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之中就如往常一樣,並沒有披紅掛綵,全無絲毫喜氣,遠不如院中婢女林立挑燈的熱鬧,所以一身大紅蟒袍身姿筆挺俊美無儔的人,便成了進門後入目最明媚的風景。
蔣嫵從來都知道霍十九是好看的。今日的他,卻比平日裡還要風華絕代。他身上火紅的喜服並未使他秀麗容貌顯得女氣,反而展露出他獨有的尊貴和銳利。
見她進門,霍十九眸光一閃,笑意爬上脣角。不由自主的迎上她:“嫵兒。”
蔣嫵微笑,明眸流轉,俏顏飛霞,二人站在一處,端的是賞心悅目。
蔣學文與唐氏端坐首位,唐氏淚盈於睫,蔣學文望着蔣嫵的目光十分複雜。
蔣嫵便在霍十九與冰鬆的攙扶下提裙角跪在錦緞如意團壽軟墊上,端正行禮:“女兒感激父母養育教導之恩,今朝拜別父母,父母當珍重。”
唐氏聞言,眼中熱淚如珠串落下。
蔣學文卻是不言語。
照大燕習俗,女子出閣時,父親或男性長輩要說一些訓誡之語,可這會兒蔣學文卻故意不言,讓場面冷了下來。
霍十九看的蹙眉。
唐氏已是怒火中燒,豁然起身雙手攙扶起蔣嫵,說起本該由父親說的訓教之句:“嫵兒當孝敬公婆,和睦妯娌,善待小姑……”
蔣嫵聞言頷首,擔憂的望向父母。
爲了將戲做全套,父親下這般功夫,她離家之後。恐怕母親不會善罷甘休。
喜娘從冰鬆手中接過龍鳳呈祥的大紅喜帕遞給唐氏。蔣嫵略矮身,由母親爲她蓋上蓋頭。眼前變作一片紅色。
霍十九毫不避諱的拉着蔣嫵的手,扶她到廊下。幫她爬上蔣晨風的背。
蔣嫵摟着蔣晨風的脖子,低柔聲音隔着蓋頭傳入他耳畔:“二哥哥,稍後要留心爹和娘,我怕他們有事。”
蔣晨風本就心疼她,聞言越發難過,往上顛了顛她,憨厚的應了聲:“噯。”
喜樂再度奏響,蔣晨風揹着蔣嫵一路出門,扶她上了八擡大轎。前頭霍十九也翻身上了披紅掛綵的白馬,啓程離開帽檐衚衕。
蔣嫵手中抱着寶瓶端坐轎中,因爲眼前被遮住,聽覺就變的格外靈敏。在平穩的喜轎中,只聽得到一路恭賀聲和吉祥話此起彼伏,其中最爲響亮的就是那些喊着“乾爹乾孃伉儷情深,美滿幸福”的聲音,還有一些百姓歡呼和雜亂的聲音。
看來霍十九的義子還真不少。今日恐怕義子的家眷們都來了。
“姑娘。”外頭傳來冰鬆強壓着音量的興奮聲音:“指揮使前頭開路的小廝們往外撒的除了喜果之外,還有銅錢!那是幾把就能扔出去一吊錢啊!老百姓們都在往咱們隊伍前頭擁擠。人越來越多了!”
大燕習俗之中,勳貴簪纓之族迎娶新人,會沿途灑下喜果:蓮子、花生、紅棗等果討個吉利。
還從未聽說有誰迎親一路撒錢的!
蔣嫵挑眉,垂眸看着袖口金線刺繡的龍鳳呈祥。突然覺得手心有點冒汗。
如此揮金如土,也不怕樹大招風嗎?
也對,霍十九就是這樣張揚慣了。幾時在乎過是否招人非議?
他不會就這麼將錢撒一路吧?
蔣嫵不在乎富貴,可也不是燒包到白扔錢也不心疼。
然而霍十九果真就是將錢拋灑了一路。迎親的隊伍繞了大半個京都城,所經之處百姓便人人哄搶。也有厚道些的高聲呼着吉利話。
霍十九的大婚,當真因爲拋錢之舉引起了半個京都城萬人空巷。
隊伍趕在吉時到達霍府時,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與歡快的喜樂齊鳴,終於將沿途不斷的恭賀聲掩蓋下去。
不多時,蔣嫵感覺到轎簾被掀開,從喜帕下頭的縫隙看到了正紅的蟒袍下襬和一雙皁靴。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就有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雙手,隨後他以右手握住她左手,任她右臂抱着寶瓶,將她扶下了花轎。
原本此時只需踏上紅毯,跨火盆,邁過馬鞍,一路都該有喜娘提點走向喜堂即可。
蔣嫵也是這樣認爲的。所以她鬆開了被霍十九握着的手,低頭從喜帕縫隙尋找屬於喜娘的枚紅色繡牡丹花的窄袖。
誰知她剛有動作,卻覺得在熱鬧聲中,身旁那人身邊的氣流微動,緊接着她便雙腳騰空,被抱了起來。
不等蔣嫵驚呼,賓客已經驚呼出聲。
高挑俊美的新郎抱着新娘,帶她踩上紅毯,跨過火盆去煞,又走向前頭的馬鞍。
喜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上說着吉利話:“新人跨馬鞍,平平安安……”
蔣嫵眼前被喜帕遮擋,聽覺和觸覺就被無限放大。他看來是瘦高挑的身材,應當沒有多少力氣,可現在她卻聽得出他抱着她走了很遠的路,呼吸只是略急而已。他的胸膛很暖,隔着夏日並不厚實的衣料,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果香和清新的氣息。
蔣嫵閉了閉眼,才讓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很快,霍十九將她放下。喜娘攙扶着她,跨進了高門檻。她雖視線被遮,卻聽得到廳中由一片嘈雜的恭賀聲一瞬變爲安靜。
緊接着,她手中的寶瓶被接走,又塞入了一條紅綢,紅綢緊繃,她便由霍十九牽着走向前方。
儐相高聲道:“新人到!一拜天地!”
有丫頭在她腳下放了大紅錦墊,喜娘攙扶她跪下叩拜。
“二拜高堂!”
喜娘又攙扶她轉了身,向反方向叩頭。
“夫妻交拜!”
起身,與紅綢另一端的人相對行禮。
“禮成!送入洞房!”
儐相高聲唱罷。屋內便傳來一陣歡呼,有人高聲道:“恭喜乾爹。可否叫兒子們先看看乾孃的花容月貌!”
“早晚也是要給乾孃行禮的,乾爹就開開恩。別叫兒子們吊着胃口,早些挑下喜帕不成嗎!”
“乾爹灑脫之人,就滿足兒子們的好奇心吧!”
……
在一片吆喝聲中,蔣嫵只覺紅綢一緊,她便被拉到了一個臂彎中,緊接着眼前明亮,喜帕已被霍十九拿在手裡,寬敞打聽之內的熱鬧景象也映入她眼簾。
左右兩方各擺了十張圓桌,桌上清一色的簇新紅錦桌巾。敞開的八扇格扇外看得到院中高掛綵綢,光影霓虹,也擺放了圓桌,賓客滿座。
比起蔣家的清冷,此處的熱鬧當真是強烈的反差。
而自喜帕落下起,有幾吸功夫屋內是一片寂靜的。
蔣嫵不似尋常世家女子,在衆人面前露臉就羞的恨不能將頭埋進領子裡去。她不怯場,面色如常,腰背筆直端莊的站在霍十九身畔。二人的明豔容姿,當真驚豔了滿屋子的人。
“乾孃好容貌!兒子給您行禮了!”
“指揮使夫人國色天香啊!”
……
讚譽聲中,霍十九牽着蔣嫵的手轉回身,就見首位正中端坐着的是身着斜襟明黃暗紋龍袍。頭戴金冠的小皇帝。兩側坐着的是穿了吉服的霍大栓和趙氏.
眼瞧着蔣嫵,趙氏歡喜的擦着眼角的淚。
霍大栓這會子樂的若是沒有耳朵攔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後頭去了。
蔣嫵與霍十九再次給三人行禮。
小皇帝嬉笑道:“罷了罷了。看在你長得還算得上人模狗樣兒的,朕就姑且承認你是朕的英大嫂吧。”
“妾身愧不敢當。”蔣嫵不卑不亢的行禮作答。
小皇帝哈哈大笑:“你有什麼不敢的。下次朕再跟你比武,定然要扳回一局。把你摔趴下才算。”
毫無算計的一句話,提醒了所有人這位美貌無雙的新娘曾經彪悍的將皇上都給打趴了……
稱讚聲再次響起,有讚歎皇上平易近人的,也有讚歎“乾孃”智勇雙全的,還有稱讚霍十九眼光獨到、蔣大人調教有方的。
在一片熱鬧之中,儐相詢問的看向霍十九:“大人,要不要送入洞房?”
不等霍十九回答,小皇帝卻先道:“等會兒在入洞房,素來聽說蔣三是個豪邁的,朕要敬她三杯才行,否則這婚事不算數。”
皇帝的話,再荒唐也是聖旨。
說話間,已有內侍端了紅木托盤來,上頭描金的小酒盅並排擺了六個,都斟滿了酒。
霍大栓皺着眉頭,反駁的話未曾出口,霍十九就已先道:“嫵兒不勝酒力,皇上,臣代她與您對飲如何?”說着已執起一個酒盅。
小皇帝定定望着霍十九半晌,突然拿起一個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霍十九便也隨着吃了一盅。
如此,他們二人各自連吃了三盅。
讚譽聲又一次如潮傳來。
蔣嫵望着霍十九吃了三杯酒就開始變的一片潮紅的俊臉,剛要說話,卻突然感覺到背後一陣寒涼。
有殺氣!
跟在霍十九身畔,穿了件嶄新的楊妃色錦袍的曹玉閃身躍出,高呵一聲:“有刺客!”
與此同時,高牆上瞬間冒出十餘名黑衣蒙面的弓箭手來。
賓客們瞬間驚叫躲避,原本歡快熱鬧的場面變的雞飛狗跳。
“保護皇上!”
“來人,護駕!”
霍十九擋在皇帝身前,另有侍衛和內室正推擠着人羣,往正當中來。
曹玉在看到弓箭手時,就已經急速飛掠上牆頭。
霎時間寒芒瞬間而至,竟是不辨目標的亂箭齊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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