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生我在遠方琴行見過,她和蘇鬱打鬧的場面無數次的出現在我失眠的夢裡。
但此刻的她看上去完全不像我初次見她那般笑得明媚而漂亮,她的臉因爲生氣而有些扭曲,妝也有些花掉了,她就這樣踢開門衝進來,手上拿着手機指着蘇鬱。
“你不是在琴行?你不是跟我說你在琴行嗎?”
林孤和江秦不明所以地坐在一旁,奇怪地看着那個女生。
“葉玫你別鬧,我這陪朋友吃飯呢,你怎麼跑過來了?”蘇鬱站起來,想要把她往外拉。
“你放開我!”她一下子掙開了蘇鬱,衝到了我的面前,“餘染是吧,真是久仰大名了,我說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你不知道蘇鬱是有女朋友的人嗎?你這樣糾纏有什麼意思?”
我聽到身旁林孤刷地站起身,她手中一杯酒完整地潑在了那個女生的頭上,“你他媽算什麼東西,也配在我面前說這話。”她生氣極了,越過我揪上了那個女生的頭髮,將她抵在了牆角
“你耳朵這麼好,想必唐林孤這名字你也久仰了吧?”林孤帶着醉意,挑釁地對着眼前的女生說。
那個女孩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她的眼神在聽到林孤的名字時閃過了一絲驚恐,曾經蘇鬱身邊那個最能鬧事打架的女孩子,想必只要是認識蘇鬱的人都應該有所耳聞。
她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蘇鬱。他走過來,拉過了林孤,“沒事,我來跟她說。”將林孤拉到了江秦的身旁,這個時候他的目光無措地掃過我一眼,帶着躲避的意味,他說:“葉玫,你非要鬧,我就跟你說清楚吧,我們是真的不適合。”
“不適合?我倒是真沒看出來怎麼就不適合了,餘染這種女人你就適合了是吧,蘇鬱你他媽混蛋!”她突然蹲下來,萬分傷心地抱着膝蓋,看上去有一絲可憐。
“葉玫我沒那麼多精力跟你每天耗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上你明不明白,你每天除了想着怎麼鬧我你還能想點什麼?夠了,你出去行不行,我他媽就是一混蛋不要你行不行?”蘇鬱的聲音絕情又冷漠。
那個女生搖了搖頭,仍然蹲在地上哭。
“好,那我們走。”蘇鬱直接拉過了林孤和秦放,又過來牽住我的手,打開門就向外走去,留下那個女生在房間裡,在走出店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正望着我們離開的地方,那種眼神我想我太明白,就在那一刻,我甚至對她產生了一絲的同情。
夜晚的風把我們身上的酒氣吹散,林孤挽着秦放大聲唱着歌,歌聲迴盪在街道上。曾經經歷太多這樣事情的她顯然沒有被影響到半分,而江秦也一句沒有多問,彷彿方纔他根本不在現場,就連這些方面他們都有着這種絕對的默契,我就這麼羨慕地看着他們,在方纔突如其來的插曲裡漸漸回過神來。
“琴行裡亂糟糟的,你們別介意。”蘇鬱打開琴行的門,做出請我們進去的姿勢。
空氣裡是一陣熟悉的琴木氣息,我驚覺原來已經這樣久沒有來到這裡。
林孤和江秦的酒勁兒還沒過,拿到吉他的他們此刻更加的鬧騰起來,坐在沙發上面一邊彈琴一邊唱歌,這兩個把唱歌當生活方式的人此時是那麼般配,她們大笑着在沙發上面鬧來鬧去,相互比着彈出奇怪的聲音,這氣氛感染得我都有一絲跟他們一起高歌的衝動。
“坐吧,餘染。”蘇鬱叫了我一聲,我才發現我在門口已經站了好久,他在沙發上挪出一個位子,示意我坐在他的身邊。
“對不起,剛纔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問。
“沒事。”我搖搖頭。
“我去你們學校找過你一次,可是你不在。”他的聲音沙啞着。
我無言以對。
“你是不是躲着我,餘染。”他終於問。
長久的沉默盤亙在我們之間。
“我也不太清楚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讓你這樣不願見我。但是餘染,我總覺得你是個很特別的女生,有很多事情,彷彿只有你能懂,這讓我覺得很珍貴,你明白嗎?”蘇鬱的氣息有些急促。
“你對我很好,那是種讓我覺得舒服的好,不是普通女孩子所能夠帶給我的。那可能是因爲你太早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所以很多時候無需多言你就都能明白。”
“餘染,我們在一起吧。”他說。
在那一秒中,我突然覺得空氣靜止了。
沙發上的林孤和秦放在揮霍完所有的力氣之後,雙雙倒在沙發上面睡去。林孤枕在秦放的手臂上,臉上仍然掛着笑意,看上去就像抱着最寶貝玩具的孩子。街道上面一片漆黑,把點點的星光映得閃亮。
有一瞬我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活了過來,在那麼多年像是行屍走肉一般死去之後。
又重新活了過來。
餘染,我走了。
明天一早的飛機,我要陪秦放一同去南京演出,結束後我們大概會在蘇杭一帶住一段日子,你知道那樣江南水鄉的氣息,是我一直想要長久而沉靜地去感受下的。
上次發給你的那個號碼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所以你要幫我保密好,我不想被別人找到。
這是一場對我而言至關重要的旅程,在南京我將要有人生裡的第一次專場。冉冉,這一路走到今天,情緒的激動我想只有你能夠了解。在給你寫信的前一天夜裡,我回憶起曾經被現實擊潰的那些不堪歲月,但更多的是對自己不斷地否定和束縛,纔在中途一度停滯不前。
不久之前我和江秦在一起練琴,突然聊到了初中的我。
時至今日我漸漸想起,已經不再覺得命運或者現實的可怖,畢竟在如今的我看來,當年的那些歌聲實在是太過於淺薄了,只是一些裝腔作勢的絕望,夾雜着無病呻吟的苟且。我從不能唱出念欽寫的歌裡沉重情緒的半分,所以那註定不是一種最好的述說,也不配獲得所謂的感動和掌聲。
而今我過得很坦誠,如果能在那場首演中唱出一些動容,這對我而言除了即將獲得的不同人生,更會是一種對於自我全新地剖析。所以我是這樣整裝待發充滿了期待,並且在這一刻,即使心裡懷着對過去深深的悼念和無可挽回的絕望,我依然覺得自己可以成爲一個給予人能量的個體,畢竟有些時候只有當你經歷了絕望,纔會知道希望的可貴。
忘了告訴你,可能今後我不再用林孤這個名字了,這個聽上去孤單又冷漠的名字陪伴了我整整二十多年的日子,但之後的生活,我不願意如此了。所以江秦說,不如叫林歌吧。
餘染,不瞞你說,我確實以一種令自己感到吃驚地速度對江秦產生了感情。
彷彿這些年來,我一直熱愛的都是那些堅韌的靈魂,堅韌中又帶着絕對的脆弱和絕望。可能因爲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也是這樣雙面地生活,所以總能夠在這樣的靈魂裡找到契合的填補感。我也這樣堅信,自己能夠給予那些冰冷和陰暗的角落一絲光亮,畢竟我曾經那般離譜地錯過一次,而後所有的偏差我都學會了謹小慎微。
在跟他學琴的那兩個月裡,我無數次地見過他最頹廢不堪的時刻。啤酒已經成爲了他生活的必需品,但我漸漸發現這似乎與所謂的麻痹自己無關,那只是他的一種生活習慣,會在夜晚呆在排練室裡唱撕心肺裂的歌,對着牆壁吼叫,然後蹲在角落裡抱着膝蓋睡着。所以我想,在他短短的,甚至還沒有走到三分之一的生命裡,曾經是發生過怎樣大動干戈的事情,纔會讓他擁有這樣極端而有些病態的習慣,然而我竟然在這種習慣裡,有些迷戀上了他這些真實而激烈的生活方式。
就像他從不過問我的過去一般,我也從未向他詢問任何事情。
但我終究不會再是曾經那個未經世事的林孤,在與他的相處中,我越來越覺得,兩個人只要內心能夠獲得一種交流,而所謂其他的瑣事,都是如此不值一提。我在排練室放置一些冰凍的啤酒,做漂亮可口的菜餚給他,即使是在他痛苦地對着牆壁唱歌時,我也總能夠微笑地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這時候他就會突然安靜下來,然後坐到我的身邊,一口一口喝完一瓶啤酒,我們相對無言地坐着,聽着空氣裡飄蕩的迴音。
曾經在某一段日子裡,我以爲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淡忘念欽,但是事實證明,沒有什麼不可忘卻,命運總是在一如既往地篡改着我們的人生,只要保持清醒,我們就不會迷路。
所以餘染,當想好了這一切,我發覺自己原來已經睡了這麼久,而今我清醒過來,並逐漸開始對自由的定義明晰,不過是能夠完全遵循內心對它的追求,並且爲之不顧周遭現實的一切。