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從來不奢望蔣嫵能夠迴應他的深情,因爲他認爲自己喜歡上好兄弟的妻子是極不好的一件事,若是蔣嫵真的在霍十九對她一心一意,且她還爲霍十九誕下子嗣之後對他動了心,他都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替霍十九氣憤,更不知是不是該在心中罵她。
可是這時,當他真的確定蔣嫵的心裡沒有絲毫對他的男女之情,她在得知楊曦對他有意,且他又與楊曦接觸過只後,竟然是這樣的反應之後,爲何他覺着胸腔裡一陣空洞的悶痛?
就像是,心被人一把掏走了。
曹玉沉默不語,走在前頭。
蔣嫵隨後,只當曹玉是在想方纔的事,再或者是爲了她提起楊曦他害羞了,便也不在追問。
其實她這會子當真很想哭。霍十九爲國爲民做了那麼多事,爲了大燕朝江山的穩固幾乎付出了一切,連所謂的綠帽子都無言的戴上了。他做了這麼多,卻得不到百姓的認可和理解。那麼多人誤解他,大街小巷的在罵他。
他那般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人,是怎麼忍受一次又一次的辱罵的。
在他心甘情願的爲皇帝付出一切的時候,又是如何忍受七斤不是他親生子,而是他妻子與皇帝的孩子這樣的謠言的?
小皇帝后來的確沒做過什麼。可是隻那次晚宴上表現過一次,就足以叫人拿捏住話把兒了。而且編排旁人的話素來都不需要根據,只要有一句話做引子,後頭的話就源源不斷的冒出來,道現在傳的人盡皆知,且各種版本皆有。
她不在乎名聲,未出閣時被說做河東獅也無所謂。但是她如今已是七斤的娘,她不能不爲了孩子的將來考慮。她也不能不考慮家中公婆的感受。
小皇帝這樣做,真是叫她恨不能直接潛入皇宮將他殺了乾淨,也免得霍十九繼續爲了那麼個白眼狼勞心費神的。
可是,她又不能。她不能親手毀了霍十九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夢想。他是答應了先皇的,他的性子,若是不能輔佐小皇帝達成目的,怕是死也不能名目。
他那樣一個人,註定被忠義困住。
然而天底下,還有幾個人理解他的付出,心疼他的犧牲?
蔣嫵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強忍着纔不讓自己當場落下淚累來。可是從前的一切和今日發生的事情一直在眼前轉動。今日他就坐在那裡聽人唾罵,是什麼心情?
曾經,她也是恨不能殺了他痛快的。
她還用折斷的箭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們每一次歡好,她看到那個傷痕,都會覺得背脊發涼汗毛倒豎,都會後怕。如果她當時再狠毒一些,猶豫再少一些,霍十九怕是早就已經……
沒有他的世界,她已經不敢想。
“夫人?”曹玉擔憂的聲音拉回蔣嫵的心思。
一擡頭,才發現臉上溼冷,到底還是落淚了。
她用袖口抹了把臉,哭紅的眼抹不開與曹玉對視。
曹玉原本心裡的氣,在看到她被淚水洗過清澈的眼神時就已經散了。如今只剩下疼惜。
一個女孩家,被人追着打,還被丟了滿身爛菜葉和臭雞蛋,走起路來都散發着臭味,這着實是太委屈她了。
“夫人不要難過,待會兒在楊姑娘哪裡好生沐浴更衣……那個,出了門也不會有人認得你,你這樣若是哭腫了眼睛,爺瞧了又要心疼。”
曹玉恨自己笨嘴拙舌,竟然憋了半晌才憋出這麼一句勸說來。
蔣嫵也知道曹玉的心思,勉強笑道:“多謝你了墨染。若非有你,其實我們也都不能平安走道今日。”
“夫人說的哪裡話,保護侯爺是我的承諾,也是我的責任和義務,您是侯爺的妻子,是侯爺兒子的母親,保護您也是我的職責。”
曹玉一番搶白說的極爲肯定。
蔣嫵微笑着頷首道:“我知道,可是跟着阿英,你也不好過吧?你是江湖俠士,外頭應當也是有名號的,卻被我們帶累了。”
“夫人不要說這種外道的話,什麼名號,我都不在乎。”
二人說話時,已來到一座大宅院的側門。有個門子穿着羊皮襖子,正蹲在門檻上嗑瓜子。
萬隆票號是京都城乃至與大燕朝最大的票號宅院華麗自然是不必說的,前頭做爲票號的鋪子,後頭偌大宅院就是楊曦所居的豪華大宅,就連門子身上穿着的襖子都是簇新的。
“這位小哥。麻煩你通傳一聲,我要見你們東家。”
門子撩眼皮掃了曹玉和蔣嫵一眼,見他們二人都衣着普通,又沒有帶着什麼值錢的配飾,就只當是上門來巴結的,哼了一聲,“要見我們東家的人多的是呢,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敢上門來自討沒臉,還不滾開!”
曹玉一愣,隨即難堪又抱歉的對蔣嫵笑笑。想不到帶她來,還累的她吃了一頓排頭。
在看向門子時,曹玉的眼神已冷的如淬了冰一般,“在給你一次機會,去通傳楊曦,就說曹某人求見。”
“嘿你這個不要臉的窮酸,我們東家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嗎!你……”後頭的話,被疊聲呼痛取代。就在他伸出的手指險些就要指在蔣嫵鼻樑之時,曹玉已憤然之下出手如電的卸了他的肩膀。
門子甩着不聽使喚的膀子就往門裡跑去,大聲喚道:“來人啊!有人來上門釁事,快來人啊!”
曹玉懶得再與人周全,道了句:“得罪了。”就長臂一身夾着蔣嫵一躍進了院門,隨即施展輕功,閃轉騰挪之間就到了上房所在院落。
他腳剛落地,上房的門簾就被撩起,一身紅衣的俏丫頭叉腰站着,見來人是他極爲詫異:“曹公子?”
“紅鳳姑娘。”曹玉拱手。
許是聽見“曹公子”三個字,門簾再一次被撩起,身着銀白小襖,真紅襴裙淡施脂粉的楊曦走了出來。
見了曹玉,笑意已盈滿眼中,口上卻不饒人:“感情我這裡是隨便就進得出得的?怎麼曹公子前來,也不命人事先通傳一聲,也好覺小女子有個準備?”
“貿然進來,着實不該。”曹玉每次見到楊曦,都覺得被她好似能洞徹一切的尖銳眼神看的心裡發慌,只得不與她對視,拱手道:“着實是在下的不該,只是發生了一些情況,夫人急需一個可以沐浴更衣的地兒,這裡又比較近,我就先想到了你這裡來。打擾之處,還望楊姑娘見諒。”
楊曦只顧着去看曹玉,這會子才注意到曹玉身後站着的嬌小人影,一身狼藉不是蔣嫵卻是何人?
“錦寧侯夫人!”楊曦大驚失色,下了丹墀道:“您這是怎麼了?”回頭吩咐婢女:“快去預備熱水,在預備乾淨的衣裳來。”
蔣嫵抱歉的笑笑,“你別挨着我,我身上臭雞蛋味兒大着呢。你的花露可不就可惜了。”
“不打緊的,東西買了來就是用的。”
“我是怕一碰上臭雞蛋,叫你也跟着連續臭上好幾日。沒聽說麼,再好的香料也抵不過……”
“呸呸呸,夫人又不是那些污穢的,”楊曦擔憂的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一言難盡,總歸是發生了一些事。”蔣嫵笑道:“多虧了你就在附近,我們就想着來求你幫忙。否則我還不是要一路臭回家去?不說別人,就是怕將我兒子薰傻了。”
楊曦能夠成爲首富,不只是因爲家中的底子好,她的謀略出色,更是因爲她很善於察言觀色,在談生意時才能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路走來無往不利。
她看蔣嫵的樣子分明是剛剛哭過,且她眼中的憂慮和委屈是未曾散去的。當下也不好多問旁人的私事,就只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提供幫助。
她先拉着蔣嫵去浴室,留了大丫頭伺候曹玉在前廳用茶。
曹玉眼瞧着蔣嫵隨楊曦進了裡屋,只留下淡紫色的水晶簾子晃動爭輝,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自曹玉與蔣嫵進門來,裴紅鳳就一直觀察兩人,如今蔣嫵進了裡屋,曹玉一個人在此處還是一副戀戀不捨的模樣,她禁不住嘲諷道:“曹公子,別看了。你就算功夫再好也是凡人肉胎,雙眼難道還看得到錦寧侯夫人沐浴更衣不成?與我們家姑娘在一起,她又不會吃了虧!”
聽着裴紅鳳挖苦的銳利言辭,曹玉白淨的臉皮騰的一下又漲紅了。
“你說的什麼話!”他哪裡是想要去看夫人沐浴更衣,他之是擔心,心疼她!
裴紅鳳冷笑道:“你分明就是看上錦寧侯夫人了!偏偏人家對你還沒意思,你自個兒在這裡蠢到單相思罷了。”
“你!”曹玉豁然而起,若不是還記得這是在楊家,他差一點砸了手中的茶碗:“你詆譭我不打緊,你可不能亂說話污衊夫人的清譽。夫人清清白白的一個正經女子,平白的遭受無妄之災也就罷了,還輪到你一個下人來言語欺負不成!”
“欺負??”裴紅鳳冷笑:“這是動了你的心尖兒了不成?你看你焦急的,難不成我還傷害着你家夫人了?不過是兩句話而已,你是自個兒心裡有事兒,纔會這般在意旁人說的話!”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