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這樣本該甜蜜的話,薛琳卻半個字也不想信。
“木華說的嗎?或許他早就是白雪的人了,他已經被她收買了所以纔會假裝看不出我體內有麝香,不然何以那麼久,他卻一點都不知情!”
薛琳咄咄逼人地看着穆諾巖,強硬的語氣透滿着傷痛。
“琳兒,我知道你懷疑,我也問過木華了。他說,每次來房裡診脈的時候,房裡的果香味都蓋過了麝香味,而且麝香潛伏的時間並不長,如果不是後來動了胎氣,孩子是不會小產的。”
“生下來?我倒是忘了,那胖嬸說,若是生下來,指不定就是一屍兩命。我想,這纔是白雪的目的吧。”
穆諾巖看着眼前說話無情,句句傷人的薛琳,既心痛,又陌生。
“琳兒,你溫婉大度,不該是這樣一個咄咄逼人的人。”
薛琳閉上了眼睛,心中冷笑。眼前這個男人,居然還要此刻的自己,溫婉大度。難道這樣的時候,自己還要用善良,去原諒一切傷害自己的人嗎?
“我的咄咄逼人,是因爲我被人害死一個孩子,還要被害死另一個。”
“琳兒,這真的是意外。白雪說,她是因爲我,因爲不想生太子的孩子,纔會給自己薰用麝香的。”
穆諾巖脫口而出,薛琳卻更覺得可笑了。
“所以,你相信她,並且你歡喜,你開心,你慶幸。有一個女人爲了你,連當母親的權利都不要。”
“不是這樣的,琳兒,我沒有歡喜,更不會慶幸。只是,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如果我當年沒有將她送給太子,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那麼,你是後悔了,是嗎?”薛琳已經平靜了下來,她看着越來越急,越來越激動的穆諾巖,心裡忽然澄明瞭。
自己一直在跟一個自己鬥不過的人爭,在跟一個,一直在他心裡,並且比自己要長很長時間的人爭。她不想爭了,也不敢愛了。
而穆諾巖也沉默了。他想否認,可是卻發現,自己說的一字一句,都讓他沒有否認的理由。
“穆諾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意外,爲什麼她以前不用麝香,之後卻用了。爲什麼在我食療的時候,她就那麼剛剛好用了甘草,用了艾葉。她不是偶然的薰用麝香才傷害到了我的孩子,而是從頭到位都在影響我和我的孩子。”薛琳冷冷地說着,也已經面無表情。“你的思考能力,已經讓自己對她的愛,給吞噬了嗎?”
穆諾巖被薛琳這樣一說,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判斷是真的出了問題。“我現在就去找木華問明白。”
“不用去了,我相信他。他是真心實意想要給我養好胎,也是好意勸我打掉這個孩子。不然,他當時不會查我的飲食,更不會即使替我更換成藥膳。你既不用去找木華,也不用再去問太子妃,我不會再提這件事情。至於府裡誰是她的眼線,我想,只要我不再碰你,她的眼線是誰,也就無所謂了。”說完,薛琳背過了身,“我累了,你出去吧。”
穆諾巖看着薛琳的背影,茫然了。自己一向自恃聰明,此刻缺乏發現,自己自以爲的聰明,在薛琳面前,簡直可笑。她瞬間冷下來的言辭,更讓自己,無法接話。
聽到出去的腳步聲,薛琳的心也跟着一點一點下沉,終於,在關門聲響起之後,自己也再也忍不住哭泣的聲音。
穆諾巖在門外,聽着屋內的啜泣聲,想進去安慰,卻連一個安慰的字也想不出來。
當薛琳哭累了,才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過了一整日。
也許真的是因爲這個孩子留不得,頭暈,乏力,還有乾嘔,都格外厲害。可儘管這樣累着,薛琳卻還是捨不得把這個孩子打掉。她讓木華用最好的方子,給自己養着。你到萬不得已,不同意落胎。
醒來的一整日,卻都沒有看見王穆諾巖,開始還以爲他進宮去找白雪了。結果一問才知,不過是又到了初一,他去邊關查看情形了而已。
苦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卻又控制不了對他的關心。即使勸自己,不要再這樣傻,還是會想起太子對他的陰謀暗算,爲他擔驚受怕。
想做些事情,讓自己分心,以免擔心又憂傷的情緒,讓胎兒更加不安穩。
突然想起了穆諾承那天說的,伏子成否認劫走了自己的父母,決定去宮裡探個究竟。
“娘娘,你懷着身孕,不適宜出門,有什麼事情,或許屬下可以代勞。”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因傷還在府上養着的楊藩。
從前因爲劉志和穆諾巖最親近,因而也最注意他。而自從那日劉志和楊藩、嚴睦護着自己進城,心中也對他們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嚴睦年紀大些,也比較沉穩,不像楊藩和劉志年輕氣盛的,做事比較有分寸,也最適合作爲內線。但楊藩和劉志重情重義,又都覺得被自己救過性命,顯然更適合成爲心腹。
剛回來的時候,薛琳就在想,如果真的要防着太子那邊的動靜,光是財力是不行的,還得有內部的情報。只是一來二去,被些事情耽擱下來,現在更沒有了這份心。
“娘娘?”楊藩見薛琳不說話,又問道。
薛琳回過神,笑了笑。“不用了,楊副將就好好養傷吧,本宮自己會注意的。”
楊藩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進宮的一路上,薛琳都在猶豫着,自己之前計劃的,到底還要不要去費心費力的去做。
來到皇宮,一路問人以後,終於到了天牢。
“你是什麼人?天牢重地,不得擅入。”
薛琳也從來沒有來過這些牢獄的地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解釋。這時,卻有熟人的聲音傳了來。
“這是皇上親封的清雅夫人,是聆王妃。”
薛琳反頭,這纔看清來人是莫笙。
“屬下不知是清雅夫人,多有冒犯。”
“無妨,只是本宮要進去探一個人,不知道兩位差爺可否行便。”
“皇上早有吩咐,若是清雅夫人來探獄,只要放行便是。”
想不到穆諾承竟然也能如此細心,這點倒是和穆諾巖很像。見自己又想到了穆諾巖身上,立刻迫使自己掐斷這樣的念頭。
“娘娘,不知是否需要屬下陪同進入。”莫笙上前問道。
薛琳想了想,覺得伏子成畢竟是對自己有意,若是他又說些什麼話,讓旁人看着總不像話,就回絕了。
天牢顯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晦暗得多。
外頭明明是青天白日,陽光明朗,可牢裡卻是四面徒壁,半點不透光。若是熄了這微亮的燭光,裡面就是半點光亮都沒有了。
裡面押着的犯人,也大多都是犯了死罪的人。整天吃着牢裡的飯菜,一個一個已經是崩潰的邊緣了。更讓薛琳看得有些觸目驚心的,是那些有些血淋淋的刑具,心中不覺有些噁心,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受屈受辱於這些刑具之下。
又想到,如果穆諾巖真的落到了穆星闕的手上……斷斷續續地想着,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薛琳雖然只是略施了些粉黛,但天生姿色卓然,又如同清風一般清麗脫俗,獨自一人走在這又髒又亂的天牢之內,幾乎吸引了所有犯人的眼球。
面對着一個個恨不得將自己吃掉的眼神,薛琳更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好不容易纔走到了伏子成的牢門前。
到底是幾個不同的犯人,他和餘元國的幾個副將所在的這間牢房,顯然待遇也好些,不僅有一個小窗口能透光,相對於前面的潮溼,也顯得乾燥許多。
伏子成有些驚訝此刻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佳人,也有些不爽。自己心愛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卻只能蓬頭垢面來面對。
他側着身子,問道。
“薛二小姐怎麼有興趣來探本宮這個階下囚,你不是應該最討厭見到本宮嗎?”
見他依然叫自己薛二小姐,雖然覺得他霸道無理,專橫跋扈,卻對自己也是情深一片,也還是有些感動的。總好過穆諾巖……
一直想着穆諾巖的這種情緒,讓薛琳對自己很不滿。明明已經知道他的心了,爲什麼還要一個勁地想他。
“太子殿下,你與本宮淵源頗深,即使本宮再不想見你,也不得不來見上這一面。”薛琳調整了一下情緒,冷冷地開口。心裡縱然感動,也不能表現,不然,真是連自己都該厭惡自己了。
“哈,本宮倒是又忘了,薛二小姐已經是暖秋國的聆王妃了。”
聆王妃這三個字,偏偏又戳中薛琳的痛處,氣氛又是好一陣沉默。
“怎麼,聆王妃來看本宮,只是爲了站在本宮面前,讓本宮多看幾眼,以飽眼福嗎?”伏子成看着薛琳臉上略帶痛意的表情,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問不出關心的話,只想打斷她的這種不明不白的憂傷。
“你!”薛琳見到自己被伏子成言語調戲,不滿道,“太子真是想象豐富得很。本宮只是來問太子一件事罷了。”
“是你父母之事對吧。本宮已經回答過了,薛家二老,本宮從沒有派人去抓過。本宮做過的事,本宮自然會認,但這種不齒之事,不要算到本宮的頭上。”伏子成冷硬地說着,“本宮可以爲了美人,傾盡江山而搏之,卻斷然不會做這種無恥敗類之事。”
最後這句帶着表白意思的話,讓薛琳原本剋制着的感動,又泛起了波瀾。若是自己真的嫁給了他,也許最後,也會爲他的這份深情所動吧。
“薛小姐不用再懷疑了,綁架你父母的事情,是我做的。”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其他幾個副將裡,突然傳出了一個聲音,薛琳和伏子成都驚訝地看向他。
那副將也不畏縮,上前一步,跪在了伏子成面前,擡起頭說道。“我自小跟在太子殿下身邊,從未見他對女人這樣心動過。小姐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譽,我便覺得,小姐也算是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的,便決定幫太子殿下促成這樁婚事,免得太子殿下牽腸掛肚,反而影響國事。”
薛琳驚訝地看着這個副將的坦誠。果真是什麼樣的將領就有什麼樣的部下嗎?穆諾巖剛毅正直,他的幾個副將,幾乎也是各個都繼承了這一點。而伏子成霸道卻也坦率,這個跪在他面前跟自己解釋的副將,何其不是做法霸道,卻又坦率呢?
“你!”伏子成一陣無奈,只覺得自己怎麼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讓部下給算計了。
看着美人與自己想象中全然不同的表情,伏子成有些奇怪。
“你不生氣嗎?”
薛琳笑了笑,搖搖頭。
“原本一直是氣的,倒是這時,卻不氣了。”
薛琳沒看伏子成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臉上正透露着對自己的癡迷。她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道。“可以把我的父母放了嗎?”
“等到使臣來了,本宮第一件事就把你父母送回家。”
薛琳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便徑自朝牢外走去,卻被伏子成喊住。
“薛琳!當日本宮於野外救下你,你可有心動。”
薛琳顯然沒有想到,伏子成會有這樣直白的問話,不由得怔了怔。
其實,細細想來,從他救自己那是開始,便是因爲他的見義勇爲,而之後所做的,雖然讓她憤懣,也讓她恐懼,可卻也是他讓人無法真正去怨恨去討厭的緣由所在。
如果他不是太習慣於那種要什麼便有什麼的生活,他確實也算是一個是什麼,便是什麼的率性男子。
“那日相救之恩,薛琳沒齒難忘。只是若是回答這個問題,我只能說,我很感激你,卻從來不曾心動。”
常聽人說起英雄救美的故事,都說被救下的美人,最是容易傾心於這位英雄。她的這個英雄,也算是高大挺拔,瀟灑不凡,卻偏偏沒讓她動心。也或者,是
他動心得太快,壓迫得太過,讓她的這份感激還沒有轉化成心動之時,連感激都已經破碎。
適應了牢內的昏暗,牢外的白日之光,也就變得刺眼了。
若是當時動了心多好,當時若動了心,自己現在也許就不會這樣狼狽了。薛琳走了兩步,便昏倒在牢房之外了。
醒來的時候,不在自己熟悉的房間。既不是王府,也不是榭雅宮。
房內丫環奴才不少,還有牀邊不遠處爲自己診治的太醫。當視線清晰了之後,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穆星闕。
薛琳大驚,慌忙起身,請安道。
“臣妾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吉祥。”
穆星闕見薛琳醒來,忙將太醫招呼了過來。太醫說,薛琳懷着孕本有些不穩,又受了驚嚇,纔會突然昏倒。
薛琳聽着太醫的意思,大抵和木華也是一樣的,讓自己落胎,但薛琳還是不予理睬。她想生下這個孩子,她已經失去了一個,不想再失去第二個了。
穆星闕讓大家散了去,只自己留在房裡,這舉動讓薛琳瞬間就很有壓迫感。同樣是對自己的喜歡,穆星闕這種僞君子的表現和伏子成那種感覺明顯不同,也顯得低俗噁心許多,讓薛琳格外不自在。
“太子殿下,臣妾已經覺得好多了,多謝太子殿下相救。”說着,薛琳便要起牀。
哪知穆星闕竟直接過來壓自己,把自己按回了牀上。
“上次忽然造訪,本是侄兒的不對,但這次不同,這次救下嫂嫂,就是緣分。”穆星闕一臉桃花笑,表情讓人生厭,薛琳也明白了,爲什麼白雪嫁給了他卻無法喜歡上他,他雖然儀表堂堂,貌似風度翩翩,卻實實在在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
“臣妾會與王爺送上厚禮答謝太子殿下的,畢竟男女有別,臣妾在此不宜多留。”薛琳再度要起身,卻不想穆星闕說出更加狂妄的話來。
“嫂嫂不必這樣見外,侄兒知道嫂嫂拒絕了父皇的美意。嫂嫂如此年輕貌美,自然與父皇不般配,待侄兒登上皇位,再迎娶嫂嫂如何?”
“太子殿下請自重……”薛琳皺着眉,剛想要斥責一下,卻被外面的聲音打斷。
“混賬東西!”穆諾承走了進來,穆星闕嚇得慌忙跪下。
“你皇叔還沒死呢,就打起你皇嫂的主意了?你是要對你皇叔橫刀奪愛幾次才肯作罷?還是這天下間所有有姿色的女子,你認爲都只有你能配上?”
“兒臣不敢……”穆星闕戰戰兢兢地回道。
“不受教的東西。”穆諾承不再看他,轉而看向了薛琳,柔聲道。“琳兒,走吧,朕安排人馬送你回王府。”
“多謝皇兄。”薛琳謝了恩,忙跟着走了出去。心裡也下定決心,不管是不是爲了穆諾巖,都必須好好防着這個太子了。他顯然比不得穆諾巖的氣度,也沒有伏子成的原則,估計做起事來,是會不擇手段的。若真要他想佔有的,或者想除去的,只怕是防不勝防。
“琳兒,朕聽太醫說,你這胎象十分不穩,或許……”出了太子宮,穆諾承也沒再提剛剛的事,而是溫聲關切道。
薛琳打斷了穆諾承的話。又一個勸自己拿掉孩子的人,可她卻真的不願意。也許想穆諾巖說的,以後總會有的。可是這樣一而再地讓自己肚子裡的小生命就這樣消逝,她實在辦不到。不管怎麼說,她都願意試試。
“皇兄,琳兒實在不願意就這樣斷送我與這孩子的母子緣分。”
穆諾承嘆了口氣,也知道她的倔脾氣上來了,自己也不可能勸動得了的。
“也罷,讓吳太醫跟去王府吧。他在太醫院多年,從來未曾出過紕漏,不過你也要答應朕,千萬不要強行拖到足月生產,萬事以身子爲重。”
薛琳點了點頭,多個人照料,總歸讓大家都放心些。
回到府,薛琳就把劉志叫進了房裡。
“劉大哥,你覺得在你、楊藩和嚴睦三人之間,誰最適合去太子跟前做細作。”
劉志一驚,顯然沒想到胎香不穩的薛琳會突然說起這個,想了想,又突然明白了薛琳的意思。她還在剛認識自己的時候就說過,她會在暗中幫助王爺,防範太子。
“若要從我們三人中選人,只怕,最合適的只有嚴睦了。”
“爲什麼?”薛琳以爲他會選楊藩,畢竟楊藩跟他出生入死的次數會多很多,底細也更加清楚。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嚴睦年齡比我們都大,又是有妻有女的人萬一被發現,被人抓着這些把柄,就更容易把東西吐出來。但你可能不知道,在王爺十歲的時候,曾經冒險進山裡救過他,那時他也才十四歲,被困在山裡已經兩天,前狼後虎,他根本不敢行動。因此,他既感恩王爺,又佩服王爺。他平日裡雖然話不多,但忠心絕對是不用多慮的。”
薛琳聽了點了點頭,這樣聽來,他確實不需要擔心這個方面。而且,他看起來會比較有軟肋,相對來說,穆星闕也會對他比較放鬆。
“不僅如此,他還跟太子也算是遠親。他父親是當今的皇后娘娘的表兄,和皇后娘娘的母親家是同宗。雖然說是遠親,但皇后娘娘的母親一脈,已經只有嚴睦一個男丁,因此皇后娘娘對嚴睦也算有些看中的。”
“既然是這樣,那就等到嚴睦回來,你讓他來找我……最好是你、他還有楊藩一起過來。”
“好的,到時候我去通知便是了。只是你的意思是,要在太子身邊埋伏下我們的人,好刺探到對我們有利的消息?”
“差不多,或許還會有別的大用處,這一會也說不大清楚。況且,我們府裡有太子妃的人,指不定也會有太子的人,多一重保障總是好的。”
劉志聽薛琳這樣講,猜到她指的是護送她回賈葉國時,那個胖婦人所說的話。在薛琳回府之後,他一直想找機會問的,可一聽薛琳懷孕了,便又不敢隨意再去提這件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