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略有些猶豫。
他們兄弟自幼親厚,形影不離,他是最瞭解霍廿一性子的,這種事原本該與大哥說的,他都拋開他不理會去求蔣嫵,可見在霍廿一心目中他這個大哥有多可恨,多不稱職。
蔣嫵見霍十九垂眸不語,雖表情仍舊尋常那般雲淡風輕,以她的瞭解,自然知道霍十九心內的鬱結。霍十九是個很重視家庭的人,否則這樣好的一個宅院,也不會容忍霍大栓將之變成農莊。在外頭讓人聞風喪膽,可使小兒止哭的霍指揮使,若非珍惜家人,也不會允許自己的手足當面對他不恭不敬。且今日發生這樣的事,霍十九表現出的關心和憂慮並非假的。
霍十九,總歸還是個很顧家的男人。
蔣嫵撫着隆起的小腹,很是滿足的看着霍十九,突然,她感覺到小腹處被什麼撞了一下,並不很重,卻因爲來的突然,讓蔣嫵禁不住吸了口氣。
“怎麼了!”霍十九原本還在猶豫是否要去看霍廿一,聽到蔣嫵驚喘,嚇得臉色煞白,赤足下地到她身旁。
蔣嫵摸着肚子,又感覺到一下輕微的震動,張口結舌的道:“阿英,我好像,好像感覺他在動!”
霍十九先是一愣,隨即俯身以耳貼着她腹部隆起處,當真聽到了一些動靜,甚至感覺到了輕微動作。這些日他也是惡補過許多千金科的書籍,立即歡喜的坐在蔣嫵身畔,拉着她的手道:“莫怕,你如今已快五個月了,胎動也是正常的,這說明咱們兒子健康,說不得這會子他正在伸展拳腳呢。”
蔣嫵雖未經歷過,到底也是有些常識的,見霍十九如老媽子一般安撫她。不免覺得好笑,又覺得腹中的小機靈又動了動,她不免覺得有趣起來,臉上滿是稚氣又滿足的笑容。竟然跟孩子說起話來。
聽着她放軟了聲音的溫柔話語,看着她俏麗紅潤的面龐,見她英氣凜凜的眉目此即已被母性特有的溫柔軟化,霍十九方纔因霍廿一之事升起的一些惆悵也都化解了。
他便脫了襪子上榻,側臥在她身旁,與她一同和孩子說話,直到蔣嫵疲累睡下了,他才體貼的爲她蓋好被褥,披了件襖子舉燈去外間他的書桌。
公事繁忙,他尤其錦州和寧遠處的事宜當真操不完的心。他斷然不可鬆懈,許是他有名聲在外,如今纔剛做了錦寧侯,當地知府之位還空缺,當地那些富商和有一些有頭臉的人家都存了巴結之意。有許多送了賄賂來的。他都照單全收。
此刻他手中的是一份他封地轄內所有富賈名流的名單,他在所有已送過賄賂的人名字後頭都做了記號,往下卻看到一個特別的人。
“錦州首富楊氏,閨名曦,碧玉年華,未曾婚配,系富賈唐萬元外孫女。”
霍十九有些詫異。想不到錦州首富是個碧玉年華的女子,而且她是沒有行賄的。她外公唐萬元倒是破費了不少,他也都記得呢。
更讓霍十九奇怪的是一個姑娘家成了錦州首富,難道她沒有父母?
霍十九將冊子翻頁,又繼續下面的工作。
蔣嫵一夜好眠,次日依舊睡到自然醒。去看過了唐氏和蔣嬌,又去給趙氏和霍大栓請安。
霍大栓已經去了豬圈。趙氏見她來了,連忙吩咐人扶着坐下,婆媳二人又嬉笑着說了許多體己話。
不多時,霍初六和霍廿一也來了。
霍初六依舊是開朗的很。見了蔣嫵十分親熱的挨着她坐下說笑。
霍廿一給趙氏問了安,卻不似往常那般轉身就走。而是尋了個角落處坐下想心事,間或看蔣嫵一眼。
蔣嫵自然知道霍廿一的意思,只是這會子也不方便說話。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霍廿一說,難道告訴他她爹已經將蔣嫣關了禁閉,還去宮裡告狀求皇上旨意了?
“這個馬蹄糕你不是說愛吃麼?那就多吃點。”唐氏將婢子剛端上來的點心送到蔣嫵手邊。
蔣嫵笑着接了,就道:“多謝娘,你看我這些日都吃胖了。”
“胖點好,胖點孩子才健康,你生產時纔有力氣。”
當着未出閣的小姑子和未曾娶妻的小叔面前說起這些,蔣嫵是覺得有些尷尬的,便轉移了話題:“也快到年關了,娘有什麼安排?”
“嗨,還能怎麼安排?咱們家裡原本怎麼過就還怎麼過,你爹說了,那些阿英的乾兒子幹孫子的少不得來湊熱鬧,到時候還要將人一併打出去,我聽了就有氣。”
蔣嫵聞言爽朗笑了,霍大栓的確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正說着話,卻聽見外頭婢子高聲道:“太夫人,侯爺回來了。”
隨即夾竹的福壽不斷紋暖簾被小丫頭挑起,披着件銀灰色灰鼠毛領子大氅的霍十九緩步進來。
蔣嫵禮節性的站起身,卻被趙氏扶着坐下:“你坐你的,不必那麼拘泥於規矩,阿英疼你還來不及,咱家不講究那麼些。”
霍初六卻是快樂的跑到霍十九跟前:“大哥,你回來啦?今兒怎麼回來這樣早。”
霍十九對霍初六微笑。
他平日對外人是極少給好臉的,素來一副矜貴高不可攀的模樣,就如同蔣嫵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倨傲。
如今對家人卻不吝嗇笑容,看了看霍初六身上湖藍色的對襟襖子,道:“你穿這個顏色的衣裳好,我才帶回來幾匹緞子,都是皇上賞的,裡頭好像就有這樣顏色的,你回頭跟你嫂子要去。”
姑娘家哪有不愛美的,聞言當即嬉笑着摟着霍十九的手臂搖晃:“多謝大哥!”回頭對蔣嫵吐舌頭。
趙氏見狀搖頭,女兒也忒不見外了些,他們家的孩子親厚,初六又是男孩子性格,對霍十九這個長兄從小就崇拜,這會子人家說給料子讓找嫂子去要,她就大咧咧的表示喜歡,也不怕人家不樂意。
趙氏就看了看蔣嫵,卻見蔣嫵滿臉滿眼的笑意,是真的在開懷。
趙氏也就釋然的笑了,也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他們家如今是真的和諧,旁人家那些婆媳姑嫂之間的鬥爭,全然不見一絲影兒,她將蔣嫵當做自己家的女孩兒,蔣嫵也當真是個值得心疼的。
一家人就坐下來說閒話,難得霍十九這麼早散衙回來,趙氏自然喜歡的緊,吩咐下去預備一桌好飯,要霍十九中午留下用飯。
期間,霍廿一一直如坐鍼氈,不怎麼說話,幾次看着蔣嫵欲言又止。
蔣嫵自然發覺他的焦急,也想找機會與她說說蔣嫣現在的情況,奈何這個場合,他們二人也不好單獨出去。這樣一熬,就到了午飯時間。
霍大栓從外頭回來,見全家人都在,自然喜歡。
午膳十分去請唐氏來,不料纔剛蔣嬌餓了,他們就先吩咐小廚房先預備了飯菜吃好了,唐氏有些過意不去,還特地吩咐現在伺候她的婢女來與趙氏說明。
霍十九見桌上有唐氏愛吃的幾樣菜,還特地吩咐人裝了食盒送去。
霍大栓對霍十九此舉很是滿意,今兒個又高興,還讓人拿了燒刀子來自個兒自斟自酌。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之際,霍十九的長隨四喜突然到了門口,撩起簾子探頭探腦。
霍十九見了,撂箸問:“什麼事?”
“回侯爺,外頭來人送信,是給夫人的。”
給蔣嫵?
衆人都十分驚奇。
四喜快步到了跟前,將一封信雙手呈給蔣嫵。
蔣嫵接過信,卻見信封上的字跡很眼熟,是蔣晨風的字跡。拆來一目十行的看過,蔣嫵大驚失色,險些忘了自己是有孕的人,就要起身。
還是霍十九眼疾手快將她攔腰摟住,道:“莫焦急,什麼事兒就這樣了?”
霍十九拿過信來,在霍廿一焦急的注視下細細的看了一遍,上面內容簡短,大致說的是蔣學文已經於薛家定下了,要將蔣嫣賣給薛華燦做妾,今日下午薛華燦家人就要擡買妾的金資來,明兒就將人擡去。現在蔣嫣還不知道消息,可不能確定下午她知道後會如何。
在此信的結尾處,蔣晨風還寫了一段話:“我原贊同父親做法,不願長姐明珠暗投,想父親定會爲她尋得良人。不料父親竟覺長姐與人私相授受已是不貞,且年齡已大,又在霍家小住過一些時日,外頭人不知如何評價,這樣女子只能爲人妾。我與父親爭論無果,父親一意孤行,我別無他法,纔來信告知,盼望三妹萬萬想得辦法,否則長姐性命休矣。”
蔣嫵已氣的臉色煞白,若是在自己的院中,她就是罵娘也無所謂,可如今是在公婆面前,她又不好發作。
霍十九看罷了信,隨手就遞給霍廿一。
霍廿一幾乎是焦急的搶了過去。
看過之後,霍廿一做了蔣嫵想做的事:拍案而起。
“糊塗,糊塗!他們難道就不考慮嫣兒的感受!這是要將人逼死啊!”
趙氏與霍大栓一頭霧水,霍大栓雖不明白怎麼回事,也見不得小兒子如此放肆,沉下臉來斥責:“混賬,你嫂子還在這裡,你吆喝個屁,嚇着你侄兒老子窩心腳飛你豬圈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