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母子被擡入西角門,沿着院牆走了莫約一刻鐘,柳氏便聽到一個略有些蒼老的聲音在轎外響起:“三姨娘請下轎。”
轎簾被跟轎的小丫頭打開,柳氏懷抱着璞哥兒探身下轎,便聽到一陣細細的抽氣聲。柳氏心中還暗自得意,只當是自己的容貌極美,讓韓府的奴僕震驚了。其實她完全會錯了意,前來迎她的是大老爺院子裡的一個積年老嬤嬤,她是見過江夫人的,她驚訝,是因爲柳氏與江夫人的五成相象。
“奴婢崔氏見過三姨娘,大夫人打發奴婢過來給三姨娘引個路。”崔嬤嬤很快鎮靜下來,不疾不徐的平靜說着,她雖然是口稱見禮,可是身子只意思意思的略彎了一下,不等柳氏叫起,便已經站直了。
柳氏的雙眉微微擰了一下,心道:“這將軍府也是大戶人家,怎麼奴僕這般沒有規矩?”不過柳氏也只是在心裡想了一下,面上一點兒不高興都沒露出來,只笑着說道:“多謝崔嬤嬤,小玉,看賞。”
只一個“看賞”,便惹惱了崔嬤嬤,她自韓大老爺還沒成親,便在韓大老爺的院子裡服侍着,如今年老了,陳氏又嫌她是個倒三不着兩的,因此也不打發她做什麼事情,看着她服侍大老爺幾十年的份上,養着她罷了。今日陳氏特意打發崔嬤嬤出來迎柳三姨娘,就要成心給柳氏難看的。
“不敢,三姨娘把四少爺給老奴吧,夫人已經給四少爺安排了乳孃服侍丫頭和教養嬤嬤,劉家的,還不快把四少爺接過來,難道成心要累着三姨娘麼?”
一個頭面整齊的年輕婦人趕緊上前欲接璞哥兒,三姨娘如何肯將這命根子交給一個陌生人,只抱緊了璞哥兒警惕的說道:“不必了,璞哥兒認生,老爺只讓我帶着他。”
崔嬤嬤臉色一沉,對於三姨娘搬出大老爺來壓她非常的不滿,只沉聲說道:“三姨娘抱着四少爺,可怎麼給夫人敬茶,聽說三姨娘也是好人家的小姐,不會連這點子規矩都不知道吧?”
柳氏雙目微垂,掩去心中的惱恨之意,然後擡起頭來,帶着如春風般的笑容軟聲說道:“嬤嬤有所不知,璞哥兒還小,一離了我身邊就哭鬧個不停,如今大年下的,就不煩勞嬤嬤了。”
崔嬤嬤臉色鐵青沉聲喝道:“三姨娘,四少爺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柳氏面色一白,跟着韓大老爺在任上的時候,韓大老爺寵着她,兩個人如正頭夫妻一般的生活在一起,一直都是璞哥兒長璞哥兒短的,大老爺也沒說什麼,不想到了韓家,還沒拜見正氏和長輩,柳氏便先被個老奴挑了理,周圍還有好些韓府的下人,這卻將柳氏陷入了兩難之地。
正經說起來,柳氏是半個主子,崔嬤嬤是奴,她那樣說柳氏便是不敬,可崔嬤嬤是將大老爺從小服侍到大的人,就連陳氏瞧着她不順眼,都不能將她打發出去,只能養在院子裡,何況柳氏這個還沒有真正過明路了小妾,她有什麼本事能和崔嬤嬤叫板。若是不叫板,必會被韓府的下人看輕了,日後在韓府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柳氏思量再三,心一橫,暗暗的掐了璞哥兒一下,璞哥兒便驚天動地的號淘大哭起來。
璞哥兒一哭,柳氏便紅了眼圈兒,一面搖着璞哥兒,一面委委屈屈的說道:“嬤嬤,四少爺還小,禁不得嚇。”
崔嬤嬤老臉漲紅,剛纔她的聲音的確是大了些,柳氏的指責卻也沒有錯,可是就這麼認錯,崔嬤嬤的一張老臉也掛不住,於是乎,這局面便有些個僵住了。
“崔嬤嬤,三姨娘還沒來麼?”一個突兀的聲音響了起來,崔嬤嬤聞聲心中暗喜,只回身說道:“來了,三姨娘不肯讓奶孃抱四少爺,正不高興呢。”
剛纔叫了那一嗓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秋荷,自打上回秋荷在青瑤那裡吃了個暗虧,她面上掛不住,只裝病躲在屋子裡,陳氏因要籠絡秋荷的爹孃,所以特意將秋荷提到自己的屋子裡當差,升她做了一等丫頭。秋荷這才覺得有了臉面光彩,心裡對陳氏母女更加死忠了。
秋荷一聽崔嬤嬤的話,眉毛都豎了起來,只快步走過來,她打眼一瞧柳氏的容貌,心裡的火便蹭蹭的拱了起來,秋荷是個最小心眼記仇的人,因爲被青瑤算計了一回,她看到與青瑤有幾分相似的柳氏,心裡的恨便又被勾了起來。
“嬤嬤您也太擡舉人了,哼,都給沒夫人敬過茶,算什麼姨娘!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好人家的小姐,嘁!到底是外省的,不懂禮數!”秋荷也不看三姨娘,只向崔氏說道。
崔氏眼中流露出笑意,只說道:“秋荷姑娘,夫人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這若是誤了時辰,可真是好說不好聽啊,要不,咱們先照直回了夫人,夫人也好說話。”
秋荷點點頭,甩着帕子扭着腰身便要回去,柳氏銀牙暗咬,不得不陪笑的說道:“我這便去給夫人請安,請秋荷姑娘帶爲引路。”
秋荷從上到下看了柳氏一回,故意誇張的說道:“哎喲,您是在和我說話呀?真是不敢當,您還沒給夫人敬過茶,就抱着個孩子過去,可算怎麼檔子事呢?您可不知道,這京城裡,最要緊的便是規矩二字。”
柳氏心中怒極,卻笑着說道:“秋荷姑娘說的是,原是我初來乍到不知規矩,老爺也是給四少爺配了乳孃的,王大家的,快抱着四少爺吧。”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走過來將璞哥兒接過去,柳氏向崔嬤嬤和秋荷笑笑說道:“請嬤嬤和秋荷姑娘爲我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