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的刻意激逗果然起了效果,彭連城彷彿陷入了癲狂狀態,此時哪裡還見得半分謙謙君子的模樣!
古人對心理疾病並無太多系統的研究,一般以癔症統稱,除非瘋到喪失理智,否則很少會被當成犯病。
似彭連城這樣的文人,便是患上心理疾病,也只會被當成特立獨行的文人風流,哪裡會受到正視。
可如果客觀地分析,彭連城其實已經病得不輕了。
他是大族子弟,從小接受正統的儒家教育,想要讓他接受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需要經歷多少痛苦掙扎,也就可想而知了。
楊璟還推測,曹恩直或許並非同性戀,或者說他是後期才被彭連城誘導,並非天生同性戀,他與彭連城乃是發小兄弟,平日裡又親密無間,很容易就會轉化爲非同尋常的親密關係。
彭連城必須時刻警惕,生怕別人發現自己的真實性取向,又需要與曹恩直保持親密,來填補自己對男人的渴求,而作爲長房長子,他肩負着比所有人還要多的家族使命和責任。
再加上他又娶了一個嬌蠻霸道的妻子,自認清貴的他,卻攤上了一個暴發戶一般的媳婦兒,還要飽受欺壓,忍受這女人的頤指氣使。
而弟弟又是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紈絝,家族裡頭也不知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齷蹉腌臢事情。
他對閻立春這樣的女人毫無感覺,有沒有夫妻之實是一碼事,弟弟彭連玉不知廉恥,叔嫂通姦則是破亂天道人倫的醜惡之事。
彭連城自己揹負着太多秘密,而彭連玉與閻立春苟且偷奸不說,竟然還聯手做起生意,想要通過閻立春的門路,進行科考舞弊,還妄圖藉此漁利!
彭連城自己就有缺陷,他也曾爲自己喜歡男人而感到羞恥,但漸漸地他也就發現,這是老天爺的安排,而並非他作踐自己,這是骨子裡的渴求,而不是自己能夠選擇或者決定的。
於是他比別人還要維護正統倫理,像一種補償心理,也更是一種掩飾,試問誰能夠想到,極力維護正統禮教的他,本身就是個不爲世俗所容的人?
所以當他發現了彭連玉和閻立春的陰謀之後,便揭發到老太公那裡去,誰知老太公爲了家族的利益和臉面,非但沒有制止,反而讓彭連城不要再理會這件事情!
彭連城只好強忍着,找到自家弟弟,希望弟弟彭連玉能夠痛改前非,懸崖勒馬,只是沒想到,彭連玉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揭穿了彭連城與曹恩直之間的事情,指責彭連城敗壞道德,根本沒有資格說他!
彭連城此時才知道,閻立春早已發現自己是同性戀,還將秘密告知了彭連玉,閻立春甚至還主動找上門,說他彭連城無法與自己同牀共枕,就不要阻攔她與彭連玉,還恬不知恥地揚言,就算她與彭連玉生下兒女,最終也是彭家血脈,她又沒有勾搭外人,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還告訴彭連城,其實彭老太公早就默認了此事!
彭連城已經怒不可遏,當下就要不顧一切地殺死閻立春和彭連玉,但最終還是被閻立春的貼身大丫環撞破,及時呼救,彭連城這才罷了手。
他本以爲自己表現出來的強硬姿態會讓彭連玉和閻立春收斂一些,但這對狗男女根本就沒把他當成一回事兒,繼續張羅着洞庭文會,暗中聯絡了十幾二十名考生,要一同舞弊,甚至還要在文會上揭發彭連城的醜事!
這樣的事情一旦暴露,彭連城必定會失去家族繼承人的資格,彭連玉雖然名聲不好,但藉助閻立春孃家的勢力,肯定能夠將彭連城的位置取而代之,反正現在彭家也想巴結閻立春。
遭受到的屈辱便如同啃噬心頭的螞蟻,使得仇恨的怒火不斷在彭連城內心之中積累,彭連城又擔心彭連玉真的將他的醜事揭發開來,終於還是控制不住怒火而爆發開來。
周文房本是彭連城的好友,他能夠當上巴陵縣衙的推吏,並非周氏的後臺關係,而是彭連城動用了自己的人脈。
彭連城知道周文房雖然科舉不成,卻專研毒藥之道,便讓周文房調配了毒藥,想要毒死彭連玉,以保守自己的清白名聲。
周文房調配好毒藥之後,彭連城便伺機給彭連玉和閻立春下毒,可這兩人對他已經起了戒心,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機會,只能通過周文房的關係,找了兩名船工,讓船工找機會下毒。
彭連城知道曹恩直也收到了邀請,擔心彭連玉會對曹恩直不利,便找上門來,跟曹恩直說明了一切,沒想到卻讓李婉娘全都偷聽了。
李婉娘本就是個心思玲瓏的女子,與曹恩直成親多年,早就產生了懷疑,聽得二人親口證實,一時半會兒也接受不了。
可到了晚上,她冷靜下來之後,終究還是想通了,曹恩直雖然與彭連城有着不可告人的親密關係,但對她還是不錯的,如果這秘密真的被彭連玉揭發開來,曹恩直必定身敗名裂,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所以當曹恩直回來的時候,她就勸說曹恩直上船,因爲如果曹恩直拒絕邀請,就會引起彭連玉的懷疑,彭連城的下毒計劃想要成功,便會更加的困難。
曹恩直沒想到妻子非但沒有責怪和幽怨,反而主動幫他出謀劃策,心裡也着實感動,便向彭連城提出要登船,彭連城想想也就沒有拒絕,只好又與周文房商議,讓一名護院高手扮成船工,保護曹恩直。
而另一方面,閻立春也知道自己跟彭連城已經勢不兩立,便讓貼身大丫環出面,僱傭了鹿月娘這個蠱師,讓她在船上保護彭連玉,順便給船上的人都下蠱,也算是立下投名狀,避免有人走漏消息。
只是她並沒有想到,彭連玉一見鹿月娘花容月貌,便鬼迷了心竅,酒宴的空當就要對鹿月娘用強,結果自然是被鹿月娘打了出去,還被鹿月娘下了蠱。
彭連玉吃了癟,惱羞成怒,又不能對鹿月娘發泄,便將矛頭指向了曹恩直,借題發揮,揭發了曹恩直與彭連城的醜事。
船上的士子們都已經決定跟彭連玉參加科舉舞弊,更知道他憑藉的是閻立春的門路,自然要拍馬附和,加上曹恩直和彭連城的新聞實在太過勁爆,這些人當即就大聲嘲笑起來。
曹恩直髮現矛頭不對之時已經來不及,也顧不得羞憤,便吩咐那護院高手,將彭連玉給架入了船艙,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給他灌下了毒藥!
鹿月娘對彭連玉的行徑甚爲不齒,又豈會繼續待在他身邊,閻立春的人說不動鹿月娘,只好親自下船艙去找彭連玉,卻發現了曹恩直的人,雙方當即大打出手!
那些船工也都陷入亂戰之中,船上登時大亂,那些個士子本來就心裡有鬼,騷動一起,他們更是慌張,船上亂成一團不說,船艙裡更是廝殺不斷!
混亂之中,也不知是誰踢翻了烹飪的火爐,艙內起火,煙霧很快就將裡頭的人逼了出來,雙方在甲板上繼續廝打,船艙卻被燒穿了,那些個士子都是文弱不堪的人,待得船艙進水,更是慌亂,也不知誰喊了一句,要捉拿拿兇手,結果兩邊的人都炸毛了,又將士子和那些陪酒的女人都給牽扯進戰團!
只是這畫舫算是大船,船艙漏水之後,巨大的壓力很快就將船底撞開,船身吃不住,便傾斜起來,而後緩緩沉入了洞庭湖!
這些人落水之後自然掙扎求生,可大多數人也只能被淹死洞庭湖裡頭。
彭連城和閻立春都關注着船上的一舉一動,可惜等他們派來援兵,早已難挽大局,彭連城先到一步,將生還者都救了起來,生怕自己的秘密走漏,只能將兩個有資格參加宴會的士子給抓了回去。
至於其他生還者,有些只是廚子和奴婢之類的,並沒有資格到二樓的宴席,也聽不到彭連玉胡言亂語,彭連城也就放過了他們。
幾次三番詢問他們,這些奴婢都說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船艙失火,導致了沉船。
彭連城便以彭連玉的名義,給了他們很大一筆撫卹費,誘導他們將沉船說成意外事件,至於曹恩直等人,他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便讓周文房好生軟禁在了別院。
事情傳開之後,李婉娘第一時間找到彭連城,哭得肝腸寸斷,彭連城也不好隱瞞,便帶着李婉娘見了曹恩直。
李婉娘提出要照顧曹恩直,隔三差五過來送溫暖,彭連城也沒辦法拒絕,但他自己也放心不下,生怕李婉娘這般溫情,會把曹恩直的心給奪了回去,便將一半鑰匙交給李婉娘,每次都一起來探望曹恩直。
不過這種事情始終是瞞不過閻立春,李婉娘很快就成爲了閻立春調查彭連玉死因的突破口。
爲此她甚至不惜用下蠱來操控李婉娘,只可惜事態的發展漸漸無法控制,無論是她,還是彭連城,都無法控制得住,終究還是被楊璟抓到了周文房,將曹恩直等人給救了出來。
楊知縣對楊璟的審訊技巧感到非常的別開生面,如今見得楊璟三言兩語就撬開了彭連城的嘴,非但如此,反而讓他陷入癲狂之中,根本不需要發問,就發泄多年積怨那般一一傾吐了出來!
到了最後,彭連城甚至關於閻立春以及許多彭家的辛秘都吐了出來,彷彿整個世界都對不起他一般!
楊璟知道他的心理已經扭曲,說什麼都不意外,但楊知縣可就臉色大變,趕忙讓那書吏停下,不敢將這些記錄在供詞裡,而是用另外一張紙記錄下來,稍後說不得要跟宋閣老好好商量一番。
發泄完內心之後,彭連城如釋重負,彷彿肩負了十幾年的大山,終於放了下來,又如同被抽空了靈魂,似那行屍走肉一般。
他緩緩低下頭,只是趴在稻草鋪上,無力地流着眼淚,再沒有多說一句。
楊璟拍了拍他的肩頭,而後朝他說道:“如果你想見曹恩直,我回儘量安排你們見一面的。”
楊璟不是古板之人,也不是所謂的衛道士,他知道同性戀不是病,而是與生俱來無法選擇的,就像人的性別一樣,所以他並沒有唾棄彭連城。
彭連城聞言,沒有任何反應,楊璟只好嘆了一口氣,轉身要離開,正要關門之時,卻又聽到身後傳來彭連城的聲音。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