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友自見過孟離笙後,便常常取笑他:“你怎麼會愛一個大你十歲的女人?口味倒是很獨特嘛。”
他只是清淡一笑,沒有任何言語。
而那些年的總總,他如今念起,原來也不過是一樁陳舊的談資。畢竟是被框在了塵世之外的人,監獄並不如許多傳言那般可怖,只是久了,他也會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與這個世界,完全分離開來。
江秦真正深切體會到這種脫離,是在他入獄半年之後,他終於慢慢觸到那種襲來的強烈落差感,無法接受人生的驟變。
那種後知後覺,就好像他幼年貪玩而跌倒,因爲害怕丟臉,便急急忙忙爬起來,把衣衫整理好,假裝無事的回到家裡。等到洗澡的時候,水流一下子侵襲腳上的傷口,一道盤踞在小腿上的、可怖的血紅裂開着,像突然把身體撕開一樣。那些陣痛裡,他驚慌失措地跌坐在浴室,不斷用水沖刷那道口子,妄想能夠把它洗刷乾淨,讓它變回一塊完好的皮膚。他疼得抽搐起來,原來是這麼的疼,這麼疼,而他卻直到那時候才發現。
“73號,出來!”
他被驚了一聲,發現天已然大亮,春末的白天格外地長。他看了一眼獄警,從牀上翻下來,拿上他昨夜已經收拾好的物品,跟着獄警往外走。經過幾間監獄的時候,他感受到許多的目光,像針孔一樣,直視着他。
又一扇鐵門被打開了,他走進去。江秦記得這個辦公室,五年前他就是在這裡,把他所有的尊嚴、人生都暫時繳械。一個幹警遞給他一套洗淨的衣服,他認出這是入獄那天他穿的黑色皮衣和海魂襯衫,袖口處有一個菸頭燙出的洞。江秦脫光了衣服,等幹警慢條斯理地檢查了邊邊角角,就換上了它。他把黑瘸子的鋼筆,還有獄友給他的杯子留在了辦公室裡,監區有個迷信的說法,出去時帶着杯子,便把“一輩子”帶出去了,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帶走,杯子也沒有。
“沒問題了,走吧。”幹警說着,遞給他一個布袋,裡面是他的銀行卡以及證件物品。
他從另一扇鐵門出去,穿過一條暗潮的走廊,身邊偶經水珠滴落的聲響,還有空蕩的回聲,就這樣走了非常久,他聽見獄警用鑰匙打開擋在眼前的鐵門。眼前突然亮起來,他分不清究竟是空氣中的霧氣太重,還是他的眼睛未能適應這樣的光亮,他只覺得一片模糊,隱隱的白,還有一絲冷冽的風,他走出去,有一個女獄警走過來接他。
“這邊。”她提醒他,江秦低頭看了一眼這個面無表情的女人,跟着她往操場的邊緣走去。他比她高出一截,只能放慢着步子跟在她身後。鐵絲網架在不高的圍牆上側,在那面牆的後面,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他經常聞到那陣被風吹過來的,夾雜着青草以及迷霧的氣息。有幾隻藍色的鳥站在圍牆上面,叫聲倒是很動聽,他張望了幾眼,似乎在很久遠的記憶裡,他也見過這種鳥,但那應該是春天剛到的時節,而今,春天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