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薛琳恭恭敬敬地喊道,“您好,我是薛琳。冒昧前來,還望居士不要見怪。”
劉博仁竟半晌沒有緩過神來,衛英奇跟着劉博仁十多年,卻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模樣。
“師父……”衛英奇輕聲喚道。
劉博仁這纔回轉了意識,一時間,他的眼神竟也更加迷濛了。
“師父,我們前來,是要找一個人。這位姑娘,是暖秋國的王妃,她爹孃在我們島上失了蹤,不知道師父這幾個月,可有看到一對中年夫妻?”
劉博仁搖搖頭。
“這島上一般外人是不會闖進來的,就是闖進來,我也不會不知道。”劉博仁寡淡的口氣,卻透着毋庸置疑。
“可是我們昨天夜裡在這個島上,居士知道嗎?”薛琳問道。“而且,我們是從一條小河過來的。”
“什麼?”劉博仁一驚,“你說的是餘元國的小河?”
“不錯。英奇似乎在島上這麼多年,也並不知道島上有這樣一條通路。”
“怎麼會……”劉博仁喃喃,又盯着薛琳看。
“居士怎麼了……?”薛琳問道。
劉博仁移開視線,輕笑着搖搖頭,道:“人老了,有些老眼昏花也是難免的,小姑娘別介意。”
“怎麼會,居士言重了。”薛琳看着表情還會平緩過來的劉博仁,更加好奇了,繼續問道,“居士剛剛的話,像是想起了什麼人似的……”
劉博仁一愣,還是接下話來:“是啊,想起了一個故友,一個早已經離開人世不知多少個年頭的故友。”
“可是,他卻依然讓居士惦念着?”薛琳窮追不捨。
“不,我老人家已經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了,自然是該忘的已經忘了。”劉博仁淡淡地回答,薛琳卻不信。
“居士若是忘了,怎麼會一眼便覺得小女子與那人像,又何必常年隱居在此地。”薛琳上前,她覺得,面前的劉博仁,一定和自己的家族有淵源。有太多人將自己認錯,這都一定不是巧合。
薛琳將懷裡撿到的牌子,遞給了劉博仁。
“居士認識這個嗎?”
劉博仁一直渾濁的瞳孔瞬間就聚起了光亮,他快速拿過那枚精緻小巧的金牌子。
“你爲什麼會有這個?”
“我的孃親,是這個家族的後人。從前我也不知道我娘會有這個東西,只是在這島上,同我給我孃的平安結一起找到。想起之前我娘說的,傳說中的西域繡女木妍,是我的祖先,因爲猜想,這牌子應該是我孃親的。”
“你娘叫什麼?”劉博仁問道。
“我娘叫林玉。”
“不可能,這牌子一定是嫁給暖秋國所下的聘禮。木家是西域的聖王之家,但凡是木家之女嫁人之後所生的第一個女兒一定是姓木。她要在母親親傳繡法之後,交給西域聖王撫養,以鞏固西域在繡品上的各國地位。”劉伯承說得字字真切,薛琳卻聽得一頭霧水。
“劉居士,你說這牌子是嫁給暖秋國特有的聘禮是什麼意思?”
劉博仁嘆了口氣。
“唉,方纔聽你提起木妍,我想,木妍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但或許你知道的並不全。”劉博仁的眼神,就像陷入了回憶裡一樣。
“木妍是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不僅長得美,心性更是如水一樣,柔和卻也不是倔強,她在西域。就是一個傳奇。當時,餘元國的皇帝,爲了迎娶她,專門給她定製了很多東西,像首飾一類的。另外,就是像這樣一塊的金牌,上面刻了個妍字,僅此一塊。只要有餘元國的官員將士,都可以任由她調任派遣。可以說,千萬心機,只爲博得紅顏一笑。”
“可惜,世事多變。木妍偶遇了暖秋國皇帝之後,爲他的柔情,才華和仁心所傾倒。之後,他更是爲木妍打造了一塊木氏家族的金牌,只要皇室娶木家之女,就必然有其陪嫁。”
“也就是說,這塊牌子的主人,一定是暖秋國皇家的妃子?”
“可以這樣說,又不能完全這樣說。木家是西域地位高於帝王之家的聖王之家,一般是不可能嫁給皇室當側妃。而且,據我所知,暖秋國除了木妍,就只有木瑩是嫁給了暖秋國,而且是當時的太子妃。”
“木……瑩……?”薛琳楞楞地說不出話。
木瑩不是穆諾承的心愛之人嗎,爲什麼會和自己的母親又扯上關係?
“不錯,木瑩是木妍姐姐的孫女,不出意外這個牌子只有可能是木瑩的。而且,木家當時除了木妍,另外兩姐妹出嫁以後有沒有生女兒,我是不清楚,但絕對沒有嫁給林姓的。”
薛琳徹底呆住了。
如果說,這個牌子真的是木瑩的,母親又曾過,自己是木妍家族的後人。那麼,也是她真的不叫林玉。
難道說,她真的就是穆諾承在尋找的木瑩嗎?
“林玉……其實,雙木爲林,玉也瑩透,你孃親,十有八九,就是木瑩。而且,就你的模樣而言,和木妍實在太像了。”劉博仁又輕聲地開口。
“劉居士,你見過木妍?”薛琳問道。
劉博仁想了很久,背過了身去,回道。
“我不但見過她,我和她還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
這話嚇呆了三人。
木妍的事,已經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如果按他的說法……
“小姑娘,你說得對。這麼多年,我從來就沒有忘記她,纔會選擇隱居在這裡。儘管我已經過了一百多歲了。”
聽着面前這位老者平靜的嘆息,三人都不忍心打破沉寂。
究竟要有多深刻的感情,才能教人這樣念念不忘。
“我是西域皇族的後人,和木妍從小一起長大,她的模樣註定她不會平凡。我也明白,她的不平凡,是註定她將成爲西域穩定和諧的一枚棋子,所以我從小就有很悉心照顧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我沒動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動了心,也只能看着。可是,她的美,真的是讓人過目難忘的,再加上她平
和親近,更讓人着迷。”劉博仁又一聲長嘆,“最終,我還是沒能救她。她死在這個島上,我就在島上一直守着她,想在此了此殘生,卻一活,竟活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在有生之年,能見到她的後人,上天也算待我不薄了。”
也許,感情最難得的,就是將一種思念懷念,刻骨銘心。就像劉博仁對木妍,穆諾承對木瑩。
“我能去拜拜她嗎?”良久,薛琳小聲地問道。
“當然可以。”一百多歲的劉博仁,走起路來,竟然依舊健步如飛。
幾人跟着,來到一片乾淨的墓園。墓地小小的圍着,裡面一座乾淨卻冷寂的墳,孤零零的落着。
一種強烈的親切感涌上,薛琳站在墓前,幾乎可以感受木妍死前的落寞和悽美。
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卻不得不揹負家族的責任,也不得不爲了百姓的安危而犧牲自己原本已經唾手可得的幸福。
幾人決定在島上再多停留幾天,只當是欣賞欣賞這難得一見的“雲海”之景。
“琳兒姐,你總是這樣擔心也不是辦法。哪怕伯母真的遇到什麼不測了,她也不希望看到你這麼鬱鬱寡歡的樣子。”衛英奇出來院子,看到薛琳一個人落寞地站着,上前安慰道。
“英奇,你誤會了,我只是心裡有些感慨,一時間,情緒很複雜。”薛琳無奈地迴應,“從我知道,也許娘就是暖秋國的先皇后以後,我已經坦然了許多。因爲,也許一二十年前,娘就差點活不下來的,而她不但活下來了,還嫁給了爹,生下了我。”
“是啊,人生常常會有很多事情,是你根本沒辦法預料的。”衛英奇也接道。
“我在想,爲什麼愛情明明讓人飽受折磨,卻還是讓那麼多人義無反顧。”
“如果怕痛,那麼一開始就不要去愛。如果愛了,痛不痛都不是你能選擇的了。”伏子成突然走了過來,接上道。
“是……你說得對,愛情裡,也許本來就不該有那麼多的顧慮。”
在島上一停,竟然停留了七八天,依然沒有新的進展,薛琳也不想再繼續呆下去了。
“琳兒,你放心,若你娘真的在島上,我一定會盡力替你查出來的。”走之前,劉博仁寬慰薛琳。
“衛公子,琳兒就由你負責她的安危吧,我也該回去,看看慧敏公主那邊的戰報如何了。”說完,又看了眼緊張的薛琳,繼續道,“放心,曉曉的能力,我信得過。”
剛回到暖秋國,薛琳便見到了浩浩蕩蕩的軍隊。
“難道聆王已經回來了?”薛琳喃喃,又催促起衛英奇加緊趕路。
一進穆陽城,整個城裡都有一種歡樂的氣氛。薛琳找了個人,問了才知道。
聆王和驍王打了一場大勝仗回來,東堯已經答應了向暖秋國稱臣。
原來驍王也去了,看來,穆諾惜這一次,確實沒有太沖動。
“琳兒姐,前面就是王府了,我就送你到這裡吧。”衛英奇依舊溫潤如玉,笑起來的模樣,實在讓人倍感親切。
薛琳懷惴着有些興奮,有些忐忑的心,慢慢靠近王府。
他和袁曉,終於見到面了。自己當時,是想借機讓自己和他,更加疏離,從而,讓他的生活,能多些安穩。如今,心境已經變了,卻不知裡面的人,還是不是原來的心。
“娘娘……娘娘回來了……”冬梅一見到回來的薛琳,興奮地朝裡面喊道。
薛琳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擡頭,穆諾巖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
三個多月未見的人,一場戰役過後,走顯得滄桑威嚴了不少。
兩人目光交匯,沉默已經勝過了萬語千言。
穆諾巖放下薛琳的包袱,抱起薛琳,回到房間。
“琳兒,從這場戰役裡脫險迴歸的路上,我以爲,只要一回來,就可以看到你,卻沒有想到,千辛萬苦回來,卻是一場空,還好你沒讓我等太久。”
“諾巖……”薛琳嬌羞地輕喚出聲。
“琳兒,你還怨我,還不肯理我嗎。”關上門,穆諾巖直視着薛琳,柔聲道。
“不……我想永遠在你身邊。”薛琳微低着頭,回道。
穆諾巖俯下身子,吻了吻薛琳的額頭。
“皇上一直在等你,我們先進宮吧。”穆諾巖摟緊薛琳,不捨地道。
一想起自己的此番收穫,薛琳心裡又一片茫然。
憑藉這個金牌子,就真的可以說明自己母親就是當年的木瑩嗎?
一路趕着進宮,薛琳一直有些沉默。想到問題要有答案了,心裡又有些不安。
“臣妾參見皇上……”薛琳一進入穆和宮,房內的擺設也越發讓她感到親切。
也許,這麼多的巧合,真的只能說明,自己的母親,真的就是木瑩。
“琳兒,不要多禮了,你們進來說話。”
穆諾承很快擯退了四周的丫環奴才,上前問道。
“琳兒,可查到什麼消息了?”
薛琳見穆諾承並不避諱穆諾巖,便知道他定是什麼都知道了,也就不再多做顧慮,直接從懷裡掏出金牌。
“皇兄,你可認識這個?”
穆諾承接過金牌,瞬間就溼了眼眶。
“這是瑩兒的,世上也只會有這麼一個。這是當年父皇替朕提親時,特地打造的,朕親自監督,絕對錯不了。”穆諾承很是激動,“琳兒,你是查到她的所在了嗎?她……她還好嗎……?”
薛琳突然跪了下來。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因爲聆王和驍王一時調皮,差點將先皇后的畫像毀了,因而一直不願將先皇后的畫像拿出。可是……臣妾希望能看一眼先皇后的尊容。”
穆諾承先是一愣,再有點點頭。
“朕知道,你是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樣的要求的,你們隨我來吧。”
一路隨行,來到了一間閣樓。
“這幅畫,是瑩兒唯一的畫像。這麼多年來,禹兒一直要看,但朕都不許。這或許有些殘忍,可也是朕無可奈何的一
種保護啊。”
進去閣樓,穆諾承從一個隱秘處取出畫像。
帶回穆和宮,畫像纔打開。
畫上的木瑩,低眉順眼,正面目和順地低頭刺繡。
而這個清理脫俗的佳人,正是林玉。
雖然畫像上的人,要年輕許多,卻並不妨礙薛琳一眼認出自己的母親。
“原來……真的是這樣……”薛琳不禁自言自語。
“琳兒,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瑩兒出了什麼事情……”穆諾承看到薛琳失魂落魄的模樣,急急地問。
“皇上……木瑩……正是琳兒的母親……”
薛琳話音一落,瞬間驚呆了面前的兩個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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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琳兒此行,就是去找爹孃的下落。而在孃親失蹤的地方,發現了這枚金牌。”薛琳頓了頓,繼續道,“起初,我也覺得或許是巧合,所以纔想要看先皇后的畫像。”
“你的意思是說,瑩兒就是你的母親,她離開以後,嫁給了你爹?”
“是,雖然我娘入門晚,但我娘是薛府的正房,在府裡多年,日子也過得十分平順。”薛琳小心翼翼地說着。
她難以想象,一個摯愛癡心於摯愛女子十多年,卻得到一個她早已嫁給他人的消息,是一個怎麼樣的打擊。
“皇上……”
“你們先退下吧,讓朕一個人靜一靜。”穆諾承轉過頭,不再看薛琳。
回到王府,連日的奔波,身體十分疲憊的薛琳,卻始終沒辦法合上眼休息。
“琳兒,你這麼快就醒了?”去驍王府和穆星禹商榷事情回來,發現薛琳已經睜着眼睛了。
“我睡不着……”薛琳一聲嘆息,坐了起來。“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娘會是暖秋國的妃子,而且這樣的話,我不也成了驍王同父異母的妹妹嗎?”
“琳兒。”穆諾巖走了過啦,輕輕地將薛琳摟入懷裡。“有很多東西,除非它發生,否則,我們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有用。你現在想這麼多,事實都是改變不了的啊。”
“可是,我看皇上那種悲傷的情緒,一想到這個傷害他的人,是我的媽媽,我就沒辦法不想。”薛琳無奈地回道,“我知道我娘不是一個薄情的人,我爹待我娘也極好,可是皇上對我孃的用情……”
穆諾巖用手攔住薛琳的嘴。
“琳兒,不要再說了。皇兄現在雖然難受,可是他真心愛皇嫂,就會想明白的,他也不會希望皇嫂這樣終其一生,無依無靠,不是嗎?”
“我知道了。”薛琳點了點頭,這樣看着穆諾巖,安穩和放鬆的感覺很快襲來,“諾巖,我想睡了……”
穆諾巖將薛琳放下,笑着說:“好,爲夫也累了,這種輕鬆而踏實的感覺,真的好久沒有過了。”
原本是打算睡個午覺,結果一覺醒來,卻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薛琳睜開眼時,穆諾巖正癡癡地望着自己,他直勾勾的眼神,讓她還未清醒的睡意猛然消散。
“你……你看着我幹嘛……”薛琳紅着臉問道。
穆諾巖見狀,忽然大笑了起來。
“好久沒有見到我家琳兒這股子嬌羞勁兒了。”
薛琳輕哼一聲,以示自己的不滿,不自在地別過頭去,卻被穆諾巖板了回來。
“告訴我,琳兒,你想不想我……”穆諾巖的聲音,溫柔地足以融化冰雪。
薛琳雪亮的大眼睛,避開穆諾巖火熱的視線。
“想……”薛琳輕輕地吐出。
穆諾巖彷彿被這樣一個簡單的字點燃了一身的愛火,一個翻身,侵壓而上。
“琳兒,你不知道你熟睡的樣子有多迷人。”穆諾巖俯身在薛琳耳邊輕語,說完便一吻而下。
冷寂的許久的房內,再一次充斥起曖昧的聲音。許久沒有和自己心愛的人有過這樣緊密的結合,兩人都抑制不住全身的這種吶喊。
穆諾巖的每一次進攻,都像是衝刺,每一個吻,都像要用盡全部的感情。
“諾巖……”薛琳迷迷濛濛地低喊,讓穆諾巖越加停不下來。
當這種愛火釋放結束,薛琳全身都癱軟在穆諾巖胸膛之上。
“琳兒,我們以後再也不要鬧了,好嗎?”
薛琳笑着說纔不要,心裡卻暖暖的。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王爺,娘娘,宮裡來了位公公,說是皇上有請。”丫環一通報,兩人趕緊起了身。
“不知道皇上怎麼這麼快就要召見,你說,皇上有可能是想通了嗎?”薛琳詢問道,心裡有些迷惑,不知道皇上這是爲什麼要見自己。
“別擔心,皇兄是個心繫蒼生的好皇帝,不會對自己愛的女人太自私的。”穆諾巖寬慰。
兩人梳洗了一下,便進宮了。
“皇上……你這麼急着召臣妾前來……”從知道了自己母親就是木瑩開始,皇兄兩個字,薛琳便再難喊出口了,心裡更覺得有些諷刺。
“琳兒,你對朕生疏了。”穆諾承嘆息一聲。“雖然你是瑩兒的女兒,但你也是諾巖的妻子,不要這樣生分。”
聽着穆諾承的口氣,薛琳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他能這樣接受自己,也許,就是能放過自己了。
沉寂了良久,穆諾承再度開口。
“她過得好嗎,她除了你,還有孩子嗎?她……朕能見見她嗎……”
穆諾承的話,讓薛琳一驚。
上午看穆諾承這樣難過的神色,她一直沒來得及說,他心心念唸的木瑩,已經失蹤兩個月有餘了。
“皇上……”薛琳吞吞吐吐,終於開始說出了口,“我娘她……她兩個月前,就失蹤了。她在從餘元國回賈葉國的路上,不知道遭了什麼暗算,我此次尋她,卻只找到那個金牌和一個平安結。”
穆諾承一陣暈眩,穆諾巖見狀,忙上前扶住他。
“怎麼會這樣……”穆諾承沙啞出聲,卻再不說不出多的話來。
他佈滿皺紋的臉,滿是蒼涼的眼,好像證實了他忽然就老了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