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書籍燒燬時都能照亮一下世界。——愛默生
看見秦北在一個大的箱子裡往外一本本的拿書,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往書櫃裡擺時,秦南走了過去,順手拿起了一本,看了一眼封面,就忙不迭都又拿起了一本,都是隻掃了一眼,就去拿第三本第四本,而不見把手裡的書放下,轉眼間她懷裡就抱滿了書。
秦北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看她,道:“都是我這幾年買的,有的是教材,有的是託歐洲的朋友買的,都很枯燥的。”
秦南沒理他,眼睛盯着剛拿起的一本書,看完正面看背面,連版權頁和書脊都不放過,嘴裡還輕輕地念着“榮格,《原型和集體無意識》”,說着又拿起一本“弗萊,《批評的剖析》”,秦北順着她的手掃了一眼書名,沒錯,心裡暗暗吃了一驚。
這些都是原版的文藝理論著作,雖然說作者都是在文藝理論界響噹噹的人物,但一般的文學愛好者只是對作家熟悉,能掃一眼就能準確說出作者和書的中文譯名,除非她在這方面有過研究,不信的話隨便找一箇中文系的在讀本科生,他不一定能說出這些作者的名字,因爲自己在讀本科的時候都不敢說全部認識這些人。
秦北怔怔地看着她,心裡疑惑重重。
秦南終於發現懷中的書已經抱不住了,才依依不捨地放下,乾脆蹲下身去,打開了另一個書箱,顯然這箱書更對她的胃口,每拿起一本都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呼。
這箱不再是枯燥的理論書,而是一些作家的原著,美國作家的作品佔了很大一部分,比如福克納的《喧譁與騷動》,比如尤金·;奧尼爾的劇作全集,當她興沖沖地又拿起一本書時,突然間臉色一紅,手一抖竟然把那本書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撿起,但是不再看那本書一眼,趕忙把它放在了一邊,這一幕恰好看在秦北眼裡,讓他非常好奇,不知道是什麼書讓她這麼個反應。
他蹲下身來,撿起秦北方纔掉落的一本書,還沒等看是什麼書,就發現秦南臉愈發紅,像個熟透的蘋果,秦北一低頭,看了一眼書名,沒發覺有什麼不對,擡頭又看了看秦南,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這麼一笑,秦南臉更紅,也不再看下面還沒看到的書,站起來把剛纔放在一旁的書手忙腳亂地往書櫃裡擺。
那本書是亨利·;米勒的《北迴歸線》,這本書曾因爲赤裸裸的性描寫而在英美等國長期受禁,至今褒貶不一,雖然作爲秦北沒覺得這本書有什麼,但看到秦南這麼大反應,她侷促的樣子還真是讓他觸動了下,他打算揭開心中的謎團。
“你學什麼專業?”秦北裝作不經意地問。
“工商管理。”秦南漫不經心的回答,邊說邊調整書櫃裡書籍的位置,將同類的放在一起。
“工商管理?”秦北的疑問更大了,本以爲她會回答學中文或者是英文,這樣和她剛纔的表現才沾邊,於是忍不住更大聲叫了出來。
“噓。”秦南用一個手指示意他小點聲,畢竟家裡人都休息了,其實他們住在二樓,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基本影響不到樓下,但是平時秦南小心慣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存在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秦北噤聲,但滿臉疑問。
“怎麼了?”秦南看着他的表情,不懂他爲什麼這麼大反應。
“沒,沒什麼,我以爲你學中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秦北自嘲地笑了笑。
“哦,我也這麼想來着。”秦南繼續去擺書,波瀾不驚。
“那爲什麼要學管理?”秦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是改不了的。
“爸爸媽媽喜歡,說將來可以幫你打理公司,我就報了。”秦南淡淡地說,聽不出情緒變化。
秦北瞭然,想當年自己高考填志願時也是被逼着填工商管理,但他偷偷跑到學校填報了自己喜歡的專業,等秦本儒發覺爲時已晚,爲這,上了兩年大學秦本儒都沒有原諒他。
“唉,難爲你了。”秦北嘆了口氣說,感覺這個妹妹和自己同病相憐,很能體會她的心情。
“這有什麼好爲難的呢?”秦南迴過頭衝他笑了笑,她覺得自己現在挺好的。
“我不在,他們就只能爲難你了唄。”秦北發自內心地說。
“我沒覺得爲難。”秦南突然轉過頭認真地對秦北說,“如果不是爸爸媽媽,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學到管理上的東西,儘管我不那麼喜歡,但這對我沒有一點壞處不是嗎?”秦北聳聳肩,聽她真麼說還有點道理。“可是……”他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可是,我喜歡的東西是一輩子都不會放棄的,這和我學什麼專業沒有關係。”秦南接着他的話說道。
秦北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子的了,如果秦南如願考上了中文系,那麼她一輩子都不會去看那些她毫無興趣的管理學書籍,而現在,她喜歡的書不僅一本沒少看,還學到了管理學的知識,藝多不壓身。看剛纔她對那些書的熟悉程度,秦北已經基本知道她看過了多少書,心裡不禁暗暗欽佩,也忍不住有點心疼。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不是應該花很多時間去戀愛打扮嗎?這個妹妹就快把自己埋在書堆裡了。
“那個,我可不可以……”秦南看秦北沒有說話,張嘴想要說什麼,說到一半即被秦北打斷。
“可以。”秦北邊說邊衝她點頭,目光裡是肯定和鼓勵。
秦南一愣,“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你可以隨時、隨地、隨你所願地看我的書,不用經我同意。”秦北一字一句地說,然後很滿意地看到了秦南臉上出現的他意料之中的表情,久違的表情,那種很滿足彷彿長久以來的願望被實現時驚喜的樣子。
秦北心裡一陣發酸,從踏進這個家門起,她從來沒有向家裡提過任何要求,反倒是很容易滿足,上學了,袁靜淑給她買個新書包,就能讓她高興個好幾天,秦北那時候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書包就能把人高興成那樣子,後來他明白了,同時也就開始心疼她。
當他看到她小小的身軀吃力地趴在桌子上用力地抹比她身體大好幾倍的桌子時,他心裡好像被刀割過一樣,他絕食抗議了幾天終於讓父母趕走了那個僕人,但也從那時起,在收養秦南這件事上他開始不贊同父母,他覺得既然你不能給她完整的幸福,爲什麼還要把她帶到這個家裡來,讓自己看着她受罪,儘管她自己並沒有感到受罪。
秦北承認自己很同情秦南,他的出走也和她不無關係,一方面是感覺到這個家沒有自由,另一方面,他總認爲自己一走,家裡只剩下秦南一個孩子,父母自然就會對她更好吧。
其實秦南是很滿足的,秦氏夫婦畢竟都受過高等教育,在物質上從來也沒有限制過她,也從來沒有給她臉色看過,至於秦南不願意回這個家,是因爲她覺得她欠秦家太多,這輩子恐怕都還不完,看到秦氏夫婦,自己就忍不住背上個大包袱,她害怕秦氏夫婦對她好,袁靜淑的噓寒問暖也會給她帶來壓力,她不知道今生拿什麼能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去洗個澡。”秦北咳嗽了一聲,終於說出了口,上一次洗澡還是在美國愛荷華州,現在他實在是無法忍受自己身上的味道了,他還是承認自己有點小潔癖的。
“哦,你早點休息吧,時間不早了。”秦南也意識到自己在他房間裡時間有點長了,忙告辭,走之前從書櫃裡抽出了一本福柯的《瘋癲與文明》,衝着秦北揮了揮,秦北點了點頭,秦南纔要往外走,秦北忍不住看着她的背景出神,沒想她走到門口又轉回身,正好和他的目光相碰,秦北注意到秦南的臉紅了一下。
“那個,我的咖啡杯。”秦南忙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秦北遞給她的時候碰到了她的手指,秦南忙抽回手去,快步走出了這個房間。秦北失笑,難道是自己在國外呆得久了的緣故,國內的女孩子還都這麼矜持害羞嗎?聯想到她看到《北迴歸線》時的無措,秦北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