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便裝的皇上卻看著她的髮髻,沒有回神。真是許久不見了,記得上次見她還是在去向母后請安的路上。他讓人專門等在了宮門口,帶她繞了遠路,刻意在宮中偶遇,那時她還是那般清純,青澀。如今她以嫁做人婦,卻平添幾分嫵媚,更多了讓人錯不開視線的顏色。
“這麼久,你過得可好?”皇上輕嘆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廉欣娉眉宇緊蹙。仍保持着福身請安的姿勢,腿有些酸,卻沒有回話。皇上這話問的未免太過親密了。
“皇上,拐過前面的假山,就是大雁湖,裡面養着我家王爺親自抓來的大雁。”陪同這皇帝的前院劉管家見氣氛不對,趕緊上前說道。
皇上的視線卻是在廉欣娉的身上又停駐了片刻,才笑道:“四弟向來有閒情逸致,走,朕倒要看看。他養的大雁如何。”
廉欣娉一直頷首福身,直到那雙黑皮皁靴離了視線,腳步聲也漸行漸遠,才站起身,面帶憂慮的離開。
去往花廳路上發生這一幕,很快就傳到了廉如意的耳中。
廉如意也不由的怔了好一陣子。皇帝這是什麼意思?舊情難忘?他以前和姐姐也不過是幾面之緣吧?若不是當年姐姐被容妃暗算,在皇宮梅園的暖閣遇上皇帝,姐姐或許當時就成了太子妃,如今的皇后了。可畢竟有那麼一件事,註定了他和姐姐無緣。
廉如意沒有料到兒子洗三,皇帝會親自來賀,更是便裝出行。
更是料想不到,皇帝會遇上姐姐,來這麼一小段插曲。姐姐今世姻緣也是幾番波折。好容易如今幸福美滿,上天怎忍心來破壞?
廉如意皺眉心輕顰,轉念想到林仕元乃兵部侍郎,又是林太傅之子。當今聖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與他關係甚好,就算有那麼點舊情,也不至於會對他的妻子存有非分之想吧?
皇帝在壽王府轉了一遭,併爲壽王的兩個兒子送上了洗三禮,沒有亮明身份便離開了壽王府。
平平靜靜過了幾日,廉欣娉卻是收到了宮中宸妃娘娘的召請。
壽王兒子洗三那日,遇見皇上之事,廉欣娉並沒有告訴林仕元。本就沒有發生什麼。且這種事她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今日收到宸妃的召請,她反倒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該如何面對了。
去,她怕遇見皇帝,那日皇帝的語氣着實讓人心裡一顫。不去?似乎又是對宸妃的不敬。猶豫再三,廉欣娉只好硬着頭皮,腰中纏着九節鞭,帶着功夫最好的妙畫和落棋入了宮。
宸妃娘娘住在建章宮正殿。廉欣娉是第一次到這個地方來,領路的小宮女年紀尚小,十分愛笑。引着廉欣娉在前面走着,卻忍不住頻頻偷眼看着廉欣娉。
是的妙畫都忍不住瞪了她幾眼,她嘻嘻一笑,輕聲嘆道:“林少夫人真美。”呆協爪號。
廉欣娉無語的看了她一眼,若此事能選,她寧可自己顏色平常,倒也不至於如此擔憂了。
如今的宸妃便是當初岳家從族中選出認在左相名下的嶽婉瑩。
嶽婉瑩到京城不久,就嫁與太子做了側妃,和京城的貴女們沒有太多的交際,所以廉欣娉今日倒是第一次見她。
“見過宸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廉欣娉頷首行禮。
“林少夫人快請起。”宸妃聲音恬淡輕柔,聽來十分悅耳。
廉欣娉起身,被讓與一旁的花梨木玫瑰椅上,稍稍挨着椅子坐了。擡眼見宸妃圓臉兒,尖下巴,柳眉杏目,正笑着,嘴角還有一對梨渦十分好看。
她身上不見傲氣,端的是平易近人的氣質。
“早就聽說京城有一位驚才豔絕,文武雙全的奇女子,婉瑩仰慕已久,今日得見才知傳言鄙薄,林少夫人氣質風華哪裡是傳言能夠形容的?”
“宸妃娘娘謬讚,臣妾愧不敢當。”廉欣娉心中忐忑,不知宸妃今日詔她入宮所謂何事,但面上波瀾不驚,十分平和。
“林少婦不必過謙。”宸妃笑着說道,從廉欣娉進的殿內,她便一直將目光落在廉欣娉的身上,打量她通身氣度,打量她相貌,打量她的舉止風度。不由的在心中暗暗點頭,果然挑不出絲毫的不妥,一舉一動都讓人賞心悅目。
昨日皇帝來了建章宮,無意中提了一句林少夫人,她便心生好奇,能上皇上提起的女子,更是臣子的妻子,該是怎樣的顏色?原本她未入京城之時,就聽說過廉大小姐的美名,如今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宸妃一直與她閒談,談話中仍不動聲色的觀察着。
廉欣娉見她一直東拉西扯,似乎沒什麼正事兒,心中更添了幾分不安。便有些坐不住了,在心中盤算着現在時間應該還早,皇帝應該在前朝還爲下朝,如今離開倒是正好,也不至於會遇見皇帝。便措辭着該如何想宸妃告辭。
“對了,前幾日宮中的奇珍園中新添了一隻大貓,花紋斑斕,兇猛異常,林少夫人見過大貓麼?可有興趣一看?”宸妃不是是否看出她想要離開,開口說道。
“原是宸妃邀請不該拒絕,只是臣妾惦記家中幼兒,心裡難安,便想着早些回去。”廉欣娉起身告罪道。
宸妃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默了好一陣子。
廉欣娉不能擡頭,也無法分辨她臉上喜怒。只能一直保持福身行禮的姿勢。
“也是,當母親的都是惦念自己孩兒的,那我便不留你了。”宸妃的聲音裡沒有不悅的味道,派了身邊宮人送廉欣娉出宮。
離開建章宮廉欣娉腦中急速轉了起來,宸妃詔她入宮應當不是皇帝授意,倘若是皇帝授意,她見到自己,多少總會有些敵意,可如今她見自己臉上只有好奇探究之色,想來皇帝身邊之人慣會猜皇帝的心思,或是皇帝給了她什麼暗示提醒誘她好奇也未可知。
能速速離開皇宮才緊要之事,旁的多想無益。廉欣娉跟在領路的宮女身後,謹慎的走着,卻在路過一道宮門,就要出了內宮之時,斜眼瞟見一道赤黃色的身影,她更加快了腳步,想要趕在那人發現她之前從宮門口經過。
卻不想她前面帶路的宮女突然停住腳步,並錯身向宮門之中福身行禮,等位尊者先行。
廉欣娉此時卻已不能裝作沒看見,率先走過了,不然着實是大不敬。
她只好跟着那宮女退在一旁,頷首福身,只盼一切只是自己多心。
皇帝緩步向宮門走來,行至廉欣娉身邊之時忽然停住腳步。
廉欣娉恍惚已經聽見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聲。
片刻之後,她聽到頭頂傳來皇帝的聲音,“欣娉……”
“請皇上稱臣妾‘林少夫人’。”廉欣娉立即低聲說道,聲音恭敬,更透着疏離的味道。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當年若沒有梅園之事,母后定會同意你做朕的太子妃。”
廉欣娉身子一僵,沒有擡頭,“當年的事已經鑄成……”
“你留下來可好?待先皇大喪一過,明年改立年號之時,朕封你後位可好?”
周遭的宮人都低着頭,好似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廉欣娉卻震驚的擡頭看着皇帝,看到皇帝眼中的認真時,她簡直出離憤怒,聲音顫抖的說道:“皇上,臣妾雖然鄙薄,卻也知一女不侍二夫,知貞潔曉廉恥。請皇上還留些臉面給臣妾吧。”
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緊緊的盯着她,“林仕元待你好麼?”
“臣妾的夫君,自然待臣妾很好。”
“朕會比他待你更好,給你更加尊榮的地位,朕若想強留下你,原不必與你商量,如今你還不明白朕對你的心意麼?”
廉欣娉冷笑一聲,“皇上您再好和臣妾有什麼關係?臣妾已是林家婦,仕元是臣妾的相公,臣妾之心如蒲葦之韌。皇上若是要強留下臣妾,便留下臣妾的屍身吧,臣妾便是死,亦要做林家的亡魂。”
廉欣娉說完,冷冷的看着皇帝,目光中沒有絲毫躲閃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