吃了青瑤的樣子。
青瑤本來正在給何田田寫信,不願意被人打擾,韓青環又這樣無禮,青瑤便怒道:“送客。”
韓青環氣的指着青瑤,剛想開罵,卻被跟着她的秋荷一把拉住,秋荷陪笑說道:“大小姐別生二小姐的氣,她也是一番好意想和大小姐親近,二小姐素來性子直,您別怪她。”
青瑤看到秋荷,便想起自己剛剛穿過來的時候,這秋荷是何等的耀武揚威,她還被自己算計了一回,也就是那一回,她才入了韓老太爺的眼,開始一步一步改善自己的生存環境。想不到一年過去,這秋荷倒是圓滑了許多。
青瑤淡淡掃了秋荷一眼,沒有多和她計較,畢竟給田田寫了信更重要。沉沉嗯了一聲,青瑤很有威嚴的吩咐道:“秋荷,服侍二小姐回房,如今天氣燥的很,二小姐火氣不小,很該讓廚下多做些苦瓜給二小姐降降火。香如,傳我的話,今兒晚上給二小姐添個生熗苦瓜,記得告訴廚下,苦瓜千萬不可過水,免得沒了療效,還有,魚生火肉生痰,二小姐火氣太大了,最近都不要給二小姐上那些肥膩之物。”
韓青環一聽這話肺都要氣炸了,正要向青瑤發作,秋荷卻連聲稱是,連拖帶拽的將韓青環拉了出去。韓青環一走,桃葉便笑了起來,青瑤卻一本正經的說道:“桃葉姐姐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桃葉強忍笑意說道:“大小姐說的對極了,二小姐每天都該吃苦瓜清火氣呢。”
韓青環被秋荷拉出東廂房,她正要向秋荷發脾氣,秋荷卻壓低了聲音說道:“二小姐,您忘記夫人的吩咐了,忍,一定要忍!”
韓青環氣鼓鼓的哼了一聲,甩開秋荷重重往遠逸堂走去。秋荷忙一溜小跑追上去。一直走到池塘邊的假山旁,韓青環走的累了,方纔停下來扶着假山急促的喘息着。
秋荷一看到這假山,心裡的恨意便翻涌起來,就是在這裡,她被大小姐狠狠的打了一耳光,在老太爺跟前丟了面子。她湊到韓青環的身邊,咬牙說道:“二小姐您別生氣,您的心思奴婢都知道,不瞞二小姐,奴婢心裡也恨着大小姐。”
韓青環見左右無人,恨聲罵道:“呸,她是那門子的大小姐,不過就是個喪門星,連自己的親孃都能剋死!”
秋荷慌忙用拿着帕子的手掩了韓青環的口,壓低聲音說道:“二小姐小心些。”
韓青環飛快的看了四周一遍,見四下無人,便推開秋荷的手,沒好氣的說道:“要你多嘴!”
秋荷退後半步,仍是壓低了聲音說道:“二小姐,奴婢聽到一個消息……”說到這裡秋荷有意停了一下,想吊吊韓青環的胃口。
韓青環果然中計,立刻追問:“你都聽說了些什麼?”
秋荷只神秘兮兮的說道:“奴婢聽說大小姐身子很不好,她一點涼也不能受,但凡受一點兒的涼,大小姐的身子骨可就……”
韓青環初時沒好氣的說道:“這還用你說,我能不知道麼?”可是後半句話剛說完,韓青環的眼睛驀的亮了起來,她驚喜的叫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她一點兒涼都不能受的。秋荷,你說現在的池水夠不夠冷啊?”
秋荷見韓青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什麼都不再說了,只笑着說道:“二小姐,最近的天氣可不太好,聽我娘說可能要換北風,天氣越發涼了。”
韓青環點點頭,視線飄向池塘,塘裡的荷花早就敗了,多半荷葉也已經乾枯,露出片片幽綠的池水,韓青環知道這個池塘水很深,很涼……
韓青環主僕二人得意的笑着走開了,她們走遠之後,從假山洞裡鑽出一個小廝,這小廝長得濃眉大眼,很有精氣神兒。若是小滿在這裡,必然會歡喜的叫哥哥,沒錯,這個小廝就是小滿的親哥哥沈大暑,他今年十二歲,跟着父親在門房上當差,因有客人來拜會韓老太爺,大暑便往裡頭送貼子。剛走到一半大暑便遠遠瞧見二小姐氣沖沖的跑出來,大暑雖然老實卻不傻,他知道要躲着二小姐。便躲到了假山洞子裡,原想着等二小姐過去他再去向韓老太爺回稟,不想卻在山洞裡將韓青環主僕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在整個將軍府裡,現在沒有人不喜歡大小姐,也沒有人不討厭二小姐,更何況大暑的妹妹小滿還在大小姐房裡當着差,而且大小姐對小滿一向又是照顧有加的。大暑忙跑到畫室將貼子呈給韓老將軍,然後便跑到頤年居外,央門上的嬤嬤把小滿叫了出來。
大暑小滿兄妹兩個在頤年居牆外僻靜處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分開。大暑回門房,小滿回到了東廂房。尋了個青瑤身邊沒有人的時機,小滿便將韓青環的話一句不落的學給青瑤聽,青瑤聽罷卻笑着說道:“謝謝你小滿,也替我謝謝你哥哥。”青瑤邊說邊在小箱子裡拿了一個銀錁子放到小滿的手中,笑着說道:“給你哥哥,讓他幫你買糖吃。”
小滿忙搖手道:“大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青瑤攔了小滿的話頭,笑着說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小滿這麼可愛,我就喜歡給小滿買糖吃。”
小滿是個機靈孩子,立刻跪下接賞道謝。然後便真就跑了出去。小滿在頤年居里純粹是混月銀的,上至韓老夫人,下至門上的嬤嬤,沒有人不慣着她,由着她隨意出入頤年居。小滿一溜煙兒跑到門房,將銀錁子交給大暑,笑咪咪的說道:“哥,大小姐賞我買糖吃的。”
大暑只是個月銀五百錢的小廝,韓家又不是那種門庭若市的人家,平日裡門房上便沒什麼油水,猛然得了二兩銀子的賞,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大暑心裡自然是極高興的,不覺便自行站了隊,把自己劃爲大小姐的人。這是青瑤始料未及的。
青瑤寫完了給何田田的信,仔細的封好收到貼身的荷包之中,她已經想到二十六那一日她不會有太長的時間和田田說話,唯有將一切都寫到信中,讓何田田慢慢的看。爲了避免這信落到別人手裡泄露了什麼,青瑤還有意在信裡夾雜了許多英文單詞,這樣的信,除了何田田之外,再沒有人能看的懂。
一切做好之後,青瑤想到韓青環又想算計自己,不由動起了腦筋。她可不是那種被算計了還不還手的人。這韓青環既然敢算計到她的頭上,她就要想法子讓韓青環自食其果。
九月二十五,孔家小姐鋪嫁妝的日子,這一日也正是韓青雲休沐的日子,青瑤正在屋子裡待着,一個及第居里的小丫頭忽然找了過來,說是大爺請大小姐到半山亭賞菊花。
青瑤看了那小丫頭一回,淡笑說道:“好,我這就過去,你先去回大爺一聲。”小丫頭忙應了一聲便匆匆走了。小滿正屋子裡,皺着眉頭想了一回,便立刻向青瑤說道:“大小姐,奴婢出去一下。”
青瑤笑着點頭,放小滿出去了,又喚香如過來幫她換衣服,好去半山亭賞菊花。
小滿追出頤年居,悄悄尾隨着那個及第居的小丫頭,果然不出她之所料,那個小丫頭半路拐去了遠逸堂,在遠逸堂的後門,秋荷問了她幾句,便給了她一些賞錢,那小丫頭高高興興的將賞錢裝進荷包,這纔回了及第居。
小滿心中大叫不好,飛快向半山亭跑去。還沒跑到半山亭下,小滿就看到大小姐帶着香如已經到了。半山亭修在池塘邊一塊挑出水面的巨石之上,三面臨水,倒是個夏日乘涼的好去處,可是現在都已經九月了,風從水面上吹來,比在陸地上還要多幾分涼意。雖然青瑤披斗篷,可小滿還是覺得青瑤會受涼。
青瑤披着斗篷在半山亭裡坐了片刻,便帶着香如離開。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向藏在巨石下的那個婆子。而那個婆子因爲香如跟的緊,也沒敢露頭。青瑤走後不久,一直沒聽到青瑤落水消息的韓青環待不住了,她便悄悄出了遠逸堂,一個丫頭都沒事就往半山亭而去。
走到離半山亭還有幾十步的地方,韓青環看到一頂做工極爲精細,用料極爲華美的水綠妝花貢緞披風,極爲難得的是這件披風上用蓮子大小的珍珠爲鈕,看着那圓潤飽滿的珍珠,由不得韓青環不眼饞。她知道這件斗篷,是慶親王妃打發嬤嬤送給青瑤的中秋節禮物,當時韓青環就眼饞極了,可是青瑤卻只當沒有看見,絕口不提分給韓青環一些,爲了這事,韓青環還很生了一肚子的氣。
想也不想,韓青環便將這件斗篷披到了身上,左比右比,心裡美的不行,就麼這着披着斗篷飛快的登上了半山亭,她站在亭上往下看,去發現池塘水面很是平靜,韓青環正皺眉欲問,後背卻被人猛推一把,韓青環尖叫一聲,便一個倒栽蔥,直直的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