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魏子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聖諭來到蔣家門前時,蔣學文正在書房裡考蔣晨風的功課。因天熱,爺倆都只穿了細棉布的白色背心和綢褲。聽了銀姐來回,說宮裡來了人,專門要見蔣學文一人,手忙腳亂的套衣裳。
“爹,這個節骨眼兒上宮裡來人,怕是不好。”蔣晨風手腳麻利幫襯蔣學文打帶子。
蔣學文也系對襟外袍領口的扣子,道:“你說的是,許是我那個摺子叫皇上爲難。你也知道,霍英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着實不一般,叫他去說服金國大皇子這等任務,與先前他立下軍令狀大約等同程度。”
“可這次並未立什麼軍令狀。”
“你以爲除了皇上和持重的九王爺,還有誰能逼着他去立軍令狀?也說不準是英國公背後做了什麼手腳,在皇上耳邊又加減多少言語呢。”
蔣學文穿好外袍,便道:“你不要跟來了,且在此處等一等,我去瞧瞧。皇上對我應當也不會爲難,若是真想爲難於我也早就行事了。”
蔣晨風道“是”,看着蔣學文的背影未免憂心忡忡。
若是英國公與霍十九的行爲不算過分,其實他不希望清流與之對上,因爲到時候只會讓蔣嫵夾在當中爲難罷了。
蔣學文到了院中,見來傳旨意的是小魏子。他素來對這個閹人沒什麼好印象,隱約覺得皇上做的那些出格的事霍十九出主意,小魏子便是陪同執行的人,他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是以這會子對小魏子很不客氣,倨傲的仰着下巴拱了拱手,道:“不知皇上可有何吩咐。”
小魏子看不慣蔣學文的傲樣,卻因他是霍十九的岳丈老泰山而不敢怠慢,堆笑行禮道:“奴才給蔣大人請安了。今兒個是奉皇上口諭傳一道諭。”
說着便將手中諭旨雙手捧給了蔣學文。
蔣學文詫異接過,心內多少有些澎湃。因爲小皇帝不勤政、也不理會朝中之事,平日裡朝廷大事多是英國公把持。雖說頂着皇上應準的名兒,卻很少有真正皇上的意思。而皇上這般使身邊內侍出來傳旨意是極少的。
激動的瀏覽一遍,蔣學文驚愕擡眸。
小魏子滿面堆笑的道:“大人瞧過了吧?皇上的意思,是將錦州與寧遠交給您與錦寧侯了。您任巡撫。也可幫襯女婿好生打理封地,有事兒你們也可有商有量的。不過您要想上任,錦寧侯要想有封地,也還得先得了回這片地纔是啊。”
蔣學文心內不爽,但對皇帝的話他是極尊重的,即便此刻就叫他死,他也絕不會有半句異議,當下道:“臣遵旨,還勞你轉告皇上,臣定當盡力。”
小魏子笑着頷首。又道:“奴才還要傳皇上的一句話兒。”說着清了清嗓子,以小皇帝的口吻道:“蔣石頭,你好生與英大哥相處着,可不準欺負人,還有。如今你已是巡撫了,好歹要與英大哥配合着,立刻就去找英大哥商議商議如何能叫金國皇子鬆口痛快的解決了此事吧。”
說罷小魏子蝦腰道:“奴才的話兒帶到了,還要回去給皇上回話,就告辭了。”說着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蔣學文也不與小魏子客氣,沒有賞錢,連句客套話也沒說。送也不送,就只當此人不存在的回了屋子。
到了院門外,小魏子哼了一聲,鄙夷的看了眼蔣家半閉的黑漆剝落的院門。
怪不得皇上討厭蔣學文的性子,連他瞧着都煩。
蔣學文這廂回了書房,將事與正擔憂的蔣晨風說了。蔣晨風先是愣住,半晌方問:“爹有何打算?”
“能有個什麼打算,不過是奉旨聽命,‘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鐘罷了’,皇上八成又是起了玩心。明知道我見了霍英就煩,還偏要升我這個官兒。我倒是寧可只做個言官,也不願意去霍英的封地做什麼巡撫去。”
“爹。”蔣晨風端來涼茶,伺候蔣學文吃了,見他似臉上好看了一些才笑着道:“不拘什麼只您好生與霍英面兒上過得去也就罷了,也不叫三妹妹在其中爲難。皇上口諭不是叫您去與霍英商議一下嗎,您這就預備一下去吧,恰好也能看看三妹妹如何了。”
蔣學文百般的不情願,這會子也只好遵旨,回了裡屋去更衣。
唐氏自然要問明,蔣學文大約一說,唐氏卻冷笑了一聲:“女兒出閣後,就連身負重傷你都沒拉得開老臉去看一眼,你何曾顧過嫵姐兒了。這會子皇上一句話,你就得巴巴的去。你叫嫵姐兒心裡如何去想。”
自蔣嫵出閣後發生了種種事,唐氏對他就動輒冷着臉。蔣學文因心中有愧,是以不與唐氏一般見識,並不與她吵。
唐氏卻一看到蔣學文那樣沉默着連句解釋都沒有就窩火,她懷疑他吩咐蔣嫵做什麼,可怎麼問都問不出,也只能自己去猜,左右八成也是對蔣嫵和霍十九婚姻不利的事兒,對蔣學文所謂的那些國家大義有好處的事兒。
“你蔣玉茗幾時能將咱們這些陪着你同甘共苦的家人放在心上第一位就好了。你總說什麼一切都爲了大燕朝。可你這樣兒自個兒家裡都弄不明白的,還有什麼臉去說人家沒理順好偌大一個國家。”
沒由來的一番話,說的蔣學文心中憋氣,失去的土地是不能不得回的,聖旨也是不能不遵的,這便是說他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會與深惡痛絕的霍十九共事,今日還要主動去那個奸臣的府上!若是給他帶着火油,他絕對願意去燒了霍家的宅子,可今兒個又是去與霍十九商議對策的。
朝堂上的事已經夠煩,他也已受了夠多的委屈,偏偏在家裡還動輒就要被唐氏冷言冷語。心情好時尚且罷了,心情不好如何忍受得住?
“婦道人家,理好家中的事就罷了,手還伸的這般長,連男人家在外頭的事你也要插一手?”
唐氏聞言氣急,帶扣也不爲蔣學文系,竟輪着腰帶就抽了蔣學文兩三下:“你個死老頭子!你做的事打量我們都不知道?你當我們是傻子瞎子,那你就真真將人看低了,也錯了主意!”
“我做了什麼了!我滿心都爲了朝廷,你目光短淺,不懂還渾說!”蔣學文捂着被抽疼的手臂拔高了聲。
唐氏扔了腰帶,捂着臉哭道:“你爲了你的朝廷,爲了你的國家大義,到底是叫咱們全家犧牲多少才足性?是不是哪一日全家都被你給帶累死了你才甘心,啊?你委屈我的嫵姐兒也就罷了,你不與我解釋,我也姑且當你是抹不開臉,這會子你還敢這麼說話!你滾蛋,去跟皇上睡,跟你的國家大義睡,老孃今兒個休了你,不要你這老頑固了!”
“你,你簡直潑婦!”
“我是潑婦,我再不潑婦,我的孩子就要遭殃,說不定有一日我還要變成寡婦!我姓唐的到底是做了什麼孽,竟嫁給你這樣沒人味兒的!”
二人吵鬧之聲,將蔣嫣與蔣晨風、蔣嬌都引了來,蔣晨風勸着蔣學文快些去辦正經事,撿起腰帶撣掉灰塵扶着蔣學文手臂離開,蔣嫣與蔣嬌則安撫唐氏。
蔣學文離開家,乘着馬車時依舊覺得烏雲罩頂,唐氏說的那些話,就如同刀子一般扎的他心口疼。
他一心一意爲了朝廷,爲了大燕,旁人不能領會就罷了,怎麼家裡人都不能領會。虧得嫵姐兒和晨哥兒都是懂事的,否則他真是斷絃無人聽了。
蔣嫵和霍大栓正在一面餵豬一面商議要養魚的事兒,就聽下人來傳話,說是蔣學文到了。
二人都萬分驚愕。
霍大栓愣了片刻回過神,急忙丟下木勺就往外走:“嫵丫頭,咱們快去迎你爹來。蔣御史可是稀客啊。”邊走邊吩咐下人:“去看看阿英那混小子在哪兒呢,就說他老丈人來了,還不趕緊滾出來磕頭,還有,去告訴太夫人預備飯菜,親家來了。”
下人立即行禮道是,飛奔着“兵分兩路”去傳話。
蔣嫵在圍裙上蹭蹭手,跟着健步如飛的霍大栓不多時候就迎到了正門。
還不等走近,就看到穿了身半新不舊的牙白色袍子,腰間打了帶扣的蔣學文在隨從的陪同下迎面而來。
霍大栓眉開眼笑,粗着嗓門老遠就打招呼:“親家你可來了,真是稀客,稀客啊!哈哈!”
蔣學文拱手,明知霍大栓這樣耿直性子是不會笑裡藏刀諷刺他的,但因心中藏着事,畢竟還是覺得戳心窩子,沉聲道:“霍老太爺。”
“嘿!什麼老太爺不老太爺的,親家不必這樣客氣。”
蔣嫵笑着給蔣學文行禮:“爹,您來了。”
蔣學文看到蔣嫵那張如花笑顏,立即覺得那日打了她嘴巴的手上還熱辣辣的,那種熱度到現在還沒散去。
咳嗽了一聲,乾燥着嗓子道:“嗯,來了。”
蔣嫵自然知道蔣學文的尷尬,可父女之間哪裡有隔夜仇?多日不見也想念得緊,就與霍大栓一左一右陪着蔣學文去正廳,各自落座。
蔣嫵親自爲兩位老人奉茶,隨後笑着問:“爹今日怎麼想起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