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戛然而止,“林孤,你,你是說真的麼。”
“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我強壓着內心的翻涌,儘量平靜地說:“倘若有一天我們走到了一條路上,再說吧。”就在那個時刻,我暗暗對自己說:唐林孤,如果你不能變成一個溫暖美好的姑娘,你不能靠自己的成績轉去三中,你這一輩子,也別再見李念欽了。
你別再害他了。
很多年後我依然記得他那時候的表情,那是一種痛心不已的絕望,頓失所依。
大概那也是我印象中十八歲的李念欽最後的樣子。那樣帶着沉鬱的冷靜,陰鬱,散發着孤冷悽清味道的李念欽,似乎永遠停留在了我記憶中的那個時刻。
餘染說,如果我們不能在這裡相守,那就請讓我們在遠方相聚。
於是,我就那麼以爲着,遲早有一天,當我變得足夠好,能夠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就能在遠方相遇。
印象裡的我十八歲之後就幾乎沒有喝醉過。而實話說,要把唐林孤灌醉,似乎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是一件不那麼容易的事情。
我並不喜歡醉酒之後的感覺,宿醉後腦袋昏沉的疼痛感,和無法完整記起前夜種種的斷片,一直讓我打心底裡厭惡。我只是單純地喜歡它略帶苦澀又能衝擊着嘴裡神經的味道,帶着絲麻和冰涼灌進喉腔以及胃袋,那感覺讓我舒服。
但是我知道,多數人眼中的一個好姑娘,似乎就應該是三兩杯就倒的酒量。於是從十八歲之後,我很少能夠感受所謂的“酣暢痛飲”。我習慣了做出柔弱的樣子擋着酒,幾杯下肚便可以裝出微醺的狀態,藉此向所有的人證明,看看,我唐林孤,是一個多麼好的姑娘,不抽菸來不喝酒,不說髒話不打架。你也不用多管閒事地問她快不快樂,我只要你承認她是一個值得被所有人認可的,值得被寵愛一輩子的好姑娘,然後不要把她當成異類,就好。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自己需要成爲一個被世界容納的人。雖然此般我就必須承認自己曾經是一個與常人相斥的姑娘,並且致力於成爲一個異類,然而那些棱角和偏激卻把別人不斷地逼進了絕望裡。最後我終於妥協,回到一個可笑的格子裡,畫了一個看似美滿的家,就此長住在那個無形的,不知是這世界所給的還是我自己套上的枷鎖裡,鬱郁而活。
既然我都選擇了不清醒,那麼爲什麼還要如此赤裸裸地、殘忍地叫醒我呢。
那天晚上我在校外的酒吧裡,終於就着瘋狂,喝下了太多太多的酒。直到我的肚子被撐得圓滾滾的,難受地脹在那裡,我依然沒有醉。就在那個時候,我居然看到了孟楠肖,他抽着煙,注意到了我,然後皺着眉頭對我走過來,在我的身邊坐下。
“我操,這麼能喝?你別告訴我這些全他媽都是你喝的。”他盯着我腳邊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的空酒瓶說。
“孟哥,你……你看到啦,我是不是……很牛逼?”我笑着,聲音啞的有些恐怖,“你要是能把我灌醉,我……我就爲你獻唱一曲……”我有些瘋狂地笑着,才發現自己早已經不知是醉是醒。
“唐林孤你真是瘋了。”他皺着眉頭摁滅了煙,過來想要把我從凳子上拉下來。
這話語多熟悉,多少年,竟然已有了多少年沒有人這麼對我說過,瘋了,是的,我早就已經瘋了,我有哪一刻是真正清醒的呢?
“把你手機給我,我打電話給何衷和林晴,讓他們把你給弄回去。”他說着過來摸我包裡的手機。
“不!你不許告訴他們……”我猛地奪過我的包,把它抱在懷裡。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懷裡開始低低地震動,一下一下衝擊着我的心臟,發出“嗡嗡”的聲響。它就這般震動着,合着我的呼吸,一起一伏在我的懷裡不安地顫抖。我沒有一點兒想把它從包裡拿出來的慾望,它停息了幾秒之後,又一次震動了起來。
“你到底怎麼了啊?”孟楠肖蹲下來,終於有一點兒擔心地問。
“我沒事。”我把那個正在震動的包包緩緩地放在桌上,擡起浮腫的臉,我知道我一定嚇到了別人。
“你也不瞧瞧你現在這德行,還沒事?”孟楠肖沒好氣地抓過我的手,“快跟我回去,在這兒待會指不定鬧出什麼事兒來。”
他說着便過來拉我,我緊緊扶着桌子的手此刻軟綿無力,絲毫無法與他拉扯的力道抗衡,終於一個不穩被他拉摔在地上,啤酒瓶倒了一地,發出一陣叮噹刺耳的聲響。
這一瞬間我覺得目光包圍了我,大家都在嘲笑我的不堪吧,終於還是要被打回原形如此可笑地暴露在人前,請盡情地笑話我,讓我能夠醉得更徹底一些。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了輕微的模糊,我漸漸看不清酒吧裡昏暗燈光下人的影子,孟楠肖無奈的嘆息在我的耳邊迴盪,酒吧的門就在此刻被推開了,走進來一男一女,他們穿着黑色個性又誇張的衣服,像一陣暗涌帶着熱氣涌進酒吧裡。我想我一定是醉得有些厲害了,我怎麼會看到蘇鬱和餘染呢,他們站在一起,居然是那麼的般配,他們就這麼驚訝地走到我的跟前來,看着孟楠肖身邊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我,餘冉冉那般熟悉的聲音急促地問:“林孤,林孤你怎麼樣啊?一直打你的電話都不接,幸好,在這裡碰到你了。”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眼前的餘染,她漂亮的妝此刻顯得妖媚極了,亮紅的脣色帶着性感和誘惑。是的,這纔是餘染本來應該有的樣子吧,她本來就應該是一個漂亮而充滿着個性的姑娘,只是這麼多年她拼命壓抑着自己,在世俗的束縛下活成一個循規蹈矩的玩偶,沒有一絲鮮活感,如今她終於變得活色生香,亭亭站在我的眼前。這場景好熟悉,好像曾經無數次在我的夢裡發生過,每一次當我跛着腳不小心摔到地上的時候,餘冉冉總是會走到我的面前,擔心地問我,她會說,林孤,你怎麼樣,你有沒有事?而每一次當我血肉模糊,走到最最不堪的低谷時,我似乎也總是能看到餘染,她會在這些落魄的時刻出現,就像來自另外一個自己。
我儘量扶着桌椅想要努力站起來,才發現腳像踩着棉花,搖搖晃晃地才坐上一旁的高腳凳。
“你他媽想幹嘛啊?你對林孤做什麼了?”蘇鬱上來便緊緊抓住孟楠肖的領口往牆上抵住。我腦袋一沉,竟然使不出半點力氣說話,半揚起的手停在空中。
“我操!老子是她朋友,你搞清對象再發瘋行嗎!”孟楠肖激動地把蘇鬱狠狠推開,這力道太大,蘇鬱竟然一個趔趄往後差點兒沒有站穩。這無疑激怒了他,他幾乎是瞬間就衝了上去,“你他媽這熊樣兒,她朋友?你就編吧你!”
昏暗中他們扭打在一起,人羣尖叫着躲閃開,這兩個氣勢洶洶的人都點着火激動地相互毆打,就連酒吧的老闆也不敢靠近。
我已經很難記起有多少年沒有看到蘇鬱打架,那時的他下手總是又狠又快,臉上帶着不顧一切的煞氣,那股狠勁兒總是讓人覺得不要命,往往氣勢上就輸他一大截,我們跟去的人一般不需要出手,勝負就已經分出。那時候的他跟現在一樣瘦,看上去總有一種沉鬱的氣息,彷彿不動聲色的獅子,一旦點燃則可怕至極。
他顯然已經很久沒有打過架,此刻的他掐着孟楠肖的脖子,不敢太多使勁,膝蓋抵着他的肚子把他制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餘染不知所措又焦急地扶着我,“林孤,你醒醒啊,他是不是你朋友啊,蘇鬱跟他打起來了,你快說句話呀。”
我感到胃裡一陣翻涌,好像有千萬匹洶涌的野馬正翻騰着狂奔,然而不過都是幻象,就在那樣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的時刻,我“哇”的一聲吐了,翻江倒海,夾雜着血腥味兒的穢物從喉嚨裡噴涌而出,這感覺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高二時每每催吐的場景,儘管已經整整三年沒有過這般可怕的感覺,它還是在重溫的這刻一下擊潰了我。我終於在他們扭打的跟前用最可笑不堪的方式讓他們停了下來。
蘇鬱衝過來扶着我,“林孤,你怎麼樣了?你的病不是好了嗎,怎麼又吐了?林孤,林孤你給老子說句話呀。”他激動地搖着我的肩膀,力道深深弄疼了我。
“蘇鬱,你別激動,林孤可能只是喝多了。”餘染抓住蘇鬱的手說。而蘇鬱在聽到餘染的話後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牆邊正喘着氣兒的孟楠肖,氣急敗壞地說:“好好的想說來看下你,他媽的,一來就是這場面,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