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我們在一起不久的時候,我跟蘇鬱在once喝到爛醉而歸。那一天我很高興,在天微亮的時候站在李念欽家樓下大叫他的名字,我吼着李念欽,我愛你。手舞足蹈地對着六樓驚恐的他揮手。他穿着棉布睡衣,衝下樓來,二話不說地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衝進黑暗的樓梯間內。
“你瘋了嗎,我媽在家,她會聽到的!”他生氣地對着我大聲說。
“聽到就聽到嘛,我就是要讓她聽到,我愛她兒子,怎麼了,我就是……”我晃着半醉的身體,在樓梯間裡大叫大笑,“李念欽,我去找你媽媽,告訴她我愛你,好不好?”
他無奈地抱住我,“林孤,現在才五點,你這樣會吵醒鄰居的。”他一直緊張地四下看着,“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你一個女孩子,能不能規矩一點,你先回去睡覺,醒了咱們再說,行嗎?”
我終於意識到他並沒有非常的高興,他在教訓我。
“李念欽,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我狠命地推了他一下,問。
“你亂說什麼,怎麼會呢,我那麼喜歡你,你怎麼會這樣問?”他不依不饒地繼續過來抱我,我把他推開,衝着他發酒瘋,
“那你要是愛,現在就去把每一個門都敲開,跟他們說,說你愛我。”我用一種妖媚地表情看着他,他眼底裡我的笑容美得可怕。
“林孤,你下次能不要喝這麼多酒了嗎?”他終於有點崩潰,義正言辭地抓住我的手腕,“你看看你,你還有沒有點女生的樣子?”
“我他媽一直都這樣,你第一天知道啊?”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就是這德行,你要喜歡乖的,你怎麼不找杜欣穎去啊,她成天都巴望着要倒貼上來呢,那操行,都不需你說,她都能主動脫了乖乖就範……”
“唐林孤,你別這麼無理取鬧好嗎?”他粗暴地打斷我,“我和你說過很多遍了,我和欣穎只是朋友,你聽不懂嗎?”
“我就是無理取鬧大的!”我推了他一把,他站在樓梯底端,一個不穩坐倒在樓梯上,“你要不樂意別跟我在一起啊,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
最後我也不曾記得自己是否從宿醉裡清醒了過來,我就那樣踩着一雙微高的鞋,一瘸一拐又驕傲地從樓梯間走出去,把他甩在黑暗的那個走道里,不曾回頭看哪怕一眼。
後來,他買了花來跟我道歉,不善言辭地說着好話,我依舊坐在那個高高的高腳吧檯凳上,轉過頭不看他。
“林孤,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我那會兒沒睡醒說胡話呢。”他求我。
“我覺得你可清醒了,比我清醒多了呢,還能數落我喝酒說我無理取鬧了呢。”我不屑一顧。
“我錯了,林孤,是我不好,你要是喜歡喝酒以後我陪你去,好不好?”他上來握住我的手。
“誰稀罕,你愛怎樣就怎樣吧。”我漠然地說,拿着啤酒走到了另外的桌旁。
他失望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地看着我。我想他已經意識到他愛上的,是怎樣一個無可救藥的女人。災難?不,災難過後,一切重建,而我是個會毀掉一切美好的黑洞,無休無止,不留餘地,讓所有好的東西,都灰飛煙滅。
他趕上的,恰是我最不堪的時候,多少年後我都在想,如果人生重新洗牌,他遇見的,是如今二十歲的我,是否能有完全不一樣美好的未來。然而,餘冉冉說得太對,如果不是李念欽,往後的往後,也不可能有如今這僅僅改頭換面的唐林孤。
毋庸置疑,這是一段沒有任何人看好的戀情,就連我,在它最初發生的時候都帶着笑謔和玩笑的姿態,我甚至沒有真正把他當成一個男朋友,就像在北京那個陰暗的房間裡,他問我,林孤,你是真的愛我嗎。我曾經是一個多麼不堪的女友,能讓寡言驕傲如李念欽那樣的人,卑微到泥土裡,然後傷心地問出那樣淡薄又沉重的話語。
那段日子,他的成績自然一落千丈,再也不可能回去曾經光輝的時刻,老師和他身邊的朋友也在不斷地找他談話,甚至要挾我離他們所謂的好學生遠一點。然而對於我而言,那些話語只會加重我對於老師這一職業的恨,變本加厲地以此來報復她們可恥的要求。
我幾乎隔幾天就能夠看到李念欽臉上掛着傷,他總是沉默着,不論我如何詢問也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抱着我,像攥住童年最喜愛的玩具,害怕掉了或是別人搶走了。直到後來,我才從蘇鬱口中得知,因爲我的緣故,他幾乎過不了幾日就會被學校一些不學無術的人找麻煩,他們用各種手段逼他跟我斷絕來往,似乎不能理解爲什麼一個木訥呆板的三好學生能夠追到他們眼中的美女主唱唐林孤,他就那樣默默地消化着那些詆譭和拳頭,把不快和不堪吞進肚子,再笑着和我擁抱。
我們不是沒有過美好的時候。我終於在知情後,大義凜然地衝去了學校的廣播室,在全校師生的“見證”下,瘋狂地訴說着我與他之間的戀情,像大姐頭一般告誡所有的乖女生不許再垂涎這個優等生,辱罵那些找他麻煩的傢伙,讓他們死了這條心。或許只有那時候的我,和明知故犯的李念欽,纔會不知道那將給他帶來多少不必要的輿論和麻煩。
我開始被越來越多的老師警告,也似乎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老師從僅僅的排斥上升到了極致的仇恨和厭惡,我甚至對那個職業產生了強烈的以偏概全的否定,憎恨所有披着所謂犧牲奉獻外衣的醜陋自私的教師,認爲他們就像我那個教英語的母親一樣,都叫人作嘔。
那天我們拉着手走出校園,十分不巧地迎面遇上了班主任,那是一個已經步入更年期的老女人,她像捉姦在牀一般大叫一聲,指着我們,似乎希望所有的人都看過來,然而我漠然地拉着李念欽,沒有絲毫被遇上的驚恐和不知所措,從她的眼前灑脫地走了過去。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錯覺,我彷彿正在拉着這個前途無量的好學生,一步一步走上了不歸路。
“你後悔過嗎,李念欽,跟我在一起。”我忍不住問。
“怎麼會?絕不會,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他吐出那幾個字,毫不猶豫,那樣淡然地看着我。
“你會失去很多,會過得很累。”我說。
“可是我很快樂,自從有了你。”
我吐出一口煙,面對着眼前失神的李念欽:“我們兩個,很難有以後的。”
“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想到這些,我才突然發覺,原來在那些瘋狂的日子裡,我竟然從來都沒有把他規劃進我的未來,縱然他已經把所有的未來孤注一擲地投入了這場能毀掉他一切的愛情裡,那般義無反顧,那般一念孤行。
只是可惜,十五歲的唐林孤,是個不會愛的人。她似乎只會恨,在恨方面她從小就無師自通,進步優異,對於傷害則更是信手拈來。所以在那個本該載笑載歡的日子裡,她依舊用那樣有些絕望的話語,對那個她打心底裡喜歡的男人,說着一些冰冷刺骨的話。
而這樣想起來,那似乎都是些太久遠的事了。
火車帶着轟鳴駛出一條漫長而黑暗的隧道,我在清晨的顛簸中被乘務員叫醒。
“廈門站快到了,來換一下票,東西收好要下車了。”我睜開眼,看到眼前正在清理着行李的人羣。與乘務員換好票,我將那張紙片放進口袋,踮起腳尖想要拿下我的行李箱。
“我來幫你吧。”身邊一個儼然是學生摸樣的男生笑着對我說。
“那謝謝你啦。”我感激地笑笑。
“沒關係,應該的。”他說着駕熟就輕地把箱子拿下來放到我的面前,“你也是在廈門唸書的?”
“對呀,你也是嗎?”我笑着說。
“是呀,我是廈大的,苦逼的醫學專業,你呢?”
“哈哈,你是大一的吧?我們學校的大二之後的,可不會這麼跟別人介紹自己。”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可不是嚇大的。”
“哎呀,原來是學姐。”他摸摸腦袋,有些許的害羞,“學姐你怎麼這麼早就回學校啊?”
“我跟朋友去玩呢,沒這麼早回校,你呢?”
“我也是呀,我就是衝着這裡好玩的地方多才非要大老遠從武漢過來念書,於是開學前先到處玩一下呢,學姐你快介紹些地方給我吧。”他有些激動地說着,不忘幫我拉上行李箱向出站口走去。
“行啊,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電話我。”我回應着,在人羣裡找尋何衷的身影。
“唐林,這邊!”何衷穿着一件格子紋的襯衣,套着深藍色的針織衫,對我揮着手。看到他之後我才呼出一口氣,急匆匆地向他走過去,身後的男生幫我拉着行李一路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