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跟隨霍十九久了,對皇帝的忠誠想法根深蒂固,聽聞蔣嫵的問題,他有一瞬的怔愣。
“再自私,他也是皇上……”
“他除了會投胎,我沒見他比尋常人高出多少去。”蔣嫵冷笑:“那個位置,就是家阿英去做也要比他強上十倍。”
“夫人,這話也只你我二人時候說說便罷了,若是傳揚開來,爺多年來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蔣嫵曹玉急的說話聲音都比往常大了一些,不禁覺得好笑。
的確,她也曾經是被忠孝節義綁縛住的,但是現在她有了重要的愛人和孩子,那些東西在她的眼中和心中就變的無足輕重。她現在爲的,只是要保全霍家而已。譬如國家大事,誰做皇帝,她們撲通的升斗小民哪裡能夠左右,自然是愛誰就是誰去。
可是她的丈夫執着於此事。
“罷了。我知道了。”蔣嫵深吸一口氣以平復心情,淡淡笑着道:“不必擔憂,是在不成,我就去做那個千古罪人,即便讓阿英恨我一輩子,我也覺不會讓他和霍家有任何危險。什麼史書工筆,那都是給人看去不切實際的東西,人活一輩子,死了就什麼都完了,或者就只顧好生或,誰還在乎什麼記載。”
“那夫人預備怎麼辦?”曹玉不免有些佩服蔣嫵的想法,說話來語速也快了不少。
“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但總要一試才行。我會去勸勸他。他如果真的不在乎生死,想要以身殉國,我自然可以相陪。但是家人是無辜的。孩子是無辜的。”
曹玉此時當真對朝堂上那些紛亂和先下的時局生出濃濃的無奈,憐惜的道:“夫人,當真是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我頂多是被人罵兩句,雖生氣,但身體上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也不覺得被不相干不瞭解我的人罵了有多傷心。可是阿英不同。我可以保護他的性命,卻無法避免現實真正有可能傷他的心。”
“若真有那一天。也怪不得你,都是天不遂人願。”曹玉語聲輕緩。
蔣嫵擡起頭。看着綢傘外被白雪覆蓋的院落,心內也如同落雪無聲一般寧靜。好似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切令人揪心的真相一般。
曹玉眼角餘光看着她,隨後強迫自己調開目光。直到蔣嫵與他道別,緩步離開了演武場所在的院落。他纔看看向她一路走到院門前長長的那串足跡。
雖不能得到她的人,她的心也是一心都向着霍十九的,可能夠這般偶爾與她說說話,能如此近距離的看着他,曹玉就已感覺到滿足。
蔣嫵回到臥房時,霍十九依舊在睡。她便讓玉橋去上房告訴趙氏一聲,就說今兒霍十九公務繁忙,回府後身子勞累,這會子還沒歇過乏來。她留在身邊照顧,也就不去了,請老人家自個兒用晚膳。
趙氏聽了玉橋的回話。歡喜不已,笑眯眯的打發了玉橋回去。那臉上開懷的笑容打當真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待到屋裡沒有了旁人,霍大栓才放下菸袋道:“你沒事兒也跟兒子側面說說,房中的事兒也不要這麼勤。”
趙氏氣道:“你是做爹的,這樣事兒自然是你去與兒子說,你自個兒不知道怎麼開口。就推給我不成?”
霍大栓羞惱,因要在親生兒子面前說起這檔子事情的確有些抹不開臉。又被老婆數落的臉上更燒熱。氣道:“還不是你,整日裡都與兒子說要趕緊努力生個孫女出來,你兒子聽你的,現在擔心他身子了你又不說了。”
“好好好,我不說,你也不說!真是個老頑固。”趙氏起身氣鼓鼓的瞪了霍大栓一眼,就回裡屋去了。氣的霍大栓直在炕沿磕打黃銅的菸袋鍋子。
蔣嫵哪裡知道霍大栓和趙氏想多了?
這會兒抱着七斤盤膝坐在炕上,正低聲哄着他:“七斤,叫爹爹,叫爹爹。”
七斤小拳頭揮舞着,笑的流出了口水,十分不清楚的道:“打打”
“不是打打,是爹爹。”蔣嫵眉開眼笑的繼續教他。
七斤如今已能夠滿炕上亂爬,還能夠發出簡單的疊字因,例如“打打”、“拿拿”。而且這孩子聰明的很,有時還聽得懂大人的話似的,若說要去哪兒,他立即就會興奮起來,若不帶着他去,他就會大哭耍脾氣。
蔣嫵握着兒子的小拳頭,他手腕兒上綁着紅色五福臨門絡子,上頭綴着個小金鈴,一動作就發出清脆的鈴聲。
七斤好似格外喜歡聽鈴鐺的聲音,所以小手總是喜歡揮舞。
“七斤,叫爹爹,來跟娘說,爹、爹。”蔣嫵繼續耐心的教導。
“打、打打打。”
“是爹爹。”
“碟。”
“爹爹,七斤乖,叫爹爹。”
“爹爹爹。”
終於聽到七斤學會叫“爹爹”,蔣嫵歡喜的一把將兒子抱起來,“來,再跟娘說一次爹爹。”
“爹爹爹。”小孩抓住蔣嫵胸前垂落的長髮拉扯,像是找到新玩具。
蔣嫵顧不得許多,下地趿鞋抱着孩子就往裡屋去。
見霍十九在臨窗的暖炕上依舊睡着,她又有些不忍心叫他起來。
這一次,七斤卻先開口,奶聲奶氣口水亂噴的叫:“打打爹爹爹爹爹!”
在安靜的屋中,孩子稚嫩的聲音格外的響亮。霍十九原本睡了一下午,這會兒也快醒了,聞聲一個激靈張開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抱着七斤站在身旁的蔣嫵。
蔣嫵見寶貝兒子將霍十九喚醒了,笑道:“七斤再叫一聲?叫爹爹。”
“爹、爹。”小拳頭揮動,金鈴鐺叮鈴作響。
霍十九睏意全無,一躍而起,將七斤抱了過去,“七斤,再叫爹爹一聲。”
小孩開始玩他的衣襟。
“再叫一聲?”
依舊玩衣襟,好像對霍十九衣襟上的針腳更感興趣。
霍十九擡頭問蔣嫵:“嫵兒,纔剛七斤真的叫我爹了?”
蔣嫵微笑頷首。
“可是他現在……”
“爹爹。”
這一聲,格外清脆,咬字也比方纔要清晰許多,就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真的已經會說話一般。
“哎!”霍十九應了一聲,將柔軟的小孩兒抱在懷裡,力氣是不敢用分毫,眼淚卻已涌上秀麗的眼眸:“嫵兒,七斤會叫我了。”
“是啊。咱家七斤聰明着呢。”蔣嫵拉着他坐下,二人相依偎在一處,七斤在霍十九懷裡閒不住,又開始在炕上亂爬,金鈴鐺發出清脆愉快的響聲,彷彿清澈的泉水叮咚作響。
霍十九想閉上眼,又不想錯過孩子嬌憨可愛的動作,可是再這樣下去,他怕會在蔣嫵面前落淚。
蔣嫵哪裡會不明白他的感受?
將臉埋在他懷中配合的不去看他,低柔聲音傳出,呼吸暖暖的噴灑在他胸膛:“是不是看到這樣的七斤,就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看下去,好似這般就已經滿足了。”
霍十九揉了揉眼,順手摟着蔣嫵,又伸長腿擋着七斤,免得他掉下暖炕:“不僅滿足,還覺得新奇。這世上有了個屬於你我的孩子,是與我很相似,與我生命相延續的孩子。他還叫了我爹。我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感覺。‘
“成就感,滿足感?”
“對,是成就和滿足。”
蔣嫵緩緩坐直身子,將七斤抱回在懷中,幽幽道:“若是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在一起,爹孃身子安康,孩子平平安安,即便粗茶淡飯也是好的。錦衣玉食,嬌婢侈童的生活,反倒叫人不安。”
霍十九攬過蔣嫵的身子,嬌妻麟兒的生活誰不想過?然而對於他來說,平淡的幸福才最爲奢侈。
他竟然來這樣簡單的要求,都無法滿足蔣嫵,不敢做出任何承諾。
“阿英,你想過咱們將來要去哪兒嗎?如果我們能回錦州封地就好了。在比如你辭官,我們只做平民百姓,這樣天下之大,我們那裡都可以去。”
“今日怎麼說起這些?”霍十九摸摸七斤的頭,小孩立即聰明伶俐的咯咯笑了。
蔣嫵道:“我雖不知外頭你那些事情有什麼進展。可是皇上的事情現在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京都城中實在是不安全了。爹孃年紀大了,我姐姐又懷着身孕,翻年五月就要臨盆。七斤還小。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真的禁不起任何折騰了。我雖可以護着家人,可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若是有一日無法顧及到全面呢?這些擔憂在我心裡埋藏着,到今日聽了七斤叫你一聲爹爹,我才說出口。阿英,我可以陪你同生共死。但是爹孃,阿明和我姐姐,還有孩子,都是無辜的。就算要放手一搏,咱們能不能先讓他們安全離開?”
“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這個地步,你着實不必擔憂。”霍十九安慰蔣嫵。
蔣嫵搖頭,苦笑道:“皇上的事情已經宣揚開,七斤就是皇上認定了的人,一旦將來皇上打算立七斤爲皇儲,咱們全家還有活路嗎?好,就算你說皇上仁慈,不會對咱們如何,可是英國公呢?他狼子野心,等待今日已經有年頭了,好容易來了一個可以除掉皇上的機會,會不動手?你是皇上一黨,咱們家又能好到哪裡去?阿英,這個時候不想退路,難道等將來在皇上那裡拼運氣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