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孤的臉憋得通紅,她又急又氣地指着江秦說不出話,卻竟然在怒氣裡帶着一絲甜蜜和害羞,我幾乎要不敢相信這是那個一向孤高冷漠的唐林孤。
“哥們兒,可算是有個能治住林孤的人了。”蘇鬱哈哈笑着拍拍江秦的肩膀。
“她現在不叫林孤啦,小歌手林歌,可以去網上查查她嘍。”江秦笑着說。
“好啦,你實在是太能貧了,得把你的嘴堵上!”林孤轉向我,“餘染,你還有課嗎,明天週末了一起回去吧。”
是現在已經錯過了,咱們可以馬上回去啦。”我看了看蘇鬱,“謝謝你送我回來,蘇鬱。”
他有些怔凝,但很快笑了笑,“好,你們路上小心。”
在離開的那一刻,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遠遠地我看到他還站在那裡,望着我們離開的方向,儘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在那一刻我還是難過得快要窒息。林孤看出端倪,一聲不吭地坐在我的身邊拍着我的肩膀。
“林孤,我現在一肚子的問題要問你。”我說。
“沒事,一個一個來。”她笑笑。
“你要帶江秦回家嗎?”我有點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上的江秦,他的頭髮長到了脖子,劉海半遮着有些滄桑的面容。
“對啊,男朋友怎麼樣還是要帶回家看看的。”林孤平靜地說。
“你是裝傻還是怎樣啊,他們那德行。”我說。
“你覺得我會在意他們怎麼想?他們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嗎,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餘染。”她的話不容否定,我啞然地看着她。
“你回來就是爲了這個?”我問。
林孤搖了搖頭,“還得跟他們交代一下,至少不要等到有天他們在哪兒看到了我,還不知道我在做什麼,而且,我退學了。”
“林孤你……”我驚訝得嘴都閉不上。
“有那麼吃驚嗎?”林孤瞪着眼睛,“遲早的事兒嘛,我呆在那兒是浪費時間浪費錢,不值當。”
“沒……我只是,只是突然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失落地看着她,那大概是來自於一種被稱作羨慕的東西,即便我早就該想到,她終究是要這般勇敢地去過她想要過的生活的,我卻還是在這一刻爲她開心的同時,感受到來自內心深處黯然的傷懷。
“餘染……”林孤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希望,你能擁有快樂的人生。”她突然有些動情地說了一句,眼睛看向車窗外的街道。
而我似乎在那一句話裡讀出了些什麼,就在這個時刻,我竟然有了一種即將要失去林孤的錯覺,覺得她就要這樣從我身邊離開,往後的日子,這個籠子裡終於就只剩我一人了。
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
舅舅和舅媽緊張地站在門口張望着,路上林孤的一個電話把他們嚇得不輕,急急忙忙的通知了媽媽和林孤的父母過來。而我感受到她身上透出的宣戰的意味,因此她連家都沒回便直接奔赴了這個一貫的戰場。
“叔叔阿姨好。”江秦大方地走下車,拉上行李箱走過來握舅舅的手,竟然順手向他遞了一支中華。
舅舅的臉色一下子怔住了,他尷尬地和江秦握着手,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林孤灑脫地走過來,笑着說,“我男朋友,江秦。”
舅舅和舅媽大睜着眼睛以爲自己聽錯了,上下打量着江秦,目光裡已經有了不理解和鄙夷。我竟然在心裡偷笑了一聲,對着即將到來的戰爭有了強烈的期待。
進了家後,舅舅和舅媽便去了廚房準備待會的飯菜,而將我們三個留在了客廳,房間傳來他們低聲講話的聲音,伴隨着幾聲輕微的爭吵。
“你瞧瞧,他們那德行。”林孤沒好氣地對江秦抱怨了一句。
“沒事啦,就這幾天了。”他摸摸林孤的頭,將她圈在懷裡,“老北京的破規矩多了去了,那你以後嫁過來可有得受了”
“那不一樣,禮貌問題和人格問題能一樣兒嗎?”林孤撅着嘴,“我跟你爸媽多好溝通啊,彈琴唱歌喝茶,他們也沒不待見我。”
“是你懂事,他們也不喜歡沒規矩的姑娘。”江秦揉了揉林孤的短髮,看了我一眼,“要不然你可以向你姐姐背背《老北京家規》。”
林孤聽到這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對我說:“餘染,你是不知道,可變態了,我背給你聽聽,長得要命。”
“家規?”我吃了一驚,林孤居然會遵循這種東西。
“沒錯,我記了好久纔敢去秦放家呢。”她抱怨着,卻夾雜着一絲自豪,“不許吧嘰嘴兒,不許叉着腿兒,不許斜楞眼兒,不許羅着鍋兒,不許不稱長輩爲您,不許擄袖管兒,不許挽褲腿兒,不許攪菜碟兒,不許筷插碗兒,不許嘬牙花兒,不許抖落腿兒,不許不叫尊敬或者名字就說話,不許當衆咋呼,不許說瞎話兒,夾菜不過盤中線,不許壺嘴對着人。”
“呼……”林孤一口氣背完,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餘染,你說哪來那麼多奇怪的規矩,背得我腦子都要暈了。”她鼓起嘴說。
“江秦你真的是這樣長大的嗎?我怎麼完全看不出來。”我開着玩笑對江秦說。
“哈哈,其實還好,沒那麼苛刻的。”他解釋。
“江秦的爸爸媽媽可好了,他們喜歡聽我唱歌。”林孤對我說,臉上洋溢着笑容。
“他們也很喜歡你。”江秦握過林孤的手,微微一笑。
陽光從窗戶射進來,剛好將他們緊握的手在牆上投射出一個好看的影子。
“唐林孤。”一聲叫喚截斷了這一美好的瞬間。
我看到林孤的父母站在門口,大驚失色地看着沙發上的江秦和林孤。
“伯父伯母。”江秦很快地站起身,向他們握手。
林孤父親的反應不亞於舅舅,他一頭霧水地看着江秦,眼神裡對着打扮得有些不修邊幅的江秦帶有一絲鄙夷。
“我男朋友,江秦。”林孤站起來,微笑着說。
“云云,怎麼突然……,都從沒聽你說呢。”她母親迎上來,尷尬地對林孤問。
“這不是帶回來告訴你們了嗎,他跟我一樣,現在都在做樂隊。”林孤平靜地說。
“你說什麼?唐林孤,你再說一遍!”林孤的父親吃驚地對着林孤說。
“爸,我退學了。現在在做音樂,四處演出賺錢,過得挺好的,我行李過不久就要搬去北京。江秦算是我的前輩了,一直挺照顧我的。”我竟然聽到她喊了他爸爸,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有聽她喊過她一句。
“天哪,林孤,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時候我聽到門外的一聲關門聲,媽媽半張着嘴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孤,然而她身後的劉叔叔,尷尬地對我笑了笑。
“餘染,林孤真的退學了?”媽媽走過來,問我。
我點了點頭,“我也是剛知道的。”
舅舅聞聲走出來,招手示意大家坐下,“飯菜馬上就好了,咱們邊吃邊聊。”
林孤的父親氣極地揚起了手,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了,江秦突然抱過林孤用身體護着她。
“你給我滾開!”林孤的父親大聲怒吼着。
“伯父,您聽我說。雖然我不知道您爲什麼如此反對林孤的決定,但是不論如何,她過得自由和快樂纔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我相信您一定是比我更愛林孤,纔會爲她這樣擔心,但是我向您保證,她現在過得很好,並且我會讓她更好,請相信我,可以嗎,伯父?”江秦說完,低下身子向林孤的父親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突然覺得原來他是這樣的成熟和睿智,完全不是我印象中那個說話不着調兒的青年。
我看到林孤父親的眼裡有種一瞬間暗下去了的目光,多少年他所堅持的理念,在林孤的身上完完全全的破滅了,他輸了,這樣慘敗。
“這是我和江秦的一點心意,很珍貴的和田玉,是我們在南京演出賺的錢買的,以後你看到它可要想到我。”林孤拿出一個包裝精緻的玉雕,白如凝脂的玉器細膩光潤,笑着遞給她的父親。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塊玉雕看上去就價格不菲,實在是一種諷刺。
“這……”林孤的父親果然傻眼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桌上。“這是你自己賺錢買的?”他的語氣溫和了很多。
“多虧了江秦幫我,不然首演也不會這麼成功。”林孤微笑着說,儘管微笑是那樣的刻意和勉強。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在用盡最後的力氣來這裡結束她束縛的生活,用這樣完全不是她所喜歡的方式終止這一切,她的禮貌和微笑是那麼的虛假,將她身上自由的光芒都遮蔽得黯淡了,但她要結束了,從此她再也不用理會這些不理解的目光,它們都將遠離她,在她走向那條路的時刻,這些東西就已經追不上她飛翔的腳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