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小皇帝到底不能眼看着蔣嫵身懷有孕,大年夜還吃一半燒焦一半不熟的烤土豆的。到底還是吩咐擺宴,卻是擺在他們目前所在的屋內,似乎格外不想到大殿中去。
蔣嫵望着少年面上似毫無芥蒂和陰霾的笑臉,心內卻是明白了他的感受。
這偌大的皇宮,小皇帝雖成功的搬了回來,卻也是寂寞的。
但今夜不併非往日,不能掃了皇帝的興致。三人只是圍桌而坐,由景同伺候着吃菜,霍十九與小皇帝間或笑談,講一些往年的趣事,小皇帝喝了點酒,話也就多,甚至還揭霍十九的短。
“……瞧朕的英大哥這樣的人物,其實最怕蛇蟲鼠蟻這些東西,哈哈!有一次朕玩蛐蛐兒,不留神將那小東西放了出來,遍尋不着之時,突然就見英大哥麻利的跳到桌子上了,還跺腳。朕一瞧,那蛐蛐兒正往英大哥袖子上蹦。朕後來拿蜘蛛嚇他,他果然是害怕的。”
蔣嫵聽的咂舌,殺人不眨眼的人,居然怕蟲子?回頭看看霍十九,就見他低着頭吃菜,好似根本沒聽到似的。
小皇帝問:“朕都說了英大哥的弱點,姐姐還不說說你的?”
蔣嫵覺得一陣好笑,仔細想了想,倒是想不出一件她怕的:“皇上,我倒是沒什麼怕的。蛇蟲鼠蟻我都不怕。”最怕的是有什麼事傷害到家人。
小皇帝道:“你跟朕一樣,朕也不怕。”說着吃了一大口菜,含混不清的道:“新的一年,朕要收回戶部。”隨即喝了口酒感慨道:“朕已經十五了呀!今年英國公說就該選妃了,這偌大的後宮也沒個人陪着朕玩,如今可算是有了正經由頭。只是朕常聽人說,外頭那些妻妾成羣的未必就相處的融洽,可朕是天子,他們應當……”
小皇帝依舊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仿若方纔那一句“收回戶部”是蔣嫵的幻聽。
可是不經意間與霍十九交換眼神,蔣嫵就知道她沒有聽錯,小皇帝的確是當着她一個外命婦的面說了這樣的話。
這些話,本不是該她聽到的。
就連霍十九。恐怕也不應該聽到。
如今英國公把持朝政,小皇帝尚未親政,除非在發生收復失地這等大事必須有小皇帝出馬的大事之外,其餘事情小皇帝不碰,英國公也不會允許他碰。
收回戶部,收回國家經濟命脈的掌控權,這的確是小皇帝開始親政的第一步。只是如今開始,他是否有這個能力?戶部磊磊賬冊上記錄的大多是欠條白條,賬目明瞭,卻虧空着國庫。這麼大的一個漏洞,又要如何讓那些吞了國庫銀子的將錢吐出來?
蔣嫵再無心情用餐,只是微笑着與霍十九一同陪着小皇帝,過了子時,一同站在丹墀上望着遠方璀璨的焰火照亮了漆黑的天空。三人都是無言,只有霍十九一直緊握着蔣嫵的手。
回去的路上,霍十九仔細呵護她,對方纔小皇帝說的話卻是隻字未提。蔣嫵也沒有提起。
到了家中,曹玉卻來報:“爺,您讓我保護的人方纔已經安全出城了,且並未驚動一人。”
霍十九扶着蔣嫵在臨窗暖炕坐下。笑道:“達鷹倒是個有分寸的。”
蔣嫵其實也鬆了口氣。文達佳琿的到來本就是不該的,若真被有心人拿捏住了做文章,霍十九豈不是要倒黴?到時候她只會討厭他而已。想來文達佳琿心裡也是有數的。
不必她開口,他便自覺離開,也算是他識時務。
曹玉又道:“纔剛我聽爺的吩咐去了一趟夫人的孃家。”
蔣嫵聞言擡頭,摘下披風的動作稍頓。還是霍十九將她肩上的大氅接過。
曹玉對蔣嫵微笑,輕聲細氣的道:“夫人不必擔憂,蔣大人與二少爺一同守歲,雖並且多見得歡快,但也並無太多悲敢。”
早知道蔣學文會是這樣的。畢竟不過是個女兒而已……
雖她瞭解蔣學文,但這樣的認知她還是覺得心裡不舒坦。
可轉念一想,人果真都是貪心的。前世她無父無母,那時候就想不論貧富貴賤,不論性情如何,只要有父有母都是莫大的幸福了。
今生她有父母有姊妹,怎麼又開始對父親的作爲在意起來,想來這也就是她的貪心。
蔣嫵的心裡一直裝着小皇帝的那句話。是以年關之後朝臣開始正常上朝時,她也就時常會問霍十九一些朝廷中大事的走向,可是直到了春暖花開,春末夏至,她依舊沒有聽到絲毫關於小皇帝對戶部方面的動作。
此時的她臨盆在即,早兩個月前霍十九就已請好了產婆和宮裡有經驗的嬤嬤,也在奶子局挑了兩名年輕清秀身體強健的奶媽子預備着,就連身邊伺候的人,除了有聽雨冰鬆之外,還另外安排了四名懂事貼心的大丫鬟。
霍十九緊張,唐氏、趙氏和霍大栓等人更緊張。蔣嫵散個步多走兩步路,他們尚且都要跟隨叮囑。
五月二十三這日的清晨,唐氏與趙氏都用罷了飯,坐在廊下一面搖着團扇納涼一面低聲商議產房的佈置,眼神卻是放在院門口的兩人身上。
蔣嫵穿了件淡紫色雲霧紗的襦裙,即便大腹便便也不失美感,舉起雙臂爲霍十九正了正帽子,又理了理飛魚服的領子。
霍十九滿目柔情,握住她的手道:“好了,別忙了,你也快足月了,我今日就與皇上回明告假幾日。在家裡多陪陪你。以備不時之需。”
蔣嫵搖頭,笑道:“你朝務繁忙,如今新上任的錦州地方官好容易才捋順了一些,就不必爲了家裡的事操心了。你又不是穩婆,在家裡能幫上什麼忙。”
“我雖非穩婆,好歹在一旁陪伴着你我也放心啊。”霍十九很無奈,“你呀,從沒見過你這樣心寬的,我聽說旁人家的婦人臨盆之前有焦慮的,又害怕的,也有鬧情緒的,怎麼你就偏偏與人不同。”
“那是別人家的,你喜歡呀?”蔣嫵挑眉瞪着他。
霍十九忙搖頭,“哪會。可就是因爲你什麼都不叫我擔心,我才更擔心。”
“你放心。”蔣嫵撫着肚子道:“我好得很。他也好得很。你快去衙門吧,再話別一會兒就該吃晌飯了,你也不必走了。”
霍十九失笑,“你這小壞蛋。”心裡更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與皇帝告假。
目送霍十九離開後,蔣嫵便來至於唐氏與趙氏跟前:“娘,你們慢慢聊,我回房去了。”
二人都笑着點頭,叫了聽雨、冰鬆,帶着紅梅、櫻雪、落蕊、玉橋四個大丫鬟跟在蔣嫵後頭,一同護送她回瀟藝院。
看着蔣嫵走遠,二老才又商議着產房裡還有什麼需要預備的。
蔣嫵這廂扶着聽雨的手,緩步走向瀟藝院,到了夏季,霍府裡又是一番流觴曲水百花芬芳的景象,就連霍大栓今年新重的那些瓜果菜蔬看起來也是鬱鬱蔥蔥的很順眼。
蔣嫵走走停停,面色如常,心情很好欣賞景色的模樣。
等回到瀟藝院,聽雨與冰鬆要扶着蔣嫵回正屋時,蔣嫵卻道:“先去產房瞧瞧。”
二人道蔣嫵是想看看產房的佈置,就都點頭。
其實產房就是瀟藝院中緊挨着正房的一間帶有耳房的廂房,爲了照顧蔣嫵生產方便而稍微做了一些擺設上的變動,也預備了嶄新的牀褥。
蔣嫵緩步進了屋,穿過多寶閣到了裡間。
牆角的小几上琉璃花樽中擺着今日新換的新鮮百合,鋪設百花盛放錦緞桌巾的八仙桌上放着時新瓜果,和着百合花香很是怡人。架子牀四周是淡綠色紗幔,顏色與屋內搭配着只覺清爽。牀頭垂下的兩根綢帶,想來是生產時借力所用的。
蔣嫵就緩步走到牀畔,輕輕坐下,吩咐道:“去請周大夫和穩婆來吧。”
聽雨道:“是。”只當蔣嫵是有話要吩咐。
冰鬆卻覺得蔣嫵的臉色不大對,擔憂的到了近前道:“夫人可是不舒坦?”
“還好,你去吩咐廚房給我臥紅糖雞蛋,先來十個好了。”蔣嫵說罷,就登了繡花鞋躺在牀上,閉了閉眼,才道:“還有,不準去打擾侯爺,待會兒大夫和穩婆都來瞧過了,在去慢慢告訴太夫人和我母親。”
這就是要生了?
冰鬆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驚呼一聲,慌亂的奔了出去:“穩婆,嬤嬤!快,快,夫人怕是要生了!!”
這一聲尖銳的叫喊,讓整個瀟藝院都炸開了鍋。
蔣嫵聽着外頭慌亂的腳步聲,還有丫頭奔走時撞在一處跌倒時的聲音和銅盆落地水灑落一地的聲音……不免有些好笑。
她就是怕他們慌亂,結果他們反倒更慌亂了。
穩婆和宮裡請來的接生嬤嬤輪流給蔣嫵觸診後,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點頭。
周大夫也被請來給蔣嫵號脈,又與穩婆和接生嬤嬤出去商議相關事宜。
這廂聽雨已和冰鬆一樣的慌亂,匆忙的端了紅糖臥雞蛋來。
蔣嫵已卸了釵環,長髮只隨意紮成一束,見他們二人回來,不免一笑,就抓着借力用的綢帶要起身,還是聽雨眼疾手快的扶着蔣嫵坐了起來,緊張的仿若捧着一大塊嫩豆腐:“夫人,您,您這會子能起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