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衆人聚在建安侯府聽戲,一場唱罷,休息的時間,魏采邑再次被衆人提起。
魏采邑正淡笑着應付衆人,卻不知誰來了一句:“聽說大皇子原本是心屬廉家二小姐的,可偏巧碧池宴上廉家二小姐因病未能到場,這才落到魏小姐頭上。”
說話之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一句之後就再不言語。
原本熱鬧的衆人登時靜了下來,默默隱於衆人之後,正小口吃着點心的廉如意一下子就被幾十道火辣辣的視線包圍,一口點心差點卡在嗓子眼兒裡。
與她相鄰而坐的廉欣娉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居然這樣也能被波及。
廉如意只能收拾起被寒風呼嘯而過,吹的一片雜亂的心情,衝衆人憨傻一笑。
立時就和嫋嫋婷婷笑容得體的魏采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正巧這時,戲臺子上又開始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衆人便回過頭去,繼續看戲。
只是廉如意手裡的點心卻再也吃不下去了。
“姐姐,我看我還是先回家吧?”廉如意放下點心,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輕聲說道。
“你走不了了。”廉欣娉朝她努了努嘴,“正主兒來了。”
廉如意回頭一看,可不是魏采邑正嫋娜的朝她走來麼!
“廉二小姐。”魏采邑朝她點頭微笑着打招呼。
“魏小姐。”廉如意也不多說,禮儀上無從挑剔。
“采邑多待字閨中,鮮少出來,雖也見過廉二小姐幾次,卻都不曾有機會深交。早就聽聞廉二小姐美豔無雙,今日得見,才知這詞與廉二小姐的真容相比,也是黯淡無光。”魏采邑上來就是一通誇讚。
只是這誇讚讓人聽了卻是彆扭的很。
衆人雖然眼睛都在盯着戲臺,似乎沒有人注意這裡的動靜,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大家都支着耳朵,窺伺這裡有沒有新鮮的八卦呢。
廉如意不欲招惹事非,淺淺一笑,“魏小姐纔是精妙之人,德才兼備,讓如意欽佩。”
“我一見廉二小姐就覺得尤爲親切,許是我們有緣分,不若我稱你一聲妹妹如何?”魏采邑這一聲妹妹叫的親暱婉轉,立時就在身份上佔了上風。
廉如意臉上還是笑意盈盈,眼眸中卻溫度漸冷。
“如意的姐姐還在這裡坐呢,魏小姐還是不要胡亂攀認的好。”廉欣娉在廉如意身後冷冷開口。
她這一開口,讓周圍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們看魏采邑的眼神就不同了。
正如魏采邑所說,她不經常出門,直到得了容妃欽點之後,纔在大家的視線裡活躍起來。與早就風靡京城貴女圈子的第一才女廉欣娉的影響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廉欣娉明顯維護自己妹妹的話,讓衆人都對魏采邑適才的表現帶了些看法。
不過魏采邑也是能屈能伸之人,立即溫聲軟語道:“欣娉姐姐,乃實至名歸的京城第一才女,我等見了欣娉姐姐,自然都是要稱呼一聲姐姐的。”
言下之意,是她不如廉欣娉聲名顯赫,便尊稱一聲姐姐,而廉如意不如她,所以只配叫妹妹。
廉如意真想扶額嘆息,她又沒打算和她爭,這姑娘鬥雞似的炸着一身毛挑釁什麼?
“姐姐,魏姑娘看起來很是崇拜姐姐,不如你們聊聊,我有些不適,便先回府去了。”廉如意轉而對廉欣娉說道。
廉欣娉點了點頭,她又去拜別了主家,便腳步不停的離開了建安侯府。
京城這些個貴婦的圈子就這麼大,就這些人,你傳我,我傳你的,第二日,京城的貴婦貴女們便都知道了,廉如意不敵魏采邑,幾句話就被魏采邑激的灰頭土臉的敗陣了。
春杏當時也在場,聽聞了這些傳言,義憤填膺的說道:“這些人真是胡說八道,我家小姐怎會被那個魏采邑比下來,她連我家小姐一根手指頭都不如,切——那是我家小姐不屑和她比較。”
廉如意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原來你家小姐這麼好啊?虧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小姐!”春杏跺了跺腳,“外面都這麼說了,您怎麼一點都不在意呀?”
“我在意什麼?”廉如意伸了個懶腰,這大好的秋日,坐在二樓的窗邊,曬着太陽,看兩本閒書,順便關心下那羣小人的動向,生活還是很愜意的,“你都說了我是不屑和她比較,又何須在意別人是怎麼議論的?”
“小姐,喝茶。”小陶捧着一碗杏仁奶露走到廉如意麪前。
小陶確實很聰明,又肯下功夫,連雲嬤嬤都說,這是她帶過的丫鬟裡,最好調教的一個。於是這兩日,她已經被派到廉如意跟前伺候了。
春杏一看到杏仁奶露,臉色就變了,連退幾步,“唉,我是對這東西生了恐懼了,一看到就想跑。”
廉如意無奈的搖了搖頭,端着碗小口小口喝下。
一碗奶露喝完,才幽幽的說道:“有些傷痛,記着比忘了好,起碼可以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小陶聞言眼神卻有些怔怔的,指甲摩擦着放碗的托盤發出吱吱的聲音她自己都沒發覺。
廉如意看了眼小陶的神色,開口問道:“小陶,你怎麼了?”
小陶這纔回神,眼圈紅紅的低下了頭,“回小姐,奴婢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春杏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托盤,將她按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下,“奴婢去把托盤送回去吧。”
窗外的陽光落在廉如意的臉上,使得她臉上的線條竟柔軟的不像話。小陶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冰冷的心也慢慢溫暖起來。
她緩緩的開口:“爹孃不在了,哥哥和嫂嫂想蓋大些的房子,家裡沒錢,就把奴婢買了……奴婢不怕苦不怕累的,她們把奴婢賣到大戶人家裡做丫鬟,奴婢也不會抱怨的。可他們……卻把奴婢賣進了那種地方……奴婢運氣好,和裡面的一位姐姐一起逃了出來,不想又被哥哥抓住,又把奴婢賣給一個老頭子做續絃……小姐,奴婢當年才十歲啊,那老頭已經五十多歲了……奴婢被他關了有一年多的時間,中間逃了兩次,都被他抓了回來,將奴婢打的遍體鱗傷……終於在第三次他喝醉了酒以後,奴婢逃出來了……奴婢害怕再被他抓回去,也害怕被哥哥抓住,就沿着一個方向一直跑一直跑……奴婢累極了,困極了,餓得沒有一絲力氣,可奴婢去不敢停下來,奴婢害怕一停下來就還要回到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後來奴婢實在太累了,暈倒在路邊,幸得一位大叔所救,奴婢以爲那大叔是好人,心裡想着,就算是那大叔讓奴婢給他做媳婦,奴婢也認了,後來才知道那位大叔是個人販子,把奴婢賣進了牙行。被輾轉着賣來賣去的……沒想到現在,居然能遇見小姐這樣好的主子。”
小陶一直說的很平靜,直到最後一句,才熱淚盈眶,她看着廉如意的時候,大而清澈的眼眸中星輝熠熠,感激滿懷。
廉如意一直靜靜的聽着,她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裡,含着金勺子長大的,她從來不知道居然有人會因爲要蓋大房子就把自己親妹妹賣掉的。她也想象不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爲了吃飽穿暖,居然願意嫁給一個比自己大幾十歲的大叔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伸手握住小陶的手,十分慶幸這個女孩兒能在經歷了這些以後,還能保持如此純淨的眼神。
“你想報仇麼?”廉如意問道。
小陶眼中露出些許的掙扎,半晌之後,她才搖搖頭,“剛剛聽小姐說,有些傷痛記着比忘了好,奴婢也想到了報仇……可是我要找誰報仇呢?賣了奴婢的人是奴婢親哥哥……奴婢不想報仇,奴婢只想以後能好好的活着。”
廉如意輕輕的笑了,“你這樣很好。”
小陶生活簡單,且已經擺脫了過去的環境,她卻不同,她仍然在這個勾心鬥角的泥沼之中,稍有不慎就是屍骨無存,忘記過去的傷痛,也許就會在同一個坑裡,被人吃的死死的。所以她在和魏采邑的流言中無動於衷,不是因爲懦弱,更不是真的就怕了魏采邑,只是她要保存實力,蟄伏與傷痛之後,尋找時機發起反擊。
只是沒過多久,廉如意不敵魏采邑的流言就被新的話題取代,大皇子被封賢王。
聖上早就有意要封賞大皇子,但一直壓着不發,聽說這次是大皇子向聖上進言了改制軍隊的新方法,又在排兵佈陣上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深得聖心,聖上一高興,就藉機封王了。
被封了賢王的慕容丘更是身價倍增,不少有女兒的人家都開始打起了他身邊尚在空缺的側妃的主意。
廉如意算了時間,今世慕容丘被封賢王倒是比前世還早了大半年。他何時被封賢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封賢王之後的一件事。
前世慕容丘被封賢王之後,聖上就派了他負責西南鹽地的徵稅事宜,可以說這件事,是他最後能順利奪嫡的一大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