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霍十九說的,小皇帝也覺得有些擔憂。
他將此事宣揚開時,根本就沒有想過是否宣揚開會傳到陸天明那處,也沒想過宣揚開會對他造成什麼後果。
“若是陸天明先一步得到消息,會怎樣?”小皇帝看向霍十九的眼神閃了閃,像是怕被家長責罵的孩子。
霍十九就撫了撫額頭。
小皇帝難道真的不懂嗎?他不信。他問出這句話,其實只是希望他寬慰他罷了。
然而解決了英國公的事後,他不會永遠都留在小皇帝身邊,不可能再繼續爲他遮風擋雨,但凡有事還是要他自己去解決的。往後的路是必須他自己一個人去走,也不能心疼他動動腦子。
霍十九耐心的道:“一旦陸天明先一步得到英國公被俘的消息,他當年陪伴英國公身邊做了那麼多不利於國家的事,定會心虛,也會擔憂皇上會如何處置他。他不是那些尋常幕僚,而是手握十萬京畿衛兵權的人,一旦有了早飯起事的心思該如何是好?”
“他敢!”小皇帝冷聲道:“朕富有四海,會怕他不成?”
“皇上,英國公積威已久,並不是一日兩日才崛起的,他的黨羽遍佈朝野,關係盤根錯節,又豈是隨便就能夠拔除的了的?如果拿下陸天明,咱們的勝算就會再多兩分,否則即便將來能夠順利除了他,恐也會動搖國本。”
小皇帝聞言沉默了。許久才道:“如此一來,朕似乎真的做錯了。”
皇帝做事,就算錯了也不能說是錯。如果霍十九是那些慣會討皇帝喜歡的人,現在就當方聰敏些不要去戳小皇帝的痛處。
不過霍十九在皇帝面前,素來都不會作假:“皇上。您沒錯,只是略衝動了一些。從前臣不是說過的?做事要考慮後果。若是覺得事情若做了會對整體不利,那就要考慮一下是要擇取眼前利益,還是要考慮長久利益。”
小皇帝低着頭不言語。
霍十九說罷了,卻覺得自己多言無趣。小皇帝已經有了一系列自己的想法,已經不需要他在指手畫腳了,做的多了。不但惹人怨恨。也有要將他繼續做傀儡的嫌疑。
這些年都做傀儡,小皇帝對這檔子事是很忌諱的。如果不忌諱,他也不會對霍家人那樣。焉知他當時就沒有永除後患的心思?
霍十九也不想多言了。
恭維的話說不出,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他做的好,霍十九隻能沉默。
小皇帝對霍十九的確是信任又依賴,不過被否定了做法。又羞又惱,也就沒了談興。只道:“英大哥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回去休息,日後還有更多事情要仰仗着你。”
一旁侍立的景同和小綠都覺得驚訝。找往常,小皇帝是會留霍十九用飯的。
“皇上也好生休息。”霍十九行大禮。又囑咐景同別忘了伺候皇帝晚上用藥,就離開了御書房。
霍十九剛剛離開,景同就壓低聲音方柔語調道:“皇上。您纔剛未曾留錦寧侯用完膳,侯爺八成會不喜歡呢。”
“嗯?”小皇帝挑眉。“怎麼說?”
“皇上從前若是留侯爺說話到這個時辰,大多都會留飯的,今兒冷不丁的一次不留,難免會叫人多想。”
小皇帝愣了一下,細想想景同的話也覺得有道理。這世上的確是你待人一萬個好,偶爾一個不好就將從前的好處都抹殺了。
“英大哥也不是那樣計較的人吧。”
景同聽着小皇帝的話,只笑而不語。
小皇帝煩躁的隨手丟了迎枕,好容易事情處理罷了,隨後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也不願意在這樣事上費心了。
霍十九回到府中時天色已經全黑,二門上也落了鑰,不過蔣嫵一直安排了玉橋在一旁守着,夜色暗淡中好爲霍十九提燈。
“今日夫人歇息的好麼?”
“夫人休息的挺好,纔剛親家老爺和少爺來了,說了一會子話。”
“夫人可喜歡麼?”
玉橋便回頭看了看霍十九,心中不無對蔣嫵的羨慕,嬌聲笑道:“回侯爺,夫人今兒個喜歡。”
霍十九點了頭。
小皇帝不安着他們預想中的法子去辦,將英國公的事宣揚開,反倒是叫他之前的惡名一次雪清了。不過他在乎的不是名聲,反而是陸天明。
一想起這些,霍十九眉頭就擰了起來。
蔣嫵此時正斜躺在臨窗的拔步牀上小憩,聽聞錯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起了身,吩咐道:“侯爺回來了,去預備晚膳吧。”
“是。”聽雨笑着出去,到門前正與霍十九走了個對面兒,忙行禮,隨後爲霍十九撩起門簾。
霍十九笑剛纔已經聽見動靜,笑着道:“不忙,我還不餓。”
他說不餓,卻沒說已經吃了。
蔣嫵看霍十九眉間的淡淡紋路,就知道纔剛在宮裡必定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也不多問,就笑道:“我有點餓了,要不你陪我吃點?”
“晚飯沒用嗎?可是不舒坦了?”霍十九幾步到蔣嫵近前,攬着她進屋去,“是不是在戴家太勞累,動了胎氣?周大夫瞧過了嗎?”
“我一切都好,你不要亂緊張。”蔣嫵拉着他的手坐下,看了一旁的落蕊一眼。
落蕊立即會意去預備水和帕子來伺候霍十九盥洗。
“我晚膳吃了點兒,當時是飽了的,不過這會兒又餓了。你也知道,我現在一個人吃的是兩個人的份兒,難免要多吃些。”
“那當然好。”霍十九仰頭擦臉,覺得洗過臉精神好多了:“怕的是你不肯吃。”
婢子擡着食盒進來,格式精緻的小菜擺了滿桌子,精緻的小籠包味道噴香,粳米粥裡頭摻了紅豆熬得香濃。蔣嫵就在一旁吃一碗粥,逼着霍十九吃了一屜小籠包。
待漱口擦手後,霍十九道:“今兒事情岳父聽說了?”
“嗯。特地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外頭傳的那樣惟妙惟肖的,連我動手將英國公那老東西給揍了都給說的像親眼所見似的。”
“那都是皇上吩咐的……罷了,咱們不說此事。”霍十九笑道:“反正事以至此,剩下的全看皇上的了。”
“你真能丟開手嗎?”
霍十九大手順了順蔣嫵垂在肩頭的長髮,苦澀一笑,“其實,我希望能有施展抱負的空間,英國公如今被關押起來,往後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國家一切都是百廢待興,我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只是……面對皇上,我真的無法坦然。原來我到底也只是個尋常小心眼兒的人。”
“你不是小心眼。”蔣嫵靠着霍十九肩膀,雙手摟着他的腰,推着他倒下:“你若是這樣情況下還能對皇上如從前那般,我纔會覺得難以接受呢。如果是我,怕早就離開京都,再也不管皇帝與英國公之前的糾紛,誰做天下之主又與我有什麼相干?但是你做到了。這樣你也已經仁至義盡了。”
霍十九聞音知雅的道:“所以從現在起,我也不必在多理會了。”
“嗯。能做的,你都做了不是嗎?”
“的確是。”霍十九嘆息着,翻身將蔣嫵摟在懷裡:“我的確是能做的都做盡了。等過些日子,瞧着皇上將事情徹底解決了,情況也趨於平穩了,我就與皇上提致政的事。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去江南找爹孃他們了。”
蔣嫵連連點頭,一想到即將到來的輕鬆日子,脣邊就禁不住掛着笑。
蔣嫵與霍十九睡了近來最安穩的一夜。
次日起身時,二人一面用飯,就聽四喜在廡廊下低聲回道:“……昨兒個國公府外頭圍了重兵把守,因如今三司會審還未開始,正蒐集英國公的罪證,是以家中的女眷們也都沒動,只是限制了行動拘在府裡。誰知道好端端的,他們府裡馬棚昨兒夜裡起火了。”
蔣嫵挑眉,拿了帕子沾沾嘴角,道:“大約什麼時辰的事兒?”
“約莫是三更天,雖然水龍局的人很快就趕到,將活都給滅了,可那一府里老弱婦孺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英國公夫人年紀也大了,一股子急火攻心,如今已是臥牀不起了。”
蔣嫵頷首不語。
她是覺得英國公問罪,他的家人都有些無辜,畢竟老弱婦孺平日裡聽英國公的吩咐去辦事,也不是罪大惡極的。
可是既然他們受了英國公聞達時的富貴,那麼落寞時的寂寥也該一併承受,那是身爲家人應當承受的。
“侯爺。”廊下一個一身翠綠衣裳的小丫頭子行了禮,道:“外頭來了客,曹公子請您用罷了早膳就去前頭。”
霍十九與蔣嫵對視了一眼,就漱了口,一面起身一面道:“嫵兒,你猜會是誰?”
蔣嫵挑眉,笑道:“我可不猜,不論是誰,什麼事兒也只你一應去應付罷了,我這會兒要去看看孩子們。”
霍十九笑道:“也好,我出去了,回頭在命人來接你跟孩子一道過去。”
蔣嫵愣了,看了他一眼才道:“說道好像你能掐會算似的,還是你知道什麼了?”
“我沒想什麼,只是覺得熱鬧看夠了,他們也該啓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