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除了我,真的就沒有人記得了。
唐林孤不提,羅雨嘉不提,陸凡也不提。
我似乎再也無法從現實的罅隙中找到絲毫可以往裡鑽的縫口,恐怕即使是有過,也早已被時間縫上了。
至少唐林孤就是這樣,她死心塌地開始了認真唸書的生活,勤勤懇懇地備戰高考。我時常想在她的笑容裡尋着悲傷的蛛絲馬跡,由此來證明她其實根本沒比我牛逼,但是我從來沒有成功過。她還是能笑出來,發自內心地笑出來,就像從未被這個世界拋棄或者背叛過。所以後來我妥協了,是吧,她忘了她懶得記得。
直到有一次我跟她一起過馬路,一輛失控的機車衝出了車道,與迎面而來的汽車猛烈地撞在一起,機車被彈出去好幾米,緊接着傳來一聲可怕的巨響,像一個被不小心觸動的炸彈突然爆炸,機車低沉地嗡鳴着,地上一條長長的血印怵目驚心。她猛地掐住了我的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抖了好久才問了我一句“餘染,前面是出車禍了嗎?”
我握緊了她的手,像牽着一個木偶機械地走遠,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忘不了,即使過去再久遠,即使時間把磨損的變成了熄掉的,可不點亮不代表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在那以後的兩年裡,我也再沒有見過蘇鬱。
我曾經嘗試着給他發短信。在某一個失眠的夜裡,我問他:你睡了嗎。他很快地回過來:冉冉?我說:是的,我睡不着。手機停息了好幾分鐘,然後亮了一下,他說:快睡吧,不早了。
在那樣的一句話裡,我曾經痛苦得徹夜難眠,我知道對於蘇鬱而言我連朋友也不算。更何況林孤如今的樣子,與他之間唯一的聯繫也被切斷,即使是我再如何鼓足勇氣想要跟他說上話,也充滿了牽強和刻意。那麼寧願我就漸漸被他忘記吧,這從一開始也不過只是我一人的事情,罷了。
接下來的人生,一切都順應着原有的套路一絲不苟地進行着。高三、高考、畢業,林孤去了遙遠的地方,聽說那裡隔山靠海,風景迷人,是太多人想要定居的城市,與緊張又帶着疲憊感的江城截然不同,而我留在了這裡,繼續着我早已經被安排好的人生。
但比起忙綠而又緊張的高中,我的生活陷入一種空洞裡,只有靠煙和酒才能夠尋着些許的慰藉,在無數個寒冷的深夜裡,我還是想念那個瘦削而挺拔的影子,他彈吉他時候的瘋狂,身上沉鬱的氣息,說起髒話的語氣,以及當年他低下頭去幫我撿起散落一地畫紙的身形,像是把我虛有其表的人生打碎一地,在金玉其外裡不過是空無一物。
除了偶爾去遠方琴行像竊賊般遠遠注視他一兩眼,我唯一能夠獲得他消息的大概就是網絡。那時候我堅持要求帶了電腦來學校,打着學習的幌子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在微博的簽名頁上,他這樣寫:錯過操蛋的人生,遇上些綻放的人。
我在屏幕前笑起來,想象着他說起這話的樣子,這種不符合他氣息的文藝一定顯得有些滑稽,可是他的神情卻又會是極度認真的,像是需要別人理解他話裡的含義。但這世上能理解的又有幾人呢,我失落地想。就像這麼多年過去,我仍舊覺得那些我拼命壓抑着的夢想與亟待釋放的激情,連林孤都不一定能夠全數悉知。
可我卻一直覺得,倘若有一天我能與蘇鬱坐下來談及這些,他一定會明白。因爲我是這樣迫切地想要向他展明我的一切,那是毫無保留的、真實的、有血有肉的餘染。
但是我再也沒能見過曾經那般鮮活的唐林孤,即使她去了所謂的遠方,卻如我一般走上了被安排好的人生,一眼就能夠望見十幾年後的活法。我不知道她是否想念過曾經那般任性自私地想要遵循心之所向的自己,我只知道我萬分地想念那些歲月裡的她,那時候她無可救藥的愛情,她唱歌時那種激昂的生命力,她罵起人來兇惡的嘴臉,都在我的記憶裡被小心收藏,那是我成就不了的人生,我以爲她能夠像樣地活出來,可她終於還是讓我失望了。在大二的那一年,她給我的信裡寫着她百無聊賴的生活,那些看似忙碌的工作卻讓我提不起半點兒興趣,她口中優秀的男生也讓我覺得平淡無奇。我想她大概早已經忘記了那些人事,而我是否也不應該再去提起,如果這是林孤真正選擇的話。
我記得那一年我們剛升上初三,媽媽已然爲我制定好了一系列的計劃進軍三中。老師在一個偌大的會議廳裡,安排了一次年級前50名的座談會,那一次大會李念欽的成績剛好排在第50名,相對於曾經一直穩定在前十的他,這已經是下滑得十分可怕的一次測試。他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在教室輕微的桌椅聲嘈雜裡,他小聲問:“餘冉冉,你知道林孤去哪兒了嗎?”
那時候他纔剛剛加入蘇鬱的樂隊,並不像後來一般整天與他們待在一起,自然對林孤的日常行蹤不甚瞭解,而林孤也確實是這樣的性格,雖然已經成爲了李念欽的女朋友,她依然常常與蘇鬱等人在once喝得不省人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此刻教室裡也安靜了下來,我只好說:“等散會再說吧,老師在呢。”那個會議期間李念欽一直在我的身邊煩躁不安,他換着姿勢坐着,在紙上隨便地寫寫畫畫,連老師說到他時都沒有察覺,我用筆戳了戳他示意他站起來。“李念欽,你這次測試成績怎麼下滑得這麼厲害,是不是最近心思沒有放在學習上啊?下次再這樣我要叫你媽媽來學校了。”
他低着頭尷尬地沉默着,我用餘光瞟了他一眼,看到桌子上的紙片裡雜亂無章地寫着無數的林孤,那一刻我就預感到身邊的這個男生,他無可救藥地迷戀上了唐林孤,就像我迷戀上蘇鬱一樣,只是他遠比我勇敢,爲了這場可悲的愛情哪怕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而我卻從始至終不願意犧牲任何,不曾從我構建出的這個完美表象的框裡跨出去哪怕一步。
散會之後他在角落裡截住我,“林孤沒來上課,你見到她了嗎?”
“她一向都不怎麼來上課,你第一天知道嗎?”我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你去once找她吧,她說不定在那兒。”
“可是我們昨天演出完我送她回家了,她應該不會還在那兒呀。”他不解地說。
“李念欽你是真傻嗎,那是酒吧,不是你們演出她纔去那兒,她晚上經常在那兒喝酒的。”我無奈地回答着。
“噢,那謝謝你,林孤的姐姐。”他笑了笑,大概連我的名字都記不太清,只以一句這樣的稱呼帶過。
後來他們有過一段很甜蜜的時光,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他們都是如此熱愛音樂的人,即使沒有語言也能夠抵達彼此心裡。我見到過林孤注視着彈琴的李念欽時候那種眼神,那種她身上少有的沉靜的眼神。即使我聽不太懂那些曲調,仍然會覺得那樣一個時刻,他們理解對方,不論那是怎樣一種情緒,情緒裡又有怎樣的絕望或者嚮往,他們是懂彼此的。
那是我最羨慕的東西。
我想那時候的林孤大概還不明白,太多人身側陪伴的那個人,即使朝夕相處,即使含情脈脈,即使山盟海誓,終其一生可能也無法觸碰對方的心底,也無法理解一些難言的隱痛,無法共同完成對彼此生命的救贖抵達一個彼岸。她不明白他們對於彼此的可貴,所以她用年少輕狂來對待這一切,像每一個任性而自私的少女一樣吝嗇表達內心的愛,以爲所有的愛都將給她帶來傷害。她用那些偏激而尖銳的語言否定着一切,用任性而自私的做法證明着愛情的存在,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她會後悔,遲早有一天,她會爲她曾經這般偏激的愛情付出慘痛的代價。
而他們之間的曾經存在過的那種情緒,大概不是尋常的疾病和金錢所能夠打敗的。
我沒有林孤的那種運氣,即使我遇上了那個人,我也沒有李念欽的勇氣,二十多歲的餘冉冉依然還是那個要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美好樣子的假人,經不起半點不堪和詆譭,爲此我只能遙遠地觀望着我的幸福,它是那麼的遠,即使只是隔了短短一條街。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去遠方琴行,他的微博很少更新,就這樣我以爲似乎他就要這般漸漸淡出我的生活了,我又一次見到他。
那是江城最冷的一個冬天。
小時候爸爸說,如果冬天特別冷的話,來年春天也會格外溫暖。但是那個冬天卻冷得讓我看不到半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