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原想着傷口不大,只要自己不說,蔣嫵應當也不會發覺,就算是看到了這些小紅點兒,也未必就想到是針刑上去。
卻不料蔣嫵一下就發現了。
霍十九怕她焦急生氣,動了胎氣,忙笑着安撫道:“無礙的,一點都不疼,再說也不是什麼大傷,一點皮肉之傷罷了……”
“什麼皮肉之傷?”蔣嫵聲音驟然拔高。
那方與小皇帝回話的景同恰好一句說完,小皇帝便向着二人方向看來。
如今在小皇帝心目中,蔣嫵就是消磨了霍十九的鬥志,攛掇霍十九離開他身邊的狐媚子,加之她性情與尋常女子又不同,偏有一身的好武藝又叫人不敢不忌憚,見她在他面前如此大聲說話,就有些不悅。
“姐姐怎麼了?”
小皇帝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代表什麼,霍十九都深諳於心,他這樣明顯的厭惡,讓霍十九起了反感。不等蔣嫵說話,就開口道:“皇上息怒。”
不鹹不淡的四個字,讓小皇帝冷靜了一些。
“英大哥說笑了,朕哪有發怒?只是聽見姐姐突然大聲說話,不瞭解發生何事而已。”
轉向蔣嫵,又很是關心的道:“方纔擡轎的狗奴才不留神,險些摔着姐姐和翀哥兒,你可還好?翀哥兒還好嗎?”
“什麼?”霍十九驚愕不已,忙看向蔣嫵,拉着她問:“竟還有這種事?你怎麼樣?”
“我還好。無大礙的。”蔣嫵笑着:“我這裡根本不算什麼,倒是你。”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針眼,每一個都代表着他所承受過的一次疼痛。
小皇帝見霍十九隻顧關心蔣嫵。兒子似都不太在意,越發認定了蔣嫵狐媚的事實,壓下不耐煩,道:“那些擡轎的,每人賞二十板子。”
“遵旨。”景同行禮。
蔣嫵卻道:“慢着。”
小皇帝便笑容僵硬的看向蔣嫵。
皇帝發話,那便是聖旨,有什麼異議也只能憋在心裡。誰敢在皇帝說話時說一句“慢着”?
這女人愈發的無法無天了!
偏現在小皇帝心中只想着如何讓霍十九回心轉意留在他身邊,讓二人的關係如何回到最開始的狀態。是以這會子根本無法在霍十九面前表現出絲毫對蔣嫵的不喜。
“姐姐還有事?”小皇帝仍舊在笑。
蔣嫵道:“皇上吩咐的極是,那些人的確該罰,不過妾身還有一事不明,宮中的人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是精挑細選上來的錦妃娘娘又是皇上的新寵,宮中的人自然訓練有素,像這樣冰雪的路面的確是不好走,可那些人也未必就會摔着。以萬全策,還是先問清楚,他們是真正不留神,還是有人指使爲妙。此其一。”
蔣嫵歇了口氣兒,方纔看到霍十九手上的傷動了氣,再加上爲了接住七斤動彈了那麼一下。就覺得下腹稍微有些墜墜的疼。
“二則還請皇上細問問,到底何人,出於何居心。對阿英用了針刑。妾身相信皇上與阿英的情誼,就算是氣頭上關了他,皇上也不會允准人對他動刑的。要知道,這刑罰看起來只是皮外受苦,但卻是對人的侮辱。皇上縱然捨得阿英皮肉受苦,也不會對他存羞辱之心吧?”
小皇帝自然沒有存羞辱之心。因爲關霍十九進詔獄時,他也根本沒有想過那麼多。
這會兒見蔣嫵提起此事。小皇帝細想了想,的確是如此。
但是一個女流之輩,敢打斷他的話,還敢如此提出異議來,他就忍不住譏笑了一聲,反問道:“誰對英大哥用刑,這很容易得出結果來,但不知姐姐打算讓朕如何處置這些人?難道你還要朕殺了他們?”
蔣嫵怒極反笑:“皇上說笑了,妾身怎會要殺了他們?只不過,他們未經皇上旨意就濫用刑罰,難道不用問罪?若皇上不予追究也就罷了,阿英受的針刑,妾身卻是要他們挨個兒嚐嚐。”
小皇帝被蔣嫵咄咄逼人的態度氣的臉色鐵青,他的確是沒下令對霍十九用刑。可也沒吩咐人不許用刑。
這話當着霍十九的面又不能說。
蔣嫵見他如此,便道:“皇上也知道,十指連心,這針刑的歹毒之處就是讓人痛徹心扉,偏偏不留疤痕。只阿英一雙手,就叫我看到這麼多的針眼兒,他身上呢?這是皇上心中有阿英,放他出來的早,若是晚一些,這些傷痕都不見了,又有什麼能證明阿英被他們苛待過?皇上對阿英的情誼我是知道的。可外頭若是因爲這些濫用私行的奴才而議論皇上苛待功臣,又該如何?”
小皇帝被蔣嫵搶白一番,竟覺得無話可說。
都不必等到外頭的人知道霍十九手上的傷,恐怕現在知道仇懋功受了那麼重的傷,外頭的人也早就鬧開了。
但是無論如何,他無法被一個婦人牽着鼻子走。
就算要討好霍十九,讓他留下,他身爲皇帝的尊嚴又怎麼可能輕易被人踐踏?
“姐姐愛護英大哥,情切至深朕可以理解,但你所說的這些,卻不好去辦。這件事朕會命人去查的,包括擡轎的內侍,還有對英大哥動刑的人是誰,回頭自然會處置,就不勞你費心了。”
聽話聽音。小皇帝的語速很快,音調又有些拔高,縱然滿面是笑,又哪裡有幾分是真心的?
蔣嫵也知道這個節骨眼兒上也不好再立即逼着小皇帝行事了。就點頭道:“好,妾身就信皇上的,自此就等着皇上調查的結果了。”
倒像是分派給他一個任務似的!
小皇帝氣的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拳頭,半晌方放開道:“朕一言九鼎,天子的話是不會反悔的。”
小綠和景同聽了半晌,見小皇帝已經是有十分的不快,還在忍耐着,就小心翼翼的上前來問是否開宴,以轉移小皇帝的注意力。
小皇帝點了頭。
蔣嫵心疼霍十九被關在詔獄挨餓受凍,如今又知他被用了刑,偏小皇帝還將事情攬走,讓她不能立即爲他出一口氣,心裡就覺得堵得慌,飯菜只略動了幾口就罷了。
霍十九心裡堵着,也沒什麼食慾。不過仍舊笑着給蔣嫵盛了一碗藥膳雞湯,遞到她手裡道:“你好生將這碗湯吃了,待會咱們就回去歇着,恩?”
他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蔣嫵看着就覺心疼,更不忍心拒絕他的意思,就接過了琺琅彩福祿壽喜的小碗來,笑着點頭。
景同這廂也給小皇帝盛了湯。
小皇帝冷眼看着霍十九與蔣嫵,就覺得十分委屈。
以前若是一起用飯,霍十九是會先給他佈菜盛湯的,現在他眼裡卻只有蔣嫵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種心思,許是因爲霍十九幾次三番的提出要離開他身邊,讓他覺得恐慌了,所以才越來越在意這件事。
氣氛很是沉悶。小皇帝默默地吃完了一碗,蔣嫵和霍十九見小皇帝撂下碗筷,便也都停了筷。
宮人們魚貫而入,服侍着小皇帝與霍十九夫婦漱口,動作敏捷麻利,不多時就已將飯菜撤走,端上了熱茶。
小皇帝端起茶碗,霍十九就起身行禮道:“多謝皇上賜飯,臣及拙荊感激不盡。”
“英大哥,何必跟朕這樣客套,豈不是顯得生分了?”
小皇帝緩緩放下了茶碗。
霍十九就道:“臣這就告退了。”
他也是看夠了他們夫妻二人如此顧着彼此,離開眼前反而安靜,也好想想將來該怎麼辦。
小皇帝隨意的擺手道:“那英大哥回去好生歇息。”
“是,多謝皇上。”
霍十九道是,回身扶起蔣嫵。
卻發覺蔣嫵的臉色不大好。
“嫵兒?”
蔣嫵擰着眉,捂着腹部,只覺得下身又是一陣輕微的收縮。
“阿英……”
“怎麼了?”霍十九這下子慌了神,聲音拔高:“你怎麼了?”扶着她讓她坐下。
蔣嫵在方纔位置坐定,抓着霍十九的手道:“我覺得不大對,好像……啊!”話音戛然而止,被一聲痛呼取代,因爲一陣突然而來的收縮帶來了鑽心的疼痛,她明顯感覺到一股熱流緩緩流了出來。
蔣嫵驚慌的張大眼,抓着霍十九的手因用力而指尖泛白。
那樣能忍痛的人,竟會這樣!
霍十九當即慌了神,回過頭去:“皇上,快宣御醫來!她不大好!”
小皇帝在一旁早就看的傻眼,連連點頭道:“好好,英大哥先別急,快先讓姐姐去躺着,就去裡頭吧!”
霍十九顧不得推辭,就將蔣嫵抱了起來,快步往裡頭去。
眼見着二人往裡去了,小皇帝也焦急不已:“怎會如此呢?景同,快去叫御醫來!”
一回頭,就見景同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指着方纔蔣嫵的座位:“皇,皇上,您瞧,那是不是血跡?”
小皇帝猛然低頭,就見幾點斑駁的血跡落在明黃的坐褥上。
他的心裡咯噔一跳。
蔣嫵的身孕才七個多月,如若因爲他宴請入宮時候有什麼閃失,恐怕霍十九會記恨一輩子的!
那樣他可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嫵兒!”
正這樣想,屋內就傳來霍十九的焦急的聲音。
小皇帝連連催景同:“去,快去,傳御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