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柳萬貫幾人派出的下人辦事不得力,還是陳靖蓮姐妹二人白天將活做得有模有樣、其他人也掩飾得極好而讓他們沒能看出破綻來,四五日下來,即便羅玉清看着她的眼神中仍充滿着戒備與懷疑,卻終是沒能察覺到異樣,晚上制瓷之事顯得十分順利。
有了陳靖蓮的示範與指導,羅成等人制瓷的手藝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白天還如往常一樣制些普通的碗啊盤啊之類的,連話都不敢亂說,到了晚上卻是各自較着勁兒,上釉的手法越來越熟練,描繪出的花紋也一件比一件更細緻耐看。雖與陳靖蓮刻意藏了手藝做出的陶瓷首飾相比還差之遠矣,所值價值卻定然是原來瓷品的數倍,甚至是數十倍。
而其中的羅振,雖是衆人中年齡最小制瓷時間最短的,卻頗有幾分天份,製出的幾隻耳瓶施釉均勻,釉面光滑細嫩,擺在成堆的瓷品中竟然更勝一籌,直看得羅成輕捋短鬚,滿目欣慰與驕傲。便連陳靖蓮也對他刮目相看,憑他的天份,若能多加**,再學些書畫技藝,將來必也是一位出色的陶瓷大師。
“成伯,你去廚房盛碗飯給大門口的小乞丐,把他打發後便在那兒守着二叔。他今天一直仔細盯着你們的瓷品看了又看,我怕他瞧出什麼端倪,繼而晚上突然出現。”虎子大步而來,先是湊到羅成的耳旁低語了幾句,待他聞言離開後,方站在陳靖蓮的身旁,對着條桌上擺着的瓷品點頭讚道,“嗯,這幾件都做得不錯,釉薄而透明,花色純粹了許多,單是那麻疙瘩便比以前少了大半,賣出的價錢肯定比咱們以前做的高出許多。這是誰的手藝?”
見衆人都含笑看向摸着後腦勺傻笑的羅振,虎子當即會意,笑意加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調侃道:“我瞧着你小子今天沒有嘰嘰喳喳地搶着說話,心裡就猜測莫不是你做出來的,果然如此。如今終於可以跟着陳姑娘學習,把以前那些不懂的都弄明白了,心裡是不是偷着樂?”
“嘿嘿!”羅振側頭看了陳靖蓮一眼,撓着後腦勺傻呵呵地笑着。
“瞧你那傻樣兒?以前是誰不相信我姐姐還氣憤地指責我姐姐來着?如今終於知道我姐姐的厲害,明着暗着學習我姐姐的手藝,還傻不啦嘰
地趕着喊師傅了?”一旁的陳靖萱朝他翻了個白眼,冷哼道。這幾日來,羅振都對她們十分殷勤體貼,對於他那日的衝動之言,她心裡已不生氣了,卻免不得偶爾拿在嘴裡說說,以挫挫他的銳氣。
“我哪有不相信師傅?那是我一時糊塗……”羅振臉一紅,有些心虛,卻急切地梗着脖子想要爭辯。
“好了,萱兒是跟你開玩笑的。”陳靖蓮含笑打斷了他的爭辯,轉身對虎子道,“不過,他確實在制瓷方面很有天份,若能勤加苦練,假以時日,定然讓人不可小覷。”她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且揹負着血海深仇,倒是願意將他帶在身邊好好指導一翻。
“呵呵,那都是師傅教得好。”羅振脫口而出便是一記馬屁,聽得衆人忍俊不禁,他卻仿若未覺,突然正色堅定地道,“我一定會勤加苦練,向師傅看齊的。”
“切,誰答應做你師傅了?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陳靖萱冷嗤一聲,斜了他一眼,在他又要不好意思地撓頭之際,陳靖蓮輕聲道,“有志氣是好事,光說不練假把式,咱們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接着昨天的繼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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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格外珍惜時間的時候,人才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恍如白駒過隙。半個月的期限,一晃便過了九天,在虎子幾人來看,便如眨眼般快速而讓人心急。
好在這些天柳萬貫並不曾派人前來砸場子,羅玉清前兩天也突然有事外出了,而他們的勞動成果成功於否,今日晚上便能見個分曉。
隆冬的夜晚,寒氣甚重,火把的映照下,窯洞前的衆人卻沒有一人覺得冷,個個熱血沸騰滿面紅光。有了陳靖蓮的指導,他們這一窯燒製出來的瓷品,因變形、開裂、敗色而淘汰掉的明顯比以前減少,而晚上另做的雖然也有不少燒壞的,讓他們瞧着心疼,但見其擺在衆多盤碗之中甚爲出衆,便又覺得心情澎湃激昂不已。
他們已將混在做工粗糙的盤碗中的第一批共八十餘件可用瓷品起出,正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混在盤碗中裝入馬車。看着一件比一件光滑細膩、象徵着他們飛速進步的瓷品,人人臉上都綻出了欣喜激動的笑意。
摸着瓷
品瑩潤的釉面,便如同新婚當晚他們摸着新娶的嫁娘般,既小心翼翼,又愛不釋手,更有着成功的竊喜。近一個時辰的忙碌,竟沒有一人大聲說話,目送着馬車悄然離開,竟都露出戀戀不捨的神情來。
“哇,真是太美了!”矮屋中的陳靖萱興奮地撥弄着剛剛出窯此刻正擺在桌面上的陶瓷首飾,一會兒拿起紅彩瓷髮簪在發間比比,一會兒又捏起青花耳墜在耳側擺弄兩下,樣樣拿在手上都捨不得放下,恨不得把制好的十幾件陶瓷首飾都戴在身上。比起她在小商品市場淘到的那些陶瓷首飾,姐姐親手做出的這幾件,明顯更細膩精緻,更讓人愛不釋手。
而靜靜坐在牀上一言不發的陳靖蓮,其實比她更激動。她眸若星辰,波光瀲灩,盈盈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粗布牀單間靜靜躺着的一支陶瓷短笛。
屋內光線微弱昏黃,照得陳靖蓮的側臉忽明忽暗,亦映照出短笛朦朧的影子。只有男人中指一般粗的陶瓷短笛,長不過四五寸,笛孔圓而小,笛身萱草纏繞。離得近了就能發現,以白釉打底的笛身之上,尖長的綠葉或淡或濃,從笛尾延伸至笛頭,在笛頭烘托出一朵花瓣橙黃交雜、花蕊暗黃的萱草花,花朵的上方,一隻五彩斑斕的小蝶停落其上,雙翅展開,蝶身欲落欲起,彷彿只要有一丁點兒的動靜,它便會迅速地展翅飛離。
整支短笛,小巧精緻,白釉雪白,萱草花與小蝶色彩炫麗,微凸其上。不見青花的淡雅,只見五彩華若雲錦,與瑩潤的白形成鮮明的對比。
輕撫着細膩光滑如初生嬰兒般的瓷釉,凝視着其上俏然而立色彩華麗的萱草花,陳靖蓮脣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
那笑容璀璨得足以令陽光都失色,卻又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有不可思議,有激動、驚喜,卻又在濃濃的喜色中夾雜着不可抹去的憂傷。
“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她櫻脣微啓,呢喃出聲,兩汪清淚盈滿眼眶。祖父爲妹妹取名時的情景依稀就在眼前,如今卻是物事人非,沒有祖父在旁爲她嘗試做出的可能是臨海大陸的第一件五彩瓷喝彩、挑刺,沒有妹妹在旁拍手歡呼,更沒了父母欣慰點頭相互對視的溫馨場景,只餘她一人悲傷難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