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夫人這陣子是和青瑤在一起時間最多的人,對青瑤的瞭解也比別人多,她看到青瑤的神色不對,便打岔說道:“竟有這等事?別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馮夫人趕緊辯白道:“韓老夫人,這事我原也不知道,就是上回受大小姐之託給孔小姐送糉子,柱國公府的下人說嘴,我這才聽到的,當時柱國公府的二太太也在場,她立時就變了臉色,我原本不信,可是瞧着尹二太太的神色,由不得我不相信,這話,也就是剛纔大小姐問起來,我才說的,若是換了別人,憑怎麼問我也不能說。”
韓老夫人面色沉沉的點頭說道:“原來如此,瑤瑤,你若是心裡真對那位孔小姐有好感,便等她出閣之後再找機會認識她吧,以柱國公府的情形,便不必多事了。”
青瑤聽着韓老夫人的話,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她已經知道了田田的下落,日後自有法子也她聯繫上,柱國公府欠下田田的,她一定會想法子幫田田一一找回來。自從穿越之後,青瑤整日與韓老將軍和韓老夫人相處,不知不覺間便感染了習武之人的霸氣,現在的青瑤,與當初的夏若淳已經不太一樣了。
“奶奶,青瑤明白。”青瑤向韓老夫人躬身稱是,又向馮夫人淺笑說道:“馮伯母,謝謝您。”
馮夫人心裡卻不很明白青瑤爲何謝她,不過能得未來的慶親王世子妃一聲道謝,馮夫人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又說了一陣子閒話,馮夫人才告辭而去。
馮夫人一走,韓老夫人便將青瑤拉到身邊,不解的問道:“瑤瑤,你從來也不曾見過柱國公府的表小姐,怎麼突然對她這麼興趣?”
青瑤心中一緊,暗自忖道:這陣子受着祖父母的寵愛,自己真有些忘乎所以了,竟連掩飾自己的情緒都忘記了。她擡頭看向韓老夫人,腦子飛快的轉着,想着如何把這事混過去。
韓老夫人亦在看着青瑤,她面的笑容慈祥而關切,看到這樣的笑容,青瑤發現自己說不出那些胡亂編造的理由,只微紅了臉說道:“奶奶,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聽馮伯母提起孔小姐,心裡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彷彿孔小姐是青瑤最好最好的朋友一般,忍不住便要去關心,瞭解一切有關她的事情,這種感覺很不由人的。”
韓老夫人輕輕吁了一口氣,將青瑤拉到自己身邊笑着說道:“許是你和這位孔小姐前世有緣份吧,不過咱們家和柱國公府一向沒有來往,偶爾請馮夫人幫着送點兒東西也還使得,若是貿然登門,卻是失禮的很,瑤瑤,奶奶聽說天朗和永定侯素來交好,以後你們倒是能多多來往。這陣子你安心調養身體,奶奶着人幫你打聽有關孔小姐的事情好不好?”
青瑤心裡激動極了,她真沒想到韓老夫人會這樣寵着自己,連自己這樣不靠譜的說法,她都深信不疑,青瑤忽然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韓老夫人,她伸手摟住韓老夫人的頸子,在韓老夫人的臉上親了一下,偎着韓老夫人說道:“奶奶真好!”
韓老夫人被青瑤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然後便摟着青瑤笑道:“真是個傻孩子,奶奶不疼你疼誰。從前啊,是奶奶心裡存了事,沒有好好照顧你,才讓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是奶奶不好,打從你上回病了,奶奶才醒悟過來。從那時起奶奶就決定要好好補償瑤瑤,把這些年虧欠瑤瑤的都補回來。”
青瑤眼中含淚,飛快的搖頭道:“不,奶奶,您對青瑤很好,你不用補償什麼,有爺爺奶奶的疼愛,青瑤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
韓老夫人笑了起來,摟着青瑤輕輕搖晃的說道:“真是奶奶的好孩子。”
韓老夫人和青瑤這祖孫兩個正粘乎着,李氏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她親手捧着一匹鮮紅似火的料子。韓老夫人見了笑道:“是給瑤瑤做嫁妝的料子?”
李氏點頭應道:“是,這叫鴛鴦錦,當日媳婦嫁過來時我娘給了一匹鴛鴦錦押箱子,這鴛鴦錦與尋常的料子不同,竟是越陳顏色越濃越豔,媳婦反正也沒有女兒要嫁,索性就給了瑤瑤,權當是讓媳婦過過給女兒備嫁妝的乾癮吧。”
韓老夫人自是知道鴛鴦錦的,織鴛鴦錦的工藝極其複雜,新織出的鴛鴦錦只是一般的紅色,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鴛鴦錦的紅色便會越變越濃越變越正,收藏了三十年以上,鴛鴦錦便會顯現出璀璨如金的濃豔正紅,韓老夫人還記得她年輕的時候進宮朝賀先皇入主中宮,當時先皇后便穿着一身鴛鴦錦的皇后禮服,據說皇后身上的鴛鴦錦已經歷經百年時光,當時便看呆了所以朝賀命婦的眼睛。這幾十年來,新嫁娘的終極夢想便是穿上用鴛鴦錦縫製的嫁衣。
可惜在二十年前織造鴛鴦錦的技藝就已經失傳了,李氏手中的這一匹怕是幾十年前的老料子,若沒有幾十年的沉澱,這匹鴛鴦錦再不會隱約閃現出璀璨的金紅。
青瑤雖不知道鴛鴦錦的珍貴,可是她聽說這是李氏的壓箱之物,忙起身說道:“二嬸,這怎麼能行呢,還是留給鑫哥兒未來的媳婦吧。”
李氏爽快的笑了起來,她將鴛鴦錦往青瑤身上一比,笑着說道:“瑤瑤,這嫁衣一定要由孃家準備的,你是要嫁入王府的,可不能弱了氣勢,讓人小瞧了去。遠的二嬸不敢說,只這二十年,便沒有一個新嫁娘能穿着鴛鴦錦出嫁,這個體面二嬸是一定要替瑤瑤爭的。”
韓老夫滿意的笑道:“有道是嬸孃嬸孃,瑤瑤,你親孃不在了,二嬸當你是親閨女一般的疼愛,這是你的福氣,就不要再推辭了,只痛快的拿着,纔是我們韓家女兒的做派。”
李氏笑道:“到底是娘知道媳婦的心思,瑤瑤,你再跟二嬸客氣,二嬸可要生氣了,回頭再不管你辦嫁妝的事情。”
青瑤忙伸出雙手接過那匹極其貴重的鴛鴦錦,鄭重的道謝,李氏見青瑤收了,方纔笑着說道:“這樣纔對,瑤瑤,雖說這嫁衣要由姑娘家自己親手繡,不過那樣太耗神了,可巧江南封家的封九姑正在京城,二嬸便請了她給你繡嫁衣,封九姑已經答應了。下個月倒到咱們家來,住下來安心的給你繡嫁衣,你就不用費心了。”
韓老夫人聽了高興的笑道:“難爲你色色想的周全,還請動了封九姑,這繡金不必走公中的,我來出。”青瑤不知道這封九姑是天下聞名的封繡傳人,她平常並不繡大件,只她繡的一方小小絲帕,便值上百十兩銀子,早年間封九姑是專繡龍袍的。後來因爲她的年紀大了,又帶出了幾個手藝好的徒弟,皇家才允許封九姑出宮頤養天年,其時,封九姑只不過三十六歲。
有多少王公貴族之家想請封九姑爲他們繡上幾件繡品,卻都被封九姑拒絕了。這一回李氏能請動封九姑,完全是因爲那匹鴛鴦錦,身爲一個頂尖刺繡高手,若是一生當中沒有繡過鴛鴦錦,這委實是一件天大的遺憾。所以封九姑纔會答應到韓府來爲青瑤繡嫁衣。這一件嫁衣的工錢,封九姑開價九百九十九兩,這還是看在鴛鴦錦的份上,封九姑要了一個吉利的數字給青瑤添些口彩的意思。韓老夫人深知封九姑工錢高,所以纔會說出那樣的話。
李氏笑道:“娘,您快別這麼說,二老爺說了,這是我們送瑤瑤的禮物,怎麼能讓您出錢呢,您放心吧,這錢由打媳婦的私房錢裡出,絕不會動用官中的銀子。”
韓老夫人滿意的笑了起來,青瑤卻覺得有些不妥,畢竟韓家要出嫁的女兒可不只她一人,韓青環出閣的日子只比她晚一個月,完全可以想見,陳氏和韓青環必會爲了嫁衣之事在府裡折騰。現在青瑤已經徹底把伏威將軍府當成了自己的家,所以她不想看到家裡不安寧。只是,這是二嬸的一片好意,她也不好拒絕,存着擔憂,青瑤收下了李氏送的這份厚禮。
二夫人送了大小姐一匹鴛鴦錦,還請了封九姑爲她繡嫁衣,這事在韓府很快便傳開了。消息傳到陳氏和韓青環的耳中,陳氏臉色陰沉,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可韓青環卻直接的多,她將屋子裡的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將陳氏着人採買回來的大紅錦緞用剪子絞了個精碎,又哭又喊的叫道:“娘,我要鴛鴦錦做嫁衣。”
韓青環可真是爲難死了陳氏,那鴛鴦錦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當年李氏的外公曾經做過江南織造,因辦差辦的好得了主子的心意,才被賞賜了一匹鴛鴦錦,後來做爲押箱子的嫁妝,跟着李氏的母親到了李府,又做爲李氏押箱的嫁妝到了韓府。就是因爲鴛鴦錦太過珍貴,所以不論李氏之母還是李氏,都沒有捨得用鴛鴦錦做嫁衣。這一回青瑤嫁的是王府世子,爲了給青瑤,給韓家爭體面,李氏纔將這兩代押箱子的寶貝拿了出來給青瑤做嫁衣。何況繡嫁衣的銀子也是李氏從自己的私房裡出的,並沒有走官中的帳,所以陳氏便是想找茬子,都沒處下手。只能一個人憋着生悶氣。再加上韓青環如此一鬧,陳氏這心裡就象是被滾油澆了一般,別提有多難受了。
韓青環吵鬧不休,陳氏心煩意燥,不免沉下臉來呵斥道:“青環,你不要再鬧了,她嫁的是王府世子,你嫁的只是威國公府二公子,這身份差着遠了,你拿什麼和她攀比?從今往後再不許使性子,否則娘也不幫你了。”
韓青環正哭鬧着,聽了陳氏的話,立時止住哭聲,瞪着陳氏恨聲說道:“娘,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好,我這就告訴祖父母,當日我就是聽了你的話,才被郭誠欺負了。”說完,韓青環擰身便往外走,嚇得陳氏魂飛天外,慌忙一把攥住韓青環的胳膊叫道:“你給我站住。”
韓青環停了下來,慢慢的轉過身子,昂着頭看着陳氏,一字一字的說道:“娘,您聽好了,我要鴛鴦錦做的嫁衣,我要韓青瑤的嫁妝,這兩樣,你若是不替我辦到,我就說出去。”
“你……”陳氏指着韓青環,手指不住的哆嗦着,眼睛瞪的幾乎要鼓出來,她萬萬沒有想到,韓青環,她的親生女兒,竟然會這樣威脅自己。韓青環將陳氏的手按了下去,恨聲說道:“娘不必這麼看着我,象我這樣的情況,就算是嫁進威國公府,難道還能立住腳?若是不在嫁妝上壓住妯娌,我在威國公府還有什麼指望!我可不想嫁到威國公府,過着和你一樣的日子。”
陳氏被韓青環徹底打擊了,她哆嗦着嘴脣艱難的說道:“青環,你……恨娘?”
韓青環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嘲諷的笑容,她冷冷道:“若沒有你的主意,難道我就做不得慶親王府的世子妃,娘,是你毀了我的前程!”
陳氏愕然,訥訥說道:“可是你明明說一定要嫁給郭二公子。”
青環冷笑一聲:“娘竟傻了不成,慶親王府的世子和威國公的次子,連個高下尊卑都分不出麼!若我是世子妃,現在整個府裡的人又怎麼會去巴結那個賤人!”
陳氏被她的親生女兒刺激的有些反應不過來,韓青環卻重重的哼了一聲,甩手便走了出去。過了好一陣子,陳氏纔回過神來,她的目光從一地狼藉上掃過,眼神漸漸陰狠起來。看了許久,陳氏猛然轉身,找到了韓青環,母女二人商議了足有兩個多時辰,然後才相繼走了出來。
命人服侍着換了衣裳,陳氏便帶着韓青環去了頤年居。韓老夫人見到陳氏和韓青環心裡便覺得堵的慌,只沒好氣的沉聲說道:“青環不在屋裡好好學規矩,跑到我這裡做甚?”
韓青環穿着一件淺紅色半新的杭緞褙子,繫了月白色家常裙子,頭上也沒有戴多少釵環,臉上亦未抹多少脂粉,總之素淨的壓根兒不象平日的韓青環。她恭敬的跪在地上,言辭懇切的說道:“回祖母的話,青環從前不懂事,做錯了許多事情,孫女近日每常反省,便內疚的不行,今日特地來給祖母磕頭,向姐姐陪罪,請祖母和姐姐看在青環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寬恕了青環吧。”
韓老夫人很有些吃驚,她不明白韓青環爲何突然間有這樣的轉變。不過韓青環到底是她的孫女兒,從前也是得過她的疼愛的。因此韓老夫人便緩了語氣說道:“罷了,說什麼寬不寬恕,都是一家人,你們姐倆兒都有了人家,也只不過能在家裡再待兩年,起來吧。”
韓老夫人發了話,青瑤自然也得表示一下,她淡笑道:“香如,快把二小姐扶起來,奶奶說的極是,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說這些了。兄弟姐妹們原就該和和氣氣的。”
香如奉了青瑤之命,快步走到韓青環身邊將她扶起來,韓青環無比客氣小心的說道:“不敢勞煩姐姐。”然後才緩緩的站了起來。侍立在陳氏的一旁,她低眉順眼,表現的無比恭順,不要說是韓老夫人和青瑤,就連陳氏都暗自驚訝,她萬沒想到自己女兒竟如此會做戲。
等韓青環表演完畢,陳氏便對青瑤笑道:“青瑤,從前我只顧着照看你弟弟妹妹,忽略了你,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如今你們姐倆兒的喜日子都定了,在家裡的日子過一日少一日,我們便把從前的事情都丟開,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你說好不好?”
不管怎麼說陳氏都是韓大老爺的正妻,身爲韓大老爺的長女,青瑤萬不能讓陳氏站着她坐着,因此青瑤只穩穩的站在韓老夫人的旁邊,微微含笑說道:“母親言重了,本來就沒什麼,我們一家子的日子原就和和美美。”
陳氏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又上前幾步跪倒在韓老夫人的面前,很誠懇的說道:“娘,媳婦從前糊塗,現在想明白過了來,請娘再給媳婦一個機會讓媳婦盡到媳婦該盡的心意。”
韓老夫人點頭淡笑道:“你有這樣的心最好不過。起來吧!”
陳氏站了起來,向青瑤笑道:“青瑤,我已經給你父親去了信,請他在南邊多買些好木料,好給你們姐倆兒打嫁妝,聽說南邊興什麼十里紅妝,很是給出門子的姑娘長臉面,我也同你父親說過了,讓他多請些手藝好的木匠,務必要讓你們姐倆兒風風光光的出嫁。”
青瑤沒有表現出很羞澀的意思,只大大方方的笑道:“母親費心了。”陳氏忙笑着說道:“應該的應該的。過陣子我再打發人去叫祥記的掌櫃娘子過來,讓她把時新的首飾花樣兒帶來,讓你們姐倆好好挑選。不用考慮銀子,只撿你們喜歡的就行。”
韓老夫人看着陳氏拼命的討好青瑤,心中不由生疑,以她對陳氏的瞭解,陳氏不在青瑤的婚事上下絆子使陰招,便已經是幸事了,怎麼還會對青瑤如此熱情?韓老夫人想了一會兒,倒讓她想出了一條,她還記得陳氏動用了江氏的遺物,大概江氏的遺產她也沒少動用,只怕是想拿着幾樣首飾來堵青瑤的嘴呢。想到了這裡,韓老夫人便看了青瑤一眼。
青瑤收到韓老夫人注視的目光,甜甜的笑了笑,悄悄向韓老夫人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心裡很清明,韓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只雙目微合的聽陳氏繼續表演了。
陳氏和韓青環在頤年居里待了一個多時辰,已經到了用午飯的時間,這母女兩人假裝看不到韓老夫人端茶杯,顯然是要賴在頤年居里混一頓午飯了。韓老夫人微微皺眉,卻也沒直接說出趕人的話。只吩咐道:“來人,去告訴二夫人,今天中午大夫人在這裡服侍,叫她在家裡服侍二老爺用飯吧。”
陳氏心中着惱,面上卻是一絲兒都沒有露出來,只笑着說道:“娘說的極是,媳婦服侍娘用飯。”
韓老夫人點點頭,對青瑤和青環說道:“你們都有了人家,也該學學這做媳婦的道理。只好好看着你們母親,她的規矩再是不錯的。”
青瑤應了一聲,便命小滿將她的位子撤了。韓老夫人卻搖頭說道:“瑤瑤,你雖有了人家,可還沒出門子,還是韓家的小姐,自當坐着陪奶奶用飯,可你母親是媳婦,她站着侍奉,纔是做兒媳婦的道理。老大家的,今兒你就好好教教瑤瑤和青環做人家媳婦的應該怎麼服侍婆婆。”
陳氏心裡都快慪死了,可臉上還得帶着笑容說道:“娘說的對極了,青瑤青環,你們都坐着安心吃飯。”
青瑤這才謝了座,在韓老夫人的左下首側身坐了。因韓老將軍出門會客沒在家,而韓青雲他們中午都是在學裡用飯的,所以這頤年居里便只有韓老夫人和韓青瑤韓青環坐着,而陳氏只能站在韓老夫人的身邊,服侍韓老夫人吃飯。
偏巧今兒趙天朗得了好些活蹦亂跳的鰣魚,特特打發人送了一簍子到韓府,廚下便按着青瑤教的法子烹調了送上來。這鰣魚味美汁鮮刺多,而韓老夫人又是有了年紀的人,眼神不濟,服侍她用飯,必得將魚刺細細的剔除,一根小刺都不能有的。陳氏這一通剔魚刺,可費了不少的時間氣力,這頓飯足足用了半個多時辰,韓老夫人這才放下手中的碗筋,淡淡說道:“我吃飽了。”
陳氏一直站在一旁服侍韓老夫人用飯,早就站得腰痠腿疼,肚子餓的前心貼後心。聽到韓老夫人說吃飽了,陳氏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忍不住看向青瑤,卻青瑤白玉般的小臉泛着淡淡的粉紅,正優雅的接過小茶盅漱口,而坐在她身邊的韓青環雙目微垂,早已經將漱口的茶盅放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到青瑤那種吃飽之後的情形,陳氏恨的直咬牙,這算什麼事!從前她幾時受過這種罪。便是服侍老夫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一切都是丫環準備好了,由她捧給韓老夫人,哪裡象今天這樣,竟是一個丫環都不用,色色都要由她親自動手,真真是魚沒吃着反沾了兩手腥。
韓老夫人停了片刻才說道:“瑤瑤,扶奶奶去園子裡走走,青環,跟你娘回去吧,這鰣魚味道不錯,菱花,給大夫人帶上幾條,嚐嚐鮮,咱們可是沾了瑤瑤的光,要不再難吃到這樣新鮮的鰣魚。”
陳氏好險沒慪出一口血來,她被韓老夫人折騰擠兌的都快要破功了。青環倒比陳氏還沉穩,她忙欠身說道:“是,祖母和姐姐慢走,青環這就陪母親回房了。”
韓老夫人揮揮手,她們兩拔人先後出了頤年居,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了。
已經是六月天了,園子裡綠蔭如雲,青草如織,各色花兒已經謝了,有的初結青果,有的卻只餘下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青瑤扶着韓老夫人在太陽下走着,小丫環要過來撐傘,韓老夫人卻說道:“整日家不見太陽,好不容易見見日頭,你們又來擋着,快下去,不要你們跟着伺候,竟是沒一點子自由了。”
青瑤不由笑了起來,“奶奶,瞧您都曬出汗了,還要再曬啊?”她這會兒還不知道韓老夫人其實是爲了讓她多曬太陽,讓天地之間的陽剛之氣驅散她體內的陰寒之毒,才故意如此說的。
韓老夫人笑道:“自然是要曬的,回頭消消食,奶奶還要帶着你在日頭下練功呢。”
青瑤聞言不由苦了臉,撅起小嘴說道:“奶奶,人家纔不要曬成黑炭頭。”韓老夫人並不說破讓青瑤練功的真實原因,只笑着說道:“傻丫頭,奶奶有法子讓你曬不黑的。從前奶奶小的時候也不愛曬太陽,你太外祖母便告訴我,每回曬過太陽,便將一種植物的葉子取下絞了汁子敷臉,憑再怎麼曬也不會曬黑。”
青瑤聽了這話立刻好奇的笑問道:“奶奶,是什麼東西這麼神奇,您快帶青瑤去看看。”
韓老夫人自然是答應的,她帶着青瑤邊往花園深處走,邊說道:“瑤瑤,別管人家出什麼夭蛾子,你都要把住自己,不能被人蒙了。”
青瑤點頭道:“奶奶放心,青瑤心裡明白的。”
韓老夫人見青瑤一點就透,便也不再說什麼。走了沒多遠,韓老夫人便指着一株近三尺高的植物說道:“喏,就是那個。”
青瑤一看不由驚呼道:“蘆薈?我們府裡竟然有蘆薈?”
韓老夫人驚奇的問道:“瑤瑤,你認識這個?這株蘆薈還是你太外祖母送給我的,已經養了好些年了。”
青瑤笑道:“怪不得這樣大呢,奶奶,我說您的皮膚總是這麼好,原來您一直在用蘆薈啊,奶奶,青瑤也要用。”
韓老夫人笑呵呵的說道:“行啊,只要瑤瑤跟着奶奶好好練功,奶奶就把這株蘆薈送給瑤瑤。”
青瑤果然跟着韓老夫人在大太陽底下練了一個時辰的功,直熱得青瑤一身大汗,收了功定了汗,韓老夫人命人服侍着青瑤用兌了薑汁子的熱水沐浴,青瑤這才覺出有些兒不對勁,草草的洗了一回便要起身,桃葉忙說道:“大小姐,老夫人說您要泡得周身通紅才能出來的。”
青瑤皺眉悶聲道:“我又不是蝦子,爲什麼非要煮的紅通通的。”
桃葉被青瑤的話逗笑了起來,只搖頭說道:“是老夫人的吩咐,奴婢也不知道爲什麼。”
青瑤沒奈何的又縮回去泡了起來,一邊泡一連閉着眼睛嘀咕道:“晚上給奶奶做清蒸螃蟹,姜蔥大蝦……”
好歹泡到了韓老夫人要求的周身通紅,每個毛孔都打開了,桃葉纔拿過一條棉綢薄被將青瑤包了起來,青瑤立刻反抗的大叫道:“桃葉,端午節早都快過去,你怎麼還要包人肉糉子。”
青瑤的一句話惹笑了一層子的丫頭。小滿是青瑤屋裡年紀最小的丫頭,平日裡上至青瑤下至各個丫環都極寵她,因此小滿圍着青瑤又跳又拍手笑道:“大小姐是世上最香的人肉糉子!”
青瑤好不容易掙脫出一隻手臂,只捏着剛巧跳到她面前的小江青的圓呼呼的小臉兒,笑罵道:“臭小滿,看回頭我不把你裹成香噴噴的大肉糉!”
用棉綢薄被吸了身上的水和汗,青瑤這才換上了玉色中衣,看着雙層夾紗的中衣,青瑤非常的無語,苦着臉看向桃葉,彷彿在說:“桃葉姐姐,這也誇張了吧,現在已經六月了。”
桃葉好似知道青瑤想說什麼,便笑着說道:“大小姐,這是老夫人的吩咐。”
青瑤無奈的嘆了口氣,穿好了嫩綠妝花緞面褙子,繫好了十二幅月華裙,擦乾了又黑又濃密的長髮,小滿手巧,給青瑤梳了個飛仙髻,只用綴着明珠的綠色緞帶纏起髮髻,除此之外再沒有簪一樣釵環,樂得青瑤直點頭道:“小滿手最巧了,以後就由小滿負責給我梳頭。”
桃葉香如穀雨等丫環都掩口偷笑起來,她們服侍青瑤久了,知道青瑤是個好性兒,再不會因爲一些兒玩笑而生氣的,這膽子不免也就大了起來,若是換了一個主子,她們再不敢如此放肆的。
青瑤收拾停當便去了韓老夫人的房中,她拉着韓老夫人的手半是撒嬌半是困惑的問道:“奶奶,爲何您這樣安排青瑤?”
韓老夫人早就想好了說辭,只笑着說道:“瞧你上回肚子痛成那樣兒,皆是體內陰陽二氣不均之故,奶奶是爲了你好,讓你日後不再受罪呢。”
青瑤是個聰明的,她很快便反應過來,想必是當日中的冰醉留下的後遺症,便點點頭道:“青瑤明白了。”
韓老夫人笑着拍拍青瑤的臉,滿意的說道:“象這樣小臉兒紅撲撲的,多好看啊!”
祖孫兩個正說着話,小丫環便在外面回稟,說是大夫人和二小姐來了。韓老夫人皺皺眉頭,沉聲說道:“怎麼又來了?”
青瑤含笑說道:“母親和妹妹來請安,奶奶也不能不見啊。人多,也熱鬧些。”
韓老夫人點了點青瑤光潔如玉的額頭笑道:“就你會說話。”然後對外面說道:“讓她們進來吧。”
陳氏和韓青環進屋,自然又是磕頭請安問好,韓老夫人淡笑道:“怎麼你還沒開始給青環準備嫁妝麼,竟如此有時間?”
陳氏陪笑說道:“回孃的話,因青環是妹妹,二姑爺又比大姑爺身份低,故而媳婦想請娘示下青瑤的嫁妝單子,總不好越過了青瑤的。”
韓老夫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陳氏打的是青瑤的嫁妝的主意。略想了一下,韓老夫人便說道:“當日青瑤的親孃過世之後留下不少妝奩,依着規矩該是青雲青瑤兄妹兩個一人一半,再有江親家曾將家產盡數贈於青雲青瑤,這筆財產也當平分成兩分,給他兄妹二人。這份財產當日都是你們大老爺收着的,也該找出來給他們了。”
陳氏心裡咯噔一下,不由暗恨自己心太急,太過多事,竟然引着老夫人說出了她最怕也最不想聽到的話。江老太爺的遺贈和江氏的妝奩早被陳氏當成了自己的東西,讓她把吃到嘴的東西再吐出來,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陳氏心眼兒一動,便說道:“這些都是老爺收着的,媳婦並不曾見着。此事需得寫信給老爺才能問清楚。”
韓老夫人已經料到陳氏會這樣說了,便淡淡笑道:“原來是你們老爺收着的,這倒也不妨,你們老爺到任上也沒有帶多少東西,我估計着那些個東西應該還在你們的小庫房裡,這樣吧,老太爺手裡還有一份單子,回頭找出來給你送過去,你就照着單子清點庫房,把屬於青雲青瑤的東西都找出來吧,等雲哥兒考完了,也該給他議親了,雲哥兒已經不小了,他的婚事總要在兩個妹妹之前辦了纔是正經。”
陳氏只覺得一聲悶雷炸響在她的耳旁,什麼,她怎麼竟不知道老太爺手裡還有一份單子,這可如何是好,怎麼辦,怎麼辦?
自從韓老夫人提到了江氏一門的遺產,青瑤便微微低頭,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的坐着,一言不發。陳氏那有些飄忽的目光飛快掠過青瑤,可是她從青瑤那裡什麼都看不出來,陳氏腦筋飛快的轉着,總算讓她找出一個可能拖延一陣子的藉口。
“娘有所不知,姐姐的遺產老爺都是自己收着的,媳婦並不太清楚,還是容媳婦問準了老爺才辦可使得?”
韓老夫人淡淡笑道:“橫豎還有兩年的時間,拖上個半個月一個月也沒什麼,只不過這年頭久了,江氏的首飾怕是顏色已經不鮮亮了,該炸的要炸一炸,該整的要整一整,這可都要時間的。別誤了大事就行。”
陳氏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怎麼會不明白韓老夫人話裡的意思,這分明是在警告敲打她,讓她休要打歪主意。
韓青環一直在旁邊聽着,她從來都不知道有關江氏的事情,聽了韓老夫人和陳氏的對話,韓青環滿心的不解,她也急着回去向陳氏問清楚。陳氏也有些待不住,又胡亂說了幾句話,便帶着韓青環回去了。
陳氏和韓青環走了,青瑤纔看向韓老夫人。韓老夫人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都是奶奶對不住你啊。”
青瑤不解,韓老夫人低聲說道:“當日你娘過世,你外公外祖母悲痛過度也先後離世,當時他們把家裡所有的財產都給了你哥哥和你,那裡你哥哥才三歲,你剛出生,哪裡有獨立管理財產的能力,所以這些東西便由你們父親打點管理。因這是兒媳婦的財產,你爺爺和我也不好問的太多,我們想着反正有單子,到時候拿着單子一對,縱有你父親使費了的,也能給你們兄妹補上。因此也就由着他去了。”
青瑤眼中閃過一抹了然之色,她輕輕靠着韓老夫人說道:“爺爺奶奶心裡一直有哥哥和青瑤,這個我們心裡都明白的。”
韓老夫人輕撫着青瑤的頭說道:“瑤瑤,你父親這些年仕途暢通無阻,你外祖父留下的財產起了很大作用,奶奶想着你父親必是用了不少的。等陳氏清點了,不論差多少,爺爺奶奶都給你補上。那是你的嫁妝,其他人休想佔一分一文。”
青瑤擡頭看着韓老夫人,輕聲說道:“奶奶,青瑤相信哥哥和青瑤一樣,在意並不是有多少財產。”
韓老夫人點頭道:“奶奶明白,這陣子下來奶奶怎麼還能不知道雲哥兒和瑤瑤的爲人呢,就是因爲知道,奶奶心裡過不去,你們兩個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爺爺奶奶更不能委屈了你們。所以奶奶一定要爲你把那些財產都要回來。”
青瑤沉默片刻,輕聲說道:“奶奶,要回來自是應該的,不過下面還有青鸞青雪,他們將來一娶一嫁,也不可失了將軍府的臉面,等外祖父的遺產要回來,奶奶看着給青鸞青雪留一些吧。”
韓老夫人撫着青瑤的手說道:“瑤瑤,你是好孩子!不過青鸞青雪還不用你來管,有爺爺奶奶呢。”
就在韓老夫人和青瑤說體己話兒的時候,陳氏回到了遠逸堂中,她一進屋便黑沉了一張臉,恨聲罵道:“老不死的東西,竟然這樣算計我!”
韓青環趕緊將門關好,沉沉的問道:“娘,什麼嫁妝遺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氏恨聲道:“前頭那個死鬼和她的孃家留了很多財產給韓青雲和韓青瑤,我好不容易哄了你爹爹把那些東西交給我,原想着給你和你弟弟的,不想今天老不死竟提了出來,想幫那個死丫頭要嫁妝,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