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蔣嫵的笑聲突然變的尖銳,“您要殺我公婆,殺我兒子,這會兒還好意思來跟我說您是我爹?這世上還有這麼厚臉皮的人,我可真是見識了。當初我不該只燒了房子,我是不是該將您關裡頭把院門也鎖了!”
“你這個孽障!”
蔣學文被說中了痛處,他的確是一時糊塗才聽信了英國公的話,想要去殺害霍十九不成,反倒叫人拿住了與奸臣同流合污的把柄。他早在心中唾罵自己被要殺死霍十九的慾望衝昏了頭,可他即便有錯,也輪不到他的親生女兒如此不留情面的當面指責,甚至恨不能要他死。
“爹真是客氣了。比起畜生,我還稍微遜色一點。”蔣嫵懶得在多言語,揮手示意侍從趕緊將人擡走。
蔣學文眼裡突然有了熱意,被強迫擡出了正屋後,緊閉着眼也不能阻止眼淚涌出。
孤家寡人了這段日子,他早已經受夠了這種折磨。他這一生爲了朝廷,爲了大燕朝的江山穩固,他都換得了什麼?只換了民間百姓偶爾的一兩句誇讚而已。他要的,始終都沒有完全得到。難道竟是錯的?
霍十九心疼的握着蔣嫵的手:“嫵兒,你方纔有機會將一切說明白的。那樣你與岳父之間的關係,也不會一直這樣的僵持下去。”
蔣嫵深呼吸鎮定了情緒,蒼涼的道:“即便說明白又有什麼用?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他這段日子離開了官場,許多事情已經可以不必插手,又何必再引他繼續蹚渾水呢?再者說事情一旦宣揚開,我擔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
霍十九搖頭,“岳父不是蠢人,這樣的事又怎會四處去宣揚?即便與他說了真話也無礙的。”
“我爹性子頑固的很,說了他未必全信,說不定還會命人去查,若是在查探的過程中走漏了風聲,再或者叫有心人知道了大肆渲染開來傳到英國公的耳中呢?英國公是個梟雄,又生性多疑,他受了這樣屈辱的損傷,定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個的。我怕到時候真正給你招來殺身之禍。你手中雖有虎符,可調動三千營、神機營和五軍營,到底遠水不能救近火,就算有我和墨染,也未必能保證全家都沒事。咱們還是要再謹慎一些纔是。”
蔣嫵的顧慮霍十九的確也有,只不過他不忍見蔣嫵難過,纔會有此提議,如果蔣嫵任性一些,不這樣爲大局着想,他或許還會好受一些,而現在,他對她的憐惜只會更多。
將她素手湊近脣邊,輕輕吻她的手指:“終歸是我的不是,到底虧欠了你。嫵兒,我最不願做的就是爲難你,可似乎自你跟了我,你就一直在爲難。”
“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麼?再者說我有什麼好爲難?我不過是做我覺得正確的事,覺得該捅你一刀時,我就毫不猶豫的下刀子,覺得我該護你幫你,我自然就護你幫你,你若覺得我夾在你與我父親之間,那便錯了。因爲我從來只做我覺得該做的事。”
“你是做你覺得正確的,該做的,卻不是你想做的。”霍十九拉着她的手走向內室,二人並肩坐在拔步牀上,他攬她的肩,讓她螓首枕着他的肩窩,“嫵兒,你最想做什麼呢?”
“我想幫你除掉英國公。”
“不是說這個,是你想做的,想要的。”
蔣嫵搖頭:“我想幫你除掉一切敵人,想治好皇上身子,讓他恢復原來的樣子。那時候,皇上應當可以有獨當一面的能耐了,你就可以輕鬆一些,或許咱們可以真的搬去錦州封地,每天幫爹種種地挑跳水澆澆菜園子,將七斤撫養成人,若再能爲你填幾個兒女那就更好。”
原來她想要的,一直都這樣簡單。
就是那種家人都在身邊,平平安安的過平靜尋常生活的日子,卻正是他無法給她的。
“夫人,夫人!”外間傳來冰鬆的聲音。
“什麼事?”
“回夫人,纔剛老爺被擡着出去時,路上遇上夫人了。”
冰鬆是蔣嫵的陪房,情急之下回話用的也都是曾經蔣嫵未出閣在孃家時的稱呼。蔣嫵自是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遇上了如何?你進來,將話說明白。”
“是。”冰鬆到了內室門前,垂首道:“是夫人與四姑娘一同往咱們這裡來,就與老爺走了個對面兒。聽小丫頭子說,他們二老許是磕碰了幾句,老爺氣的邊哭邊笑的走了。夫人也領着四姑娘回去了。”
蔣嫵道:“嬌姐兒在一旁跟着?那她應當知道事情的經過,我娘心細,這會子嬌姐兒要是被咱們叫來她定會多想的,你悄悄地去,想法子問問她,就說是我知道了,打發你去問的,她一準兒說實話。”
冰鬆道是,行禮退了下去。
蔣嫵和霍十九閒聊幾句,卻聽玉橋來回,是三千營的焦將軍來了,要請霍十九吃酒。
蔣嫵擔憂唐氏那邊的事,就只好囑咐霍十九:“你去陪坐片刻,吃酒決不許超過一盞,若是焦將軍有意見,你叫他來找我,我跟他一醉方休。”
“你這丫頭,我不吃那麼些就是了,你一個女孩家,怎麼還想着跟個男人家吃個一醉方休?”
“他要是敢灌你的酒,我就敢讓他醉的爬不起來。”蔣嫵到底是不放心,跟着霍十九出了門道:“左右冰鬆還要一陣纔回來,我跟你一同去見見焦將軍吧。”
“大冷的天,你就別折騰了。我答應你絕不會吃超過一盞酒還不成?”
跟着太緊,反而會叫男人覺得自尊心受損。
蔣嫵又囑咐了幾句,還叫跟着的四喜多留神勸着一些,這才放心讓霍十九去見焦忠義。
冰鬆不多時回來,還將蔣嬌帶了過來。
在霍府的這一年,蔣嬌身量抽高了不少,隱約間脫去稚氣,已有了一些屬於少女纔有的嬌嫩。今日她穿的是件柳黃撒花錦繡小襖,嫩綠鑲白兔毛邊兒的素面襴裙,外頭穿着個到膝蓋長短的白兔毛斗篷,嬌嫩的臉蛋紅撲撲的,明眸皓齒,就像是春日柳條子上才抽出的嫩芽一樣鮮嫩。
蔣嫵拉過蔣嬌坐在自己身旁,將黃銅雕喜鵲報春的暖手爐塞給她:“本想叫冰鬆問問你怎麼一回事,沒想到你親自來了,外頭冷不冷?”
“我不冷。”蔣嬌靠着蔣嫵的肩頭,又是惆悵又是撒嬌的道:“三姐姐,你說爹爹和孃親是不是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蔣嫵聞言一愣,奇怪的問:“嬌姐兒爲何這樣問?”
“纔剛,爹見了娘落了淚,娘回了屋也偷偷哭了。我知道娘其實還是有點擔心爹的,爹對娘或許也是有感情的。當初娘是一氣之下才帶着我和長姐離開了家。娘說爹興許會將長姐和我都當做籌碼犧牲,可我不大相信。”
蔣嬌垂着頭,聲音緩慢,充滿猶豫:“我知道,或許爹對三姐姐和姐夫不公平,爹也曾經阻攔長姐的婚事,可是爹到底還是我們的爹。”
蔣嫵聞言沉默不語。她不願意將真相剝開來,將醜陋的一面拋灑在蔣嬌這樣一個妙齡少女的面前。她應該有權利享受平靜的時光,不該跟着他們這些人去仇去恨。
所以蔣學文要下砒霜給蔣嫣,又與英國公聯合起來要殺死他們所有人的事,蔣嫵並未提起,只沉默的順着蔣嬌垂落在肩頭的鴉青長髮。
蔣嬌雖心裡難過,卻並非是不懂事的,否則也不會不吵不鬧一直安分的跟在唐氏身旁,沒有早就嚷着要家去。
蔣嫵又陪着蔣嬌說了一會兒話,才命人將她送了回去。
對於唐氏與蔣學文之間的事,的確是有些犯難的。
若是想要他們和好如初,以唐氏的性子是斷然不能的。她可以陪着蔣學文過清苦的日子,也可以不在乎從前家裡的那些總是欺負着他們的親戚,可是一旦發現蔣學文有企圖要傷害她的孩子,作爲一個愛子心切的母親,相信不只是唐氏,就是旁人也受不了。
蔣學文如今的確是可憐,看的出他也是有一點悔過的,可那又如何?
反正她是不可能去將唐氏勸回去。她只能做到順着唐氏的心意,她若是自己願意回去,她也不會強加干涉罷了。
霍十九與焦忠義那方是到傍晚時分散的,他果真遵守諾言,並未吃多了酒,倒是焦忠義,醉的人事不省,是霍十九命人將他給送回家的。
臥房中,一盞宮燈在牆角處的黑漆小几上盡職盡責的散發着淡淡的光輝,將帳子上的銀絲繡梅花映襯的光彩奪目。
蔣嫵靠着霍十九的肩膀,低聲問:“……焦將軍就是因爲英國公這般樣子,纔會高興的忘了形,特地上門來與你吃酒的?”
霍十九打趣道:“多虧了你,現在整個大燕朝不知道有多少人與焦忠義一樣呢,據說現在京都城的許多茶館裡說書的,都將英國公是如何天怒人怨被刺殺給編成了一部書,分五段輪流在講呢。”
霍十九摟着蔣嫵腰,眼神中仿若注滿了希望,聲音也充滿了信心,“看來他那般天怒人怨,也真是走到盡頭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