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背過身去,擡頭望向湛藍清朗的天空,北方的秋比京都城的要涼爽一些,秋風颯爽之中,連雲彩都不見一片,空氣也更清新,霍十九閉了閉眼,覺得他話已說的夠清楚了,便要舉步離開。
“大哥!”霍廿一疾步追上,再度拉住霍十九的衣袖:“大哥,我是你的親兄弟,我可以爲你分擔!”
“阿明,你怎麼不明白呢?”霍十九停下腳步,無奈望着霍廿一,認真的道:“咱們家,怎麼也要留下個男丁服侍爹孃,這是我的私心。我身死無懼,但怕爹孃跟前無人盡孝服侍終老,也怕我的孩子和你大嫂將來沒有個着落。阿明,縱然有盡忠報國之心,只捨棄我一個也就夠了,何苦再搭上你?爹孃只有我們兩個兒子,少一個我,他們還有你,可我們兩個都不在,要爹孃和初六以後怎麼辦?又讓你大嫂和你媳婦將來依靠誰??”
“大哥……”看着霍十九平靜的神色,卻說出這番極爲現實又悲壯的話來,霍廿一便知道,打從霍十九走上這條路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一切該有的心理準備。連這麼多年來家中人的誤解他都能夠忍受,最親近的人對他動輒辱罵他都能夠不發一言,可見他的決心。
可是他不甘心!從前不知道來龍去脈也就罷了,如今知道了,爲何偏偏不能讓事從人願?
“大哥,你是長子。”霍廿一也同樣認真的望着霍十九,“這些個責任要承擔也是該由你來,縱往後真有什麼犧牲,也不該是大哥你,一則你這些年所受的已經太多了。二則,家裡沒有你也是不行的。”
霍十九揉了揉眉心。
他感動於霍廿一對他的真誠關心,爲了他甚至可以甘願冒險。但是這般倔強,怎麼說都說不通,才叫他更着急。
“阿明。我方纔不是說了嗎,事情還沒定下來!”
“那你就說了那許多傷感悲涼的話,又是什麼託付?!你的老婆孩子你自己去照看,我不管!!”
“阿明!”
“大哥。或許這一次回去沒有危險,說不定屆時柳暗花明,說不定皇上早就已經有了佈置,只是在演戲而已,就如這麼多年來你們所做的一樣。是以我回去斷然無礙的!”
“你太想當然了。”霍十九道:“此事不必再議,你往後就專心讀書,不要再參與朝堂之事,還有,做大事,不能存僥倖心理。只有做最壞的打算,做最萬全的準備,才能夠不至於被突然而來的打擊而打的措手不及。”
霍廿一自然相信霍十九的說法,除了不帶他回京都之外,其餘真的都是對的。
“反正我不管。你若是不帶我回京都,我也自有辦法。我去找大嫂去!”霍廿一轉身便要往養德齋去。
霍十九越加頭疼,“阿明,你不要胡鬧,你大嫂她還在養身子,上一次的傷落下的病根兒尚且需要調養,哪裡再爲了這些事情而繁瑣她?我不但不能帶你去。也不會告訴她我的真實去向,你就安心留下,好生替我照看爹孃,將來或許,還需要你照看你大嫂和七斤……”
“七斤我自然會自己照顧。”
“嫵兒?”
霍十九心頭一跳,猛然回頭。正看到蔣嫵在聽雨的陪同下緩步而來。
蔣嫵披了件湖水綠繡葡萄紋纏枝的大氅,行走之間大氅被風拂動,露出她月牙白的挑線裙子。她不施粉黛,雲髻鬆挽,只觀姿態。端的是嬌柔若柳,但看向她眉目中的冷峻,霍十九卻斷的出她在生氣。
而扶着蔣嫵的聽雨也是擔憂的看了看蔣嫵,隨後悄然給霍十九遞了個眼色。
霍十九便知,或許蔣嫵什麼都聽到了。
霍廿一也有些尷尬,方纔他與霍十九耍賴的樣子也不知蔣嫵看去了多少。
“大嫂。”霍廿一拱手。
蔣嫵頷首,隨即問:“你要回京都?”
“還未曾定下。”霍十九溫柔的笑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想快些恢復體力,所以趁着七斤睡了,就出來走走。宮中又有新的消息了?”
霍十九略微有些遲疑。他並非要跟蔣嫵保密,而是應知道她的性子,若有了自己的判斷,但凡對他有所幫助的她都會毫不猶豫的去做,然她現在身體還沒全恢復,哪裡禁得起折騰?
霍廿一見霍十九不答,怕蔣嫵難堪動怒,便道:“大嫂,大哥派去的‘名醫’,原本是計劃要捎一些有用的消息回來,可那位名醫卻沒見到皇上的面兒,就被英國公請去家裡,說是他家裡有什麼人需要醫治。他得不到消息回來,外界又都說皇上命懸一線。是以大哥才如此焦急。”
“原來如此。”蔣嫵脣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我前兒不言語,是因覺得處理朝堂大事,你比較有經驗,不許要我多言也可以做出最有利的判斷來。可現在看來,你分明是關心則亂了。我且問你,你回京都,打算怎麼個回法兒,回去之後要怎麼調查皇上身邊的事兒?你若不露面,調查上有難度,若露面,你悄然回去,被對手抓住了把柄豈不是能夠參奏你一個擅離封地?你總要將各個方面都想好纔是。”
霍十九有些慚愧的頷首。
小皇帝畢竟是他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二人又有一同忍辱負重的經歷,是以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一些。所以遇到小皇帝的事,他纔會亂了。
蔣嫵見霍十九垂了長睫,無奈的嘆了口氣。
“看來,你還當真是打算就那麼直接偷偷回去,將自己送火坑裡了。”蔣嫵又看向霍廿一:“你呢,也打算熱血沸騰的陪着你哥去送死?我可真是……佩服你們兩個!原本那般聰慧的人,怎麼這件事上就犯渾了呢!好啊,你們要去送死,現在就去,立即、馬上去!爹孃和孩子都不必你們操心,我和姐姐就能照看的很好!”
蔣嫵怒竭說罷,轉過身扶着聽雨的手臂往養德齋去。
霍十九與霍廿一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臉上看到到了尷尬。
想不到他們兄弟二人爭論了半天,竟被蔣嫵兩三句就訓的縮了頭。
“嫵兒,你可是有什麼好主意了?”在老婆面前就算腆着臉也不算丟人,這是自霍大栓處學來的經驗。
霍十九追上蔣嫵的步伐,笑着拉住她的手腕,道:“嫵兒。”
他低着頭,看得到蔣嫵背對着他的雙肩在抖動。
她在哭?
霍十九面上的笑容再也繃不住,一把握住她肩膀將她按在懷中:“對不住,我不是特意要瞞着你,你莫氣,氣壞了身子怎麼辦?你若生氣,就罵我一頓,打我也行。”
蔣嫵雙拳緊握,靠在霍十九懷中,身子一直在顫動。
霍廿一雖看着這樣的場面有些尷尬,卻也是爲大哥焦急的。
照霍十九的描述,蔣嫵那等烈性的女子,又陪着霍十九出生入死的,這會兒霍十九卻在盤算着怎麼回京都去,或許還要不辭而別。
縱然是鐵心石頭腸子,也要傷心的,何況蔣嫵再強悍,也只是個女子而已。
霍廿一連忙跟霍十九比手畫腳,意思是叫他趕快安撫。
誰知正當此時,蔣嫵的聲音卻悶悶的從霍十九懷中傳來:“別跟我背後比劃,我會以爲你是在罵我。”
輕輕推開霍十九,眉目含笑的道:“這下你知道錯了?”
“你……沒哭?”
蔣嫵輕笑道:“你覺得我在哭?我的男人決定了要去送死,還要將我單獨丟下,更將我託付給小叔子。”
霍十九臉上發熱,無法直視蔣嫵的眼睛。
蔣嫵卻端正了顏色,正容道:“我雖氣你不與我實話實說,有事又不肯與我商議,但你的義氣和勇氣,我是佩服的。”
霍十九和霍廿一都猛然看向蔣嫵。
“只是,你們兩個都是聰明人,怎麼就當局者迷了?阿英,你難道忘記你是爲何來的封地了?”
“我是……因病,皇上特允准我致政,回封地休養。”
“是啊,如今,你病已經好了,還要留在封地躲懶嗎?何況你與皇上素來親厚,皇上病重,你難道以病癒回京爲由去看看皇上,英國公會不許?他若不許,一直以來的冠冕堂皇就徹底的毀了。”
蔣嫵的一番話,說的霍十九先是一愣,隨後垂眸沉吟。
霍廿一則是目瞪口呆,“大嫂,你……你果然想的周全。”
蔣嫵看着霍十九,話卻是對霍廿一說的:“其實你大哥只是當局者迷,他與皇上感情深厚,如今臂長莫及,又不知皇上到底如何了,纔會一時間忘記這重要的一環。”
霍十九閉了閉眼,已經沉靜下來,笑道:“虧得有你。”
蔣嫵道:“你若不放心我,我便留下照顧着爹孃。”
“嫵兒!”霍十九驚喜的張大了眼。
“我知道我這會兒就算回去也是你的拖累,自然不會去拖你的後腿。叫墨染陪着你便是了。不過你也切記,先探聽情況,再從長計議爲上策,不要與英國公硬碰。虛與委蛇一番,讓他認爲你只是爲了顯示你自己的忠心耿耿纔回去,那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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