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對話時,曹玉一直都十分沉穩冷靜,彷彿此事並不縈於心間,然現在他神色急切眼睛發紅,又是爲了什麼?
蔣嫵只略愣了一瞬,心下就禁不住暗笑起來,面色憂鬱的道:“是啊,此番是我們帶累了她,若不是爲了我與阿英的事,她也不會去貼了懸賞帖子針對英國公。英國公那樣的人什麼樣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要對楊姑娘不利,隨便找個藉口也能處置了,根本就不必講道理。加上這一次又被皇上盯上了她的財力——楊姑娘也是倒黴,運氣太差纔會遇到我們。”
蔣嫵說的“我們”是指她和霍十九,曹玉是知道的。可是曹玉卻不自禁的在想,楊曦遇上他之後的確是運氣不佳。而且毫不自作多情的想,楊曦會有這麼多過激的作爲,根本就不符合她一向謹慎沉穩足智多謀的性格,她也是個爲情所困的女子罷了。而困住她的人,是他。
曹玉心裡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要離開,不再糾纏他,這不是他一直期望的嗎?他總想着自己既然放不下對蔣嫵的感情,那麼就留在她身畔陪伴着,也最好楊曦什麼時候知難而退自行遠離開,也好過因爲他的緣故耽擱了人家姑娘的大好青春。
可是現在心裡頭這種空落的感覺是什麼?
曹玉如此糾結之際,蔣嫵心下已暗笑許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曹玉又不是鐵心石頭腸子,怎可能對楊曦的深情絲毫不動心?就算不能接受那樣炙熱的感情,被撼動心思也是必然會有的。
“墨染。”蔣嫵低柔聲音將身死的曹玉拉回現實。
“夫人?”
“楊姑娘方纔離開之時,我忘了問她是什麼日子啓程離開京都。”
這是在給他理由去萬隆票號嗎?
面對眼前這個心裡放不下又不可能得到的女子,他卻在糾結和另一個女子的關係。曹玉素來於感情上都是白紙一張,更覺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好……
“這……要麼夫人回頭派人去問問吧,我,我先告辭了。”
不等蔣嫵回答,曹玉就如後頭有狼在追似的,快步到了廊下,竟然等不及走開,而是施展了輕功幾個起落就消失了蹤跡。
蔣嫵快步到了門前,素手撩起珠簾,恰看到他宛若大鵬一般的背影,噗嗤笑了。
聽雨幾人正迎面而來,見蔣嫵如此開懷,只當主子的事兒談成了,就都笑着與她說話。
蔣嫵與婢子閒聊時,卻感覺到有種說不出的存在感在身周,好似有人注意到自己,可仔細探查,卻發現並沒有人,好像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
蔣嫵覺得自己是疑神疑鬼,確定無人之後就與婢子進了屋裡。
這時在牆角陰影處的杜奪疆才略放鬆了身子,望着曹玉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
他的傻徒弟,不會就這麼孤單單一輩子吧?他做師傅的當真爲了他着急,可感情之事他有無法去要求曹玉必須如何做。依着他看,那位楊姑娘是個不錯的,怎麼他徒兒就瞧不上呢。
杜奪疆納悶擔憂時,曹玉的心裡就彷彿長了雜草一般煩亂。
他離開侯府,揀無人僻靜處飛掠而去,體會着那種飛馳的快|感,但今日的他卻如何都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待回過神時,才發覺自己已經來到什剎海旁,就是在這裡,他第一次遇見了蔣嫵,那時交手,他只以爲對方是個美貌的少年,又發覺她身法奇特,才起了些玩鬧的興致,沒有一擊致命,反而讓她水遁了。
也正是那一次,讓許久無敗績的他嚐到了輕敵的失落。自那之後,一次次相遇,從陌生到熟悉,從敵視懷疑到全心信任,曹玉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就對蔣嫵動了心思,甚至到了可以爲她做任何事的地步。或許是在她與侯爺一同落入埋伏,他只帶了侯爺離開,故意將她留在蠻子的包圍之中想除掉她起?還是自黃玉山那一戰,她黑衣黑馬穿梭在蠻子軍隊之中,橫刀斬斷金國戰旗策馬而立開始?又或者是被包圍在三千營兵馬當中,他與霍十九不能動彈她反而不逃,拼死奮戰時開始?
那些過去的事,千絲萬縷雜亂的擰在一處,許多事都已模糊,可關於蔣嫵的記憶卻如同凸出的浮雕那般深深刻印下來。
曹玉皺眉,在湖邊的草地隨意坐下,雙手撐在身後,仰頭望着蔚藍的天。
天空之廣闊,似能撫平心內的狂躁,緩緩的閉上眼,草香和淡淡花香不疾不徐的纏繞在鼻端,就像蔣嫵這個人,平日裡淡淡的,卻總在真正能夠體會到她的存在時狠狠的在心裡揉上一把。
忘不掉,忘不掉啊……
曹玉不知道自己這樣到底是對是錯。忘不掉,也不想忘掉,就想將對她的心藏在內心深處,不去碰觸,但也不隨意丟棄,就如現在這般陪伴在霍十九與蔣嫵的身邊,看着這兩人過的好就已經足夠了。
他也不是鐵石心腸,也知道楊曦爲了他的一片真心。
可是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心理珍藏着對一個女子喜愛有不願意忘記的自己,是否配得上楊曦,也不知自己這樣對楊曦是否公平。
既然不確定能不能公平,又覺得心裡有愧,爲何還要牽扯不清?
曹玉嘆息了一聲。最恨藕斷絲連,偏他還猶豫不決,都已不像他自己了。
“蠢材,蠢材啊。”
突然而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曹玉一驚,不等看清是誰身體已先有了動作,敏捷的翻身躍起橫開約莫一丈遠距離,這才驚愕的道:“師父?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杜奪疆在方纔曹玉坐的位置席地而坐,盤膝隨手摘了一根青草叼着:“我就是想知道我教出的蠢材能蠢到什麼程度。想不到啊,果然是沒有最蠢只有更蠢。”
“師父,您……您也覺得徒兒做的不對?”曹玉被罵的臉上通紅,在杜奪疆對面跪坐下來,面紅耳赤的低垂着頭:“徒兒也不想如此的,藕斷絲連的將事情弄的這樣糟糕,將楊姑娘牽扯進來,還影響了她的生活,偏不能迴應她的感情。徒兒覺得自己……自己這樣很不好,或許,就此斷了,對楊姑娘是一件好事。”
“蠢!”杜奪疆將草棍兒吐了,無奈的道:“你說,那個楊姑娘是個什麼樣兒的人?”
“啊?”
“啊什麼啊?我問你話。”
“是,她……聰慧,果敢,敢作敢當,敢愛敢恨。”
“那就是了,她不是傻子對吧?”
“當然不是。”曹玉彷彿聽見什麼笑話:“若是隨便一個傻子也能做得了首富,在幾年內將生意發展壯大成這樣模樣,天下人豈不是連傻子都不如了?”
“那不就結了?”杜奪疆撇着嘴,表情與他儒雅的外表完全不搭,一副恨不能將曹玉腦袋拆下來看看裡頭構造的模樣:“你啊,楊姑娘又不傻,相反還很聰明,她若是覺得被你牽扯,被你影響生活,還被你害了,她能是現在這樣兒嗎?難不成她有受虐傾向?她就是因爲甘之如飴,纔會一直這般付出,心甘情願讓自己的生活與你的生活有所交集啊,否則你當誰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拿萬兩黃金懸賞個大惡人,然後讓惡人瞄準自己麼?”
“師父……”曹玉心頭震動。
杜奪疆看不慣他一副傻樣,加把勁問:“你難道會覺得留在侯府是委屈嗎?”
“不是。”
“你覺得你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給人做護衛做下人屈居人下是屈才嗎?”
“當然不!侯爺值得我這樣做。”
“你明知道與錦寧侯夫人不可能有結果,還一根筋的付出着,你覺得自己不值得嗎?”
“沒有,我心甘情願,看着她就足夠了。”
“你這傻子,楊姑娘就是另外一個你啊!蠢!”
曹玉聞言瞠目,心中如遭電掣。
他與楊曦,不正如杜奪疆說的那般,是同樣的人嗎!蔣嫵雖然不可能與他在一起,但好歹給了他友情和信賴,可是他呢?對楊曦的付出,他又給了什麼?難道那日接她出宮時的冷言冷語,就是對她的回報嗎?她又沒有錯,她只是喜歡上他,再一味的接近他罷了!
他對楊曦不討厭,正因爲不討厭,纔不希望她越陷越深,纔想讓她遠離。
是不是這樣的想法,也正在蔣嫵心裡醞釀着?
見徒弟一副被點了穴似的呆傻模樣,杜奪疆無奈的搖頭,起身踹了他一腳。
“師父?”
“聽明白我說的了?”
“明白了。”
“明白了還不趕緊去!”
“去?去哪?”
“還有哪兒?當然是去找楊姑娘,告訴她你不討厭她!只是還不能讓自己心悅她!你想讓一個姑娘熱臉貼你的冷屁股,貼到心寒嗎?你至少給她點善意,就算不能與他成爲夫妻,好歹也別叫一個姑娘年輕輕的爲了你而情殤心死吧?”
“我……”
“錦寧侯夫人尚且回報給你真摯的友情和信賴,你給楊姑娘什麼回報?我怎麼教出你這麼笨的徒弟啊!”杜奪疆捏着眉心,轉身往侯府方向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